若是让程祈宁的家人先提起要让他负责,不免显得他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唐尧说完,赵氏的眉头却是皱得更深。
她问道:“若无今日之事,世子可还愿意求娶小女?”
“心甘情愿。”唐尧早就活成了人精,听出了赵氏语气中带着的几分不满,一时间身子微僵。
赵氏眉心蹙起一道浅浅折痕,唐尧的回答却是她意料之中没错,她说道:“便是有了今日之事,这婚事……”
唐尧屏住了呼吸。
“还得再看看。”
……
程祈宁到后院去找建威将军的时候,还没找见自己的外公,倒是先遇到了等在假山旁边的纪屏月。
纪屏月显得很紧张,站在假山旁边来回踱步,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见程祈宁走过来了,纪屏月赶紧迎了上去:“念念!”
她拉着程祈宁的手,左看右看:“你那时候是不是进马场里头去找我了?差点让你受了伤,念念,对不起。”
程祈宁抬眼,见纪屏月细眉微蹙,尚有些婴儿肥的脸上带着担忧,容色稍缓:“我……并未受伤。”
纪屏月反而更是难过了:“我知你并未受伤,可是你是被……安国公世子救了。”
程祈宁点了点头:“确实是如此。”
纪屏月闻言,稍稍有些惊惶:“念念……都怪我哥,不然这样你也不会被唐尧救了。”
她紧紧攥住了程祈宁的手:“你是不是得嫁给他了?“
纪屏月这样一点不带修饰地问出来,程祈宁还觉得有些羞,垂下头去,默不作声,只脸上的淡淡霞色,能隐约泄露出她的心境。
纪屏月却将程祈宁的这般模样解读为了有苦难言,心里更是愧疚,脸色像是要哭出来一样难看:“若不是因为我哥,也不会这样,都怪我哥,要不是这样,你也不必嫁给唐尧!”
纪屏月在韶京长大,听多了唐尧的恶行,在她心里这唐尧就是个无恶不作的恶徒,而她虽与程祈宁仅仅相处了不长的一段时间,便觉得程祈宁的性子很是讨她喜欢,若是程祈宁因为她哥的事必须得嫁给唐尧,那岂不是耽误了程祈宁一辈子?
程祈宁听了纪屏月的话,微微抬眼,却是笑笑:“小蛮,你莫要担心我。”
程祈宁虽未曾想过自己几时定亲,但是却觉得同唐尧定亲不坏。
唐尧对她挺好的,比起她爹娘与哥哥们有过之而无不及,程祈宁觉得小脾气小性子挺多的,要嫁的人,确实是得会宠着她纵着她的。
纪屏月看着程祈宁如玉一样的面颊上带着的浅浅笑容,却并无放下了心中的愧疚,仍是不住地拧眉叹气。
……
老将军似乎是与唐尧达成了某种约定,并未直接揭穿纪屏州的真面目,按捺不动。
将军府的大夫给纪屏州看了,一如唐尧所料,纪屏州根本未伤及筋骨,而是仅仅伤及了皮肉,身子仍好得很,喝两碗药便能起来。
刘氏却拿着这件事大做文章,非要将纪屏州给带回去。
但是纪伯爷匆匆赶来,同刘氏吼了几句,刘氏守着妇德之礼,不敢违了自己夫君的意思,抹着泪离开了将军府。
纪屏州仍然留在建威将军的身边,只是这次纪屏州的身边多了几个身手利落的小厮。
建威将军明面上说让这些小厮保护着纪屏州,实际上却是监视。
而程祈宁跟着赵氏回到了东宁侯府。
回到东宁侯府之后,程祈宁以为再过不久唐尧便会来府上提亲了,等了两日,唐尧不仅没来,晚上的时候甚至也不过来找她了。
之前唐尧翻墙来寻她的时候,程祈宁只觉得唐尧不守规矩。
偏偏唐尧却是一回生两回熟,来找她的次数越发多了起来。
而她恼了几次,后来似乎……渐渐习惯了。
程祈宁坐在自己院子里头的秋千架上,瞧着自己面前一人半高的院墙,盈盈眉目里头带着几分淡淡的忧愁。
一边忧愁着自己似乎被唐尧带坏成了不守规矩的人,一边又在忧愁着唐尧没有潜进来的原因。
起风了,院墙上斑斑的树影晃动着,有小丫鬟这时候拿着绒领的白色披风走了出来,披到了程祈宁的肩上:“姑娘怎不进屋去?”
程祈宁淡淡说道:“再让我在此处玩会儿。”
再过四五日,他们一家便要搬离东宁侯府,父亲在城西找好了宅子,娘亲这两天又一直在忙着搬迁的事,她想去帮忙,爹爹与娘亲都不让,只让她在自己的院子里头歇着,大哥前不久被引荐到了大理寺,二哥又忙于书院的秋试,
只有她是一个闲人,天天坐在秋千架上消磨时光,心里头装的事情有点多,连平素作画的习惯也丢了去,常在秋千架上一晃便是半日时光,瞧着院墙,想些有的没的。
小丫鬟想着自家姑娘这几日一直在秋千架上坐着,担心着姑娘有些无聊,再想想姑娘平日里最是喜欢去莳花弄草,上前说道:“院子后头的桂花开得正好,姑娘可要去瞧瞧?”
正在秋千上晃荡着的小姑娘握紧了秋千索,身子一顿。
听了小丫鬟的话,程祈宁倒是才察觉到了这院子里头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抿了抿唇,忽然下了秋千,落了句“不去”,就往自己的屋里头去了。
小丫鬟在原地愣了愣。
姑娘一向好脾气,怎着今日瞧起来面上带着些不悦?
她拧眉,瞧见了院角堆着的落叶,又望了眼空空如也的天空,倒是移步往赵氏的屋子去了。
许是秋日寂寥,姑娘又要离开自己住了一段时间的院子,有些不高兴了。
她得把这事告诉夫人。
赵氏正在库房那边清点着自家要带走的东西,听了程祈宁院里的小丫鬟来告诉了她这事,细眉微蹙,而后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看着小丫鬟往外走着,赵氏又说道:“记得去同后厨说说,今日做点姑娘爱吃的。”
小丫鬟颔首,离开了库房这边。
赵氏一直等到了和库房先生清点得差不多了,才挪步到了程祈宁的院子。
这时候程祈宁正坐在窗下,吃着小丫鬟刚带过来的杏仁汤圆,见赵氏过来了,忙要下榻:“娘。”
瞧瞧这脸上也不带笑,声音还有些委屈,果然是不高兴,赵氏忙走上前:“念念不必下来。”
她瞥了一眼程祈宁碗里头的汤圆,这荷叶边绿瓷小碗里头盛了十几个圆滚滚的汤圆,瞧上去香甜软糯,女儿素来吃这种甜点,赵氏心里倒是还满意方才来那个来向她说话的小丫鬟。
倒是个伶俐的。
只是等着赵氏的手碰了碰这荷边碗,碗壁已经是凉的了。
赵氏拧眉:“念念怎么胃口不好?”
程祈宁垂着脑袋,怏怏不乐:“不是胃口不好。”
赵氏叹了一口气:“这碗汤圆你也就吃了两三个,这还不是胃口不好?念念,有事别瞒着娘亲。”
这几天她确实是因着搬迁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竟是一时间疏忽了自己的女儿。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她这一看顾不到了,竟然是连饭都不吃了。
赵氏点了点桌子:“你这样可不行,韶京的秋天本来就干寒,你可得多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一边挥了挥手让小丫鬟来将这碗凉掉的汤圆带下去,嘱咐小丫鬟换一碗热的过来。
程祈宁在赵氏吩咐完了小丫鬟之后,拽了拽赵氏的衣袖:“娘,念念想问你件事。”
赵氏侧眸看了她一眼,笑道:“直接问便是。”
程祈宁垂下眼睑,这两日她许是又瘦了些,眼窝显得更深了点,垂眸的动作带着几分媚:“这几日可是有什么人来找娘亲了?”
赵氏眯了眯眼,说了句:“并未。”
其实在从将军府回到了东宁侯府的第一天,唐尧就没听她在将军府所说的婚事日后再议,让福宁长公主与安国公带着到了他们府上提亲,但是她连门都没让他们进。
赵氏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多想,特意嘱咐府内的丫鬟下人不要对程祈宁提起这件事。
听了赵氏的话,程祈宁的目光瞬间一黯:“没有人啊。”
那唐尧是真的没来。
程祈宁忽然别开眼看了眼窗外,窗外的梧桐树正往下落着落叶,程祈宁抿唇,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赵氏则是看着程祈宁脸上的怏怏神色,悄悄皱眉。
……
三四日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很快便到了程祈宁一家要搬离东宁侯府的日子。
赵氏最开始以为女儿是被她冷落了不开心,这几日便常陪着程祈宁用膳,也常在程祈宁的屋子里头看看程祈宁,可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能瞧出自己女儿的不开心。
再想到之前程祈宁问她的,以及那时候在将军府,她在自己父亲的书房外头看见的场景,赵氏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
但是她想明白的这件事,却让她觉得有些忧愁。
明日便是她们一家要搬去城西新家的日子,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到了晚上的时候,赵氏到了谷露居这边,想着要同程祈宁说道一些事情。
女儿年纪还小,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怕女儿识人不清。
想着当初在自己父亲书房外头,看着女儿对唐尧的态度,赵氏的心里就有些不放心。
若是不论婚假,赵氏很喜欢唐尧这个孩子,家世好,又生得好看,韶京里头许是很难找出第二个像是唐尧这般容貌这般家世的少年,虽说恶名在外,但是在她们一家面前的时候却格外温和知礼,十分讨人喜欢。
但是若说是要把女儿嫁给他……赵氏难免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女子择良人是大事,断然不能不谨慎。
唐尧的家世是好,但是长公主被圣上猜忌,赵氏从自己父亲那里听说过,再加上之前大楚皇帝对她女儿表现出来的几分觊觎,女儿若是嫁过去,难保大楚皇帝不会对付安国公府。
而且当初在马场上看到唐尧对待纪屏州的狠戾,赵氏委实是有些吓到了。
武功高强自然极好,能护住女儿,可是赵氏再想想这韶京里头说唐尧喜怒无常、任性妄为的流言,就不由得担心自己的女儿嫁过去,会受欺负……
不怪赵氏这般谨慎,她拿着自己的女儿如珠似宝,当眼珠子一般疼,宁愿给女儿招婿,也不愿见女儿嫁给一个有可能对她不好的人。
等着移步到了谷露居,赵氏却被站在院子里头的人吓了一跳。
而后抬脚飞快跟了上去:“婆母,您怎在这儿?”
苏老太太正散着一头黑白相间的头发,抱着一团锦被,站在院子里头,正往屋里走。
老太太见是赵氏,步子一顿,而后又快着步子,飞快往程祈宁的屋子头去。
她冲进屋子,立马朝着墙边放着的那张矮榻走去。
赵氏紧跟着进来,仍是喊道:“婆母。”
程祈宁的屋里头,一些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剩了一张架子床和墙角放着的软塌,赵氏想着这两样件儿太大,就不带到新宅子那边去了,直接扔到这边便是了。
程祈宁现在刚洗漱好了歇下,听见了外头的动静,掀开了自己夹子床上搭着的床幔,往外看了一眼。
她眼下只穿了件粉色的寝衣,寝衣衣领绣着菡萏的荷花,屋里头莹莹灯光闪动,照在小姑娘的脸上,脸蛋儿像是能掐出水儿来一般嫩。
程祈宁还未睡下,这番探出头来倒还算得上是神采奕奕,她看着自己的祖母爬上了她屋里头摆在西墙角的榻,小小地惊呼了一声“祖母”,而后立刻跳下架子床,小脚试探着找小绣鞋穿上。
正在屋里头侍候的丫鬟忙过去,帮着程祈宁穿上了绣鞋。
赵氏这时候也进了屋里头来了,看着已经在榻上躺好盖好被子的苏老太太便觉得一阵头疼:“婆母,这不是您的院子。”
苏老太太从被子底下露出头来:“我同萍姑睡,明个儿一起走。”
赵氏立刻觉得有些头疼。
明个儿从东宁侯府搬到城西去,定然又会一番奔波,苏老太太进了她女儿的屋子睡觉,女儿许是休息不好,再加上明天的奔波,还不知要累成什么样子。
所以老太太怎么能歇在这儿呢?
苏老太太看清楚了赵氏眼中的嫌弃,拽紧了被子,瘪着嘴对赵氏说道:“我很乖,我只想陪着萍姑。”
程祈宁这时候穿好了绣鞋下了架子床,走到了赵氏的身边:“娘亲,你先别急,我去问问祖母。”
程祈宁走到了苏老太太的身边,蹲下身去,看着自己祖母凌乱的头发,眼中带着几分不忍,柔声道:“祖母想跟着我们走?”
苏老太太立刻点头。
程祈宁的眉心微拢,她的父亲至慈至孝,若是能将祖母带走,父亲定然是欢喜的,可是祖母能不能跟着她们走,却还得问过祖父……
祖父虽然不喜欢她,可是却待痴傻的祖母极好,常常在祖母的方鹤居一待便是一两个时辰,什么事也不做,只是看着祖母,便能够消遣了半日。
程祈宁觉得,祖父不会让祖母离开这里的。
赵氏只是不喜欢苏老太太对她女儿的痴缠,若只是侍奉苏老太太,赵氏一向也是尽心尽力,当初苏老太太在不痴不傻的时候待她极好,两人从未起过争执。
赵氏这时候也到了塌边,半蹲下去,柔声劝道:“婆母既然想离开,那儿媳带着您去问问公公可好?若是他允了,便将你带走,让你和萍姑一直待上块儿,可好?”
苏老太太仍是不住点头,略有些浑浊的眼中有泪水在滚动,唇瓣紧抿,一看便知激动极了。
程祈宁在一旁看着苏老太太的神色,眉中不解愈发浓重。
她疑心着自己的祖母并非真的疯了,现在见祖母这样,当真是十分想离开东宁侯府无疑了。
但是祖父看起来明明待祖母极好……
程祈宁有些想不通。
而这时赵氏已经派人去请了老侯爷过来。
祖父要来,程祈宁被带到了隔间换了身衣裳。
谷露居原本只有外头廊下的几盏红线描金的灯盏亮着,现在更多的灯盏被点燃,院内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