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自己聪明,爹和自己一直知道。
原来,这般脏污破旧的茅屋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他整个人窝在一堆稻草里,而稻草堆又全完处在阴影中,叫人看不清脸上神色。
“你倒是说话呀!”见稻草堆里的人,没有任何反应,踹门而入的少年又吼了一句。
“嗤!”草堆一阵,是那窝在草堆里的少年站了起来。
踹门的少年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与自己有着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身高,只是比自己要瘦上许多,多日不见,他的声音是不是也与自己一样?
“我凭什么管?我管得了么?”茅屋中的少年终于说话了。
他看着进来少年光鲜整洁的衣袍,又看看自己几乎露肉的衣裳,眼中一冷:“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哥”
“闭嘴!”
“我只是不想爹爹一错再错,这一回,他竟然带回来一个五六岁的女童你不知道,那个女童”整洁衣袍的少年忍不住还想再说,却被蛮横的打断。
“够了!你以为我是谁?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也只不过是你隐在暗处的替身,你以为我能管得了他的事?
若是能管,我定然将他一剑杀了。”
整洁衣袍的少年一惊:“你恨他?”
“呵,难道不该恨么?同样是他的儿子,他凭什么要将我当做你的影子?你姓程名岸,我呢?我竟然连个名字都没有!”
“不,你有的。”
整洁衣袍的少年,上前一步,想要靠近
“滚!听不懂人话么?你给我滚!”
说完又躺在稻草堆上,闭上眼睛,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整洁衣袍的少年,眼神黯了黯,终于离开。
过了没一会儿,门框上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稻草堆上的少年,微微睁开眼睛,就见是程岸去而复返,肩上还扛着一扇新门。
他要给自己装门?
少年口中衔着一根稻草,冷哼一声,复又闭上眼睛。
他装的毫不在意,只是心中,总是有些触动。
整个程家,还是有人在乎自己的。
自己的孪生弟弟,正在给自己装新门
心里有点痛,还有点喜乐,那是极少体会过的情感。
又酸又涩,叫人舍不得放手
一直忙到太阳落山,门才被歪歪扭扭的钉好。
程岸整洁的衣袍早就染了脏污,他不在意的擦擦额头上的汗,轻轻的将门关上。
本来要走,不知为何,又转过头来,就贴在门口,轻声道:“你有名字的,哥哥,你叫程隐。等我成为家主,一定救你出来。”
门内没有回应,程岸疲倦的离开。
他不知道,那个稻草堆上的少年,正在流泪。
程家村的人,男人都姓程,名字都从山,无论辈分。
然而自己却叫程隐,一个从出生就被定了命运,只能隐在暗处,成为一个影子,一个储备
虫鸣唧唧,睡不着的夏夜,稻田里传来清晰的蛙叫。
程隐翻了翻身,闭上眼睛,预备睡去。
结果门又响了。
程隐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这个时候,莫非是小岸又去而复返?
月光清透,门没锁。
程隐的目光渐渐下移,因为扶着门框,探出一颗小脑袋。
“大哥哥,我想吃肉!”
程隐第一反应是将这个女童推走!
他的存在,只有那个人和小岸知道,千万不能再叫另外的人知道了。
知道的下场,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女童见程隐不理,竟然自顾自的走了进来:“你把肉藏在哪里了?”
她一脸脏污,头上还有几根草茎,可一双眼睛如同乌黑的玛瑙,纯真清澈,已经明显消瘦的腮帮子,早没了以往的肉感,却依然如同上等的美玉,是脏污都掩饰不住的细腻。
程隐手上动作快过大脑,他一把将门关上,又捂住了女童的嘴。
女童安静了,他也有时间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处理了,结果手上传来一阵剧痛。
那个女童咬了程隐的手指,又吐了出来:“不好吃,我要吃鸡腿!”
程隐一把将女童推开,冷冷的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种连死人都不来的地方,她竟然当成了灶房不成?
“哇!呜呜呜你推我!我要告诉爹爹!”
程隐被她的哭声吓得一抖,又用手捂住了女童的嘴,警告道:“不许哭,再哭,狼就来了!”
女童瞪大了眼睛,犹带着泪水的小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大哥哥,我不哭,不要放狼吃我。”
程隐暗暗松一口气,女童又道:“我叫王碧筠,我们家有很多字画,很值钱,你送我回家,我叫爹爹把所有的字画都送给你,好不好?”
程隐沉默不语。
这个女童,应该正是小岸口中所说的那个吧?
那个人,得了失心疯了么?
竟然真的四处捉人来祭剑!
第五百八十八章 程隐程岸
程岳,恐怕是真的得了失心疯。
陶紫一直都在王碧筠的身体里,伴随着王碧筠的出生、长大,被程岳劫走。
她能清楚的感受到王碧筠的所思所想、冷暖饥饱,但却无法和王碧筠有任何沟通,更无法主宰王碧筠行事。
开始,陶紫是有些怕的。
她是一个独立的人,一个修士,怎么能够轻易的就泯灭在天地之间,成为了谁都不知道的存在呢?
既然什么都做不了,她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她一直不明状况的陪着王碧筠长到六岁,然后,她见到了年轻时候的程岳。
当王碧筠睡的香甜,无知无觉中,被程岳采血测资质的时候,天知道,陶紫有多着急。
可是再急,她也做不了任何事。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小的王碧筠被抓走,从温暖的父母怀抱,到了程家村这个狼窝。
现在,她见到了程隐,连程家坟墓上,都没有立碑存墓的名字。
可是,这个人,好熟悉。
看着王碧筠在程隐怀里睡去,看着一动不动,连眉头都一刻不松的程隐,陶紫的心,忽然酸酸涩涩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老蛟的藏宝室,如何能通往远在万魔之渊底下的隐村?
这个程家村,到底是不是后来的隐村?
这个程隐又是谁?为什么会给自己这样的感觉?
程隐,就像是她的亲人。
自己,是不是一直处在一个巨大的幻境之中,可眼前这一切,又如此的真实。
原来,自己竟然一直还记挂着万魔之渊么?
天微微亮,程隐抱着王碧筠坐了一夜,刚要睡着,王碧筠又醒了。
她揉揉眼睛,哼哼道:“娘,我要吃鹿肉还要梗米粥”
咕咕,咕咕咕咕,王碧筠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睁开了眼。
看清眼前的茅屋,看看程隐,又想想他说的狼,王碧筠瘪瘪嘴:“大哥哥,我真的好想吃肉啊!”
双眼乌黑,想睡不能睡的程隐,点点头:“你乖乖呆在这里,不许离开,我出去给你找肉。”
“好!我保证乖乖的,爹爹留的功课还没有完成,我正好温习一下,等着大哥哥的肉回来。”
程隐摸摸她的脑袋,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茅屋的门。
这是程隐自八岁以后,第一次主动离开这个茅屋。
原来还有一个不会说话的程岂的照顾自己,三年前,他也死了。
那个可恨的人不知道,程隐的记性特别好,除了襁褓之中,几乎是一岁多之后,就开始记事了。
所以那个人让程隐躲在茅屋里,他便没有再出来过一次。
含着怨、憋着气,却清楚明白,即便走出这间屋子,也走不出这个村子。
程岂不会说话,教给程隐的东西却不少。
那个小女童说要吃肉,可程隐记得过去的事,唯独忘记了肉的味道。
他很小时候,就靠辟谷丹活着。
但想一想,那个小女童其实比自己还要可怜,看她的打扮和一身嫩肉,想来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没想到有一天会祸从天降,被那人抓来。
等着她的,不仅是远离父母的苦难,还有要成为祭剑的亡魂。
那个人,似乎一直在选人生祭。
想到这里,程隐心中恨意再度升起,,真是坏事做尽,丧尽天良。
他囚禁自己,是为了更好的为小岸铺路,尚算情有可原,可是对于那些无辜的孩子呢?
程隐显然忘记了,他这一年,也只不过十一岁,也还是个孩子。
气冲冲的走到那人的居室,程隐又有些犹豫了,自己这样,问那人要肉吃,会不会暴露了那个小丫头?
自己怎么就忘记问,她是从哪里逃出来的。
他在门口徘徊,然后被人一把拉住了胳膊。
“你怎么敢出来?”程岸一把将程隐拉到自己身前:“他又外出了,短期内不会回来。”
程隐不自觉的松一口气,虽然恨他,但也畏惧见到他。
他跟着程岸躲进了一间不知道是谁的屋子:“你说的那个小丫头,昨晚跑到我那里去了!”
这间屋子布置的不算豪华,一应事务却应有尽有。砚台、笔洗、典籍、剑谱每一样,都是程岂告诉过他,但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程隐自觉一一都对上了,他没有弄错。
见此,程岸心里不是滋味,他是六岁之后,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可是能为他做的竟然少之又少。
“你等着,我去弄肉来。”
此时,救了村外人、引狼入室的程岚,还没有出生,那剑还没有铸好,程家村的族长家中,也没有多余的人口。
程岚的与程隐程岸并非同母,程隐和程岸的母亲,早在生产之际,就死了。
如此,程岸想偷偷弄些肉出来,并不算困难。
半个时辰后,他和程隐一起将炖好的肉端到了茅草屋。
王碧筠一下子冲了过来,见到一盆肉,根本顾不上与人招呼,也不管手脏不脏,直接就以手抓起一块,填到嘴里。
那肉足有她拳头大她连着吃了三块,才用油汪汪的手抓起一块肉:“谢谢大哥哥,你也吃!”
“哎?两个哥哥一模一样,可是这个才是我的大哥哥。”
她十分坚决的将肉给了程隐,程隐面色微红,程岸摇头失笑:“这也是我的哥哥。”
“大哥哥,你怎么不吃?”王碧筠摸摸总算被犒劳了的肚子,又拿起一块肉。
程隐点点头:“我吃。”
看着三人吃肉的陶紫,心中那股酸涩的感觉再也压抑不住。
王碧筠是谁,程隐程岸又是谁?
当年在万魔之渊下的剑冢,她心头也有些难过,可那都不是来自于那头夔的长骨么?
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东西,被自己忽略了?
这个王碧筠,也是单木灵根,莫非这也是自己与她之间的缘分?
可天下的木灵虽然稀少,也不是只有自己。
“哥。”程岸唤了声。
“嗯?”程隐抬头。
程岸默了默,其实,他想问,娘是不是留下了一盏灯,可看着明显有些开心,不再对自己恶狠狠冷冰冰的程隐,他又开不了这个口。
自己什么都得到了,哥哥却只得到了一盏灯。
如此,不问也罢。
他清浅的笑笑:“我是说,你常年不吃肉,一下子吃太多,可能不太好克化,这几日,爹不在家,我偷偷再给你送些!”
程隐点点头,将手里的肉放下。
王碧筠用油汪汪的手摸摸小肚子:“小哥哥,你说的对,我娘也总这样说,我现在觉得肚子有点痛,是不是就是不克化了”
程岸:“”
第五百八十九章 程岳归来
三个月后,程岳归来,同时,又带回来六个半大不大的孩子。
其中最大的十一岁,最小的八岁,多为男童。
之前的三个月里,每当夜深人静时,程岸带着程隐和王碧筠,逛遍了整个村子。
上山捕兔,下河摸鱼,王碧筠甚至忘记了要找爹娘。
躲在王碧筠身体里的陶紫,一直在寻找那夔兽的影子,却总是无果而终。
程岸想将程隐和王碧筠放走,也是无果而终。
整个村子,都在一个巨大的阵法之内,陶紫微微一看,就知此阵绝对不比宗门的护山大阵差。
二者相较,恐怕这个还更强些。
此时的程家,即便没落了,但也是有些底蕴的。
程岳这一回来,不仅程岸慌了,连村人也有些惊惧。
他们没想到,族长竟然又捉了许多小童回来。
都是有孩子的人家,设身处地,万一是自家孩子被人捉走了呢?
可是,程岳是族长,他们都是程家人,程家的祖训还在,谁也不敢置喙族长的决定。
整个程家村陷入了沉默。
茅屋里,程岸焦急的问王碧筠:“你到底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可还记得?”
王碧筠乌溜溜的眸子转了转,一把抱住程隐的大腿:“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太饿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程岸扶额,这个小丫头也忒鬼精了些,她明显是不想告诉自己。
程隐一把将王碧筠拉到身后:“你想做什么?知道她从哪里跑出来的,再送回去,任凭那人杀刮么?”
程岸一滞,脸都跟着一白:“我”
“开始,是你来找我,说要救她的,现在,你是要将她送向火坑么?”
王碧筠浑身一抖,火坑,好可怕,会被烧成烤鸡的!
她躲在程隐的身后,小心的觑着程岸。
这两个哥哥,还是大哥哥好,看上去凶,其实心里软得很,就和娘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