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亚看见她的伤口，顿时皱眉。
玄薇沉沉地叹了口气，“朕逃走前看见了德里普的‘乌鸦’部队，如果你们还不相信，机甲的摄像仪里也有记录……”
“我们当然相信陛下！”亚尔林打断她的话。
凯撒停下敲击虚拟键盘的手，转向玄薇报告，“命令已经传达完毕，第七区的驻军正在朝利安德尔的宅邸进发。”
“让他们撤回来。”
玄薇和书房里的其余人齐齐回头，望向门口姗姗来迟的苏洛。他披着外套，双手交叉，再一次留长的白色头发刚刚及肩，异色的眼眸格外严肃，紧抿着薄唇，“来不及了，现在派军队去简直是羊入虎口。”
“什么意思？”玄薇紧张到有些脱力，坐上了座椅。
苏洛径直走到书桌前，就着虚拟键盘开始敲击，将星网首页调入投影屏幕，“我们晚了一步……十分钟前，有人将这个传上了星网，所有媒体网站疯狂转载，已经传遍了所有门户网站。”
玄薇紧紧地盯着屏幕上视频首页上的人像，还是第一次震惊到头脑一片空白——竟然是他！
投影上的视频开始播放，正对着镜头的青年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白皙，身材高大但并不健壮。浅色的碎短发，精致而高贵的长相，灰色的眼睛带着七分紧张，三分天生的忧郁，十足的诗人气质。
“朕，格里高利二世，以先皇正统继承人的身份向奥利维娅·艾伯特·利安德尔发出声讨。四年前，她暗使奸计离间朕与群臣，假意帮助实则蒙骗朕离开皇宫。篡改诏书，颠倒黑白，谋取私利，欺骗全国民众，自己登上皇位。幸蒙上天垂怜，朕九死一生终于脱线，辗转回到帝国……”
书房内的众人全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伦纳尔将军更是愤然起立，看向玄薇，“这是怎么一回事？！”
玄薇的口腔里弥漫着没有褪去的腥甜，她目光锐利地盯着屏幕，还在慷慨陈词却显然在背稿的格里高利二世，以及中途出现在他身后画面里四年未见，一切的始作俑者德里普，还有她的父亲，曾经的盟友克莱斯特。
被，将了一军。
她的沉默令伦纳尔将军勃然大怒，“陛下，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四年前发生的一切，知道完整真相的只有她、苏洛和克莱斯特。她承认自己的手段并不光彩，格里高利二世说的也不是真相，但没有证据，她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格里高利二世也没有证据，但世人永远是站在弱者一方，他又长着一张这么正直的脸。别说是一直以帝国忠臣自居的老将军，恐怕帝国军内的大部分将士都会因此对她的威信产生疑虑，甚至直接投奔旧主——苏洛阻止她贸然出兵也是因此。
她继位只有四年，而格里高利二世代表的却是斯瓦纳帝国绵延了千百年的正统皇室。德里普蛰伏四年养精蓄锐，终于找到了最适合击败她的手中傀儡。
是老狐狸帮德里普找到的他，还是说这就是老狐狸倒戈的原因，因为他觉得她毫无胜算。
视频里的格里高利二世还在说着：德里普被洗白成了以武力苦谏迫不得已参与内战的忠臣，四年前已经和他达成了休战协议，即将归顺帝国，却因为她的从中作梗，害他入狱流落海外。可即使这样，他依旧不计前嫌，在与格里高利二世重逢后尽心尽力侍奉于他，卧薪尝胆欲替皇室复仇。
而克莱斯特则成了迷途知返的另一忠臣，四年前被操纵的可怜棋子，因为眷恋父女之情而被她利用，如今经他劝说，决定大义灭亲，为他作证。
“愿帝国上下有识之士早日识破奥利维娅这个小人的险恶用心！朕相信朕的子民，也请你们相信朕！一切的过错都是那个卑鄙小人，不要成为她的棋子，自即刻起投入起义军麾下，与朕一起夺回帝国！”
视频终于结束，玄薇捂住嘴，听得有些恶心，而且是生理上的恶心。
而伦纳尔终于也厌倦了等待她的回答，拂袖离去，愤然离开书房。玄薇张了张嘴，想要挽留，但还是无话可说。环视一眼书房，凯撒和伊莱亚倒是没有跟着老将军一起离开，似乎还在等待回答，她握紧双手，转头望向苏洛。
苏洛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似乎也在等待她的决断。
“四年前的事情，确实不如外界所流传的那样，但也绝不是格里高利二世刚才说的版本。”
她咬紧牙关，只能为争取他们的信任做奋力一搏。
“有两件事实朕可以告诉你们：第一，格里高利二世确实是朕放出城的，但他也是自愿退位，朕没有强迫他；第二，他确实没把皇位留给朕继承，朕伪造了遗诏……因为朕以前的身份，内战中为了自保，不得不兵行险着。”
“朕凭着自己的努力和各方帮助拿到这个皇位，坐稳这个皇位。”玄薇抬头望向他们，头脑反而是冷静了下来，目光坚定，“朕言尽于此，相信与否是你们的自由，朕也相信你们的选择。”
“但朕的决心已定，德里普是乱臣贼子，格里高利二世是抛弃国家与人民的懦弱皇帝，朕绝不会将皇位交给他们……请你们助朕一臂之力。”
书房里的气氛压抑到令人窒息。
先动的是苏洛，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径直走到玄薇的桌前，单膝跪下。
凯撒和伊莱亚交换了一个眼神，谁都没有说话，反倒是亚尔林突然叹了一口气，“帝位相争，胜者为王败者寇，哪有什么对错？”
玄薇的目光微动，亚尔林慵懒却豁达地伸了个懒腰，来到苏洛的身旁跟着跪下。
“陛下与宰相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岂是不懂知恩图报之人。”素来文弱的诺亚大步地走上前，推了推眼镜，向玄薇慨然一笑，跪在了苏洛的身后。
书房里仍站着的只剩斯图亚特兄弟。
凯撒犹豫了片刻，抬头看了一眼玄薇，“我对什么帝位争夺一点兴趣都没有，皇帝谁当都一样，只要他当得好。我没见过格里高利二世，但跟你还算熟悉，我所知道的你是一个不错的皇帝。”
他干脆地单膝跪下，朗声道，“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也为自己负责。”
玄薇内心微暖，转向最后一人。
与身为次孙的凯撒不同，众所周知伊莱亚是伦纳尔的长孙，也是斯图亚特家族的继承人。他不能只为自己负责，他的肩上担着家族，也担着伦纳尔老将军的期待。
当初她和苏洛针对他的争论，竟在此刻变成了现实的抉择。无论他怎么选择，她都能接受，但既然他刚刚没有跟着伦纳尔将军一起离开……
伊莱亚目光坦然地走上前，在玄薇注视中单膝跪下，“我愿化作陛下的剑与盾，献上性命，与君为伴。”
作者有话要说： 格里高利二世：没想到吧，我又回来了！
#继利安德尔家族后，斯图亚特家族也陷入分裂√
第85章 起义、死讯
德里普领着格里高利二世起义了，从地广人稀的“鹰尾”第十二区挥师直上，剑指“心脏”第六区。
宣战视频引炸了国内舆论，皇宫的回应也没有让国民们等太久——现任皇帝奥利维娅亲自出面澄清谣言，指责格里高利二世才是那个抛弃帝国背叛皇室尊严的叛徒，而她只是做了所能拯救这个帝国的一切。
两方各执一词，疑惑不解的还是国民。但第二次内战已经开始了，时间也由不得他们细细思考对错，只能被动地被卷入这场战争。
皇宫书房，玄薇凝视着投影中的最新战况，皱紧了眉头。
媒体战有科拉的多时经营，还有鬼点子颇多的凯撒和亚尔林，她倒是不怎么担心。但因为牵扯到格里高利二世的特殊身份，以伦纳尔将军为首的忠臣们突然作壁上观，战场才是她现在最头疼的事情。
她能用谁，又敢用谁？
帝国军的防御方案迟迟未能定下，德里普军事天才也并非虚名，战区只会一步步沦陷。
最直接的解决方法就是挽回帝国军中声望最高的伦纳尔，但最难挽回的也是他。即使她有凯撒和伊莱亚的支持，以老将军的倔脾气，怕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要不是他太讨厌德里普，估计就带兵投靠格里高利二世了。
再三思索后，她亲笔写下一封陈情信，交由老将军最疼爱的孙子伊莱亚送上府邸。
“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伊莱亚接过信，依旧是那副神情，却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尽我所能地劝说祖父，至少避免最坏情况的发生。”
玄薇低头轻笑，握紧了他的手，“拜托你了，伊莱亚。”
唯一能说动伦纳尔将军的人，也只可能是他了。曾经惋惜过老将军的英雄迟暮，容易动摇，如今却也是她唯一可以寄希望突破的防线。
希望能说服老将军，而且这说服不会来得太晚。
伊莱亚恭敬行礼告退，然而这一走就是两天，而且音信全无，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老将军软禁了。
“这么担心的话，怎么不亲自去一趟？”
玄薇从沉思中醒来，转过头，却是和走进书房的苏洛对上了眼。若说这第二次内战带来的唯一好处，莫过于让冷战中的两人不得不重新开始谈话，气氛缓和了许多，虽然还是没有回到从前。
“再给他一点时间，还没到那个地步。”玄薇敲了敲手指，“相信自己的部下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是相信你自己的眼光吧？”苏洛不动声色地反问，将军需报告放在她的桌面上。
只是签署一份报告并不需要他亲自送来，看来，他还是在担心她。
玄薇低头莞尔，落款签字，“你这么理解似乎也没有问题。”她将报告递还给他，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黑影，“就目前的战况来看，工作应该会越来越忙，你要记得休息，别那么拼命。”
“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您，陛下。”
苏洛接过报告，顺便拉住了她的手。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谁也没有说话，也无须说话。
“这一战，和四年前一样，赢的会是我们。”
他最终斩钉截铁地说道。
玄薇紧了紧手，眸中闪烁着点滴星光，“当然。”
两人终于相视而笑。
目送苏洛飒然离去，玄薇低头继续埋首于工作。特殊时期，她总得颁布些特殊举措，既是为了保护平民，也是为了遏制德里普方的进攻趋势。
比如利安德尔家族所在的第七区已被完全封锁，但她没有抓到克莱斯特，可莱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想封锁利安德尔旗下的企业，但对国家而言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在克莱斯特未动之前，她也不想动手。
她翻出了四年前让伦纳尔做的对利安德尔家族资产评估，思考了一个上午，隐约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新邮件提醒，她抬手调出邮箱界面，收到的竟然是一张邀请函。寄件人是大法官柯帝士，邀请她来法院一叙，有重要的关于格里高利二世的情报愿与她分享。
脑海中浮现出那双极其讨喜的眯眯眼，和伦纳尔将军同届的高瘦大法官，圆圆的单边眼镜，灰黑白掺杂的短发。按理来说，也是她的直属部下，但为了维持法律的独立与威严，皇帝也不能过多地与大法官交际，所以她与柯帝士并不熟悉。
在这个节骨眼上，同为旧臣的他有格里高利二世的情报愿出卖给她？要她在这个时间离开皇宫……
玄薇沉思片刻，回信反邀请他。
柯帝士很快回了信，致以拒绝和歉意，理由是身体欠佳。邮件里还有附件，署名为病历，玄薇打开一看却是大吃一惊——竟然是柯帝士的确诊报告。他得了辐射病，而且已经是晚期，医生认为他的寿命已经不足三月。
在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基因修正消灭了所有遗传疾病，发达的医疗连癌症都能治愈，但随着星际开发，更危险的病种也逐渐出现。比如这“辐射病”，由宇宙射线引发人体基因层面突变，发病率极低但无药可救。
玄薇的心沉到了谷底，第二次内战刚起，大法官即将病逝，她想不到除雪上加霜之外的词。
“我想在临死前再帮陛下一次。”
玄薇转头看了一眼通讯列表里，伊莱亚灰黑的头像，终是答应了柯帝士见面的请求。
考虑到大张旗鼓地出行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混乱，她只带了斯泰茜和另三名护卫，消息只告诉了苏洛。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履行的责任。
大法院是一座白石雕成的肃穆建筑，包含着大大小小十余间法庭，成百上千的法务工作者为维护帝国法律在其中工作。大法官的办公室在顶楼，可以俯瞰整座前庭。
“许久不见，陛下。”
玄薇闻声自落地窗前转身，一身便装利落英挺，面带微笑，“许久不见，柯帝士大人。”
面前的老人没有穿法官服，衣衫朴素，但着装得体；头发比上一次见面稀疏了不少，但依旧梳理得一丝不苟；脸颊有些病理性的凹陷，但神情依旧柔和，和记忆中的并无二致。他微微躬着身，身形略显单薄，就他的成就而言，现在的光景稍显可怜。
斯泰茜守在门外，柯帝士领着玄薇坐下，奉上了类似于茶的温饮。玄薇抿了一口，挑眼看对座的他，淡定品茶神态悠然，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陛下一定很奇怪吧。”柯帝士倒是先开了口，眯眯眼似笑非笑，“同为旧臣，我的态度和伦纳尔却截然不同，不站格里高利二世却站在你这一边。”
玄薇点了点头，尚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伦纳尔将军与我都蒙先帝赏识，但他毕竟是武将，常年在外，与先帝父子的交往还没有我多。”柯帝士的目光里满是回忆，“看得多了，我也就深知帝位的不易，也深知格里高利二世多不适合这个位置。”
“他太像他的母亲了，心智懦弱，多愁善感，全无先帝的气概与宏图大志。”他顿了顿，转向玄薇，“可他仍是个好孩子。如果生在一个普通的富庶人家，他可能会过得更加幸福。”
玄薇忽然理解了他这么做的原因。
帝国首位以平民身份当上大法官的人问她，“一个人，该被他的出身束缚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