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时,花惜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又缩在他怀里,他还没醒,梦里皱着眉头,浓长的睫毛落下来,鼻梁挺拔,清俊如昔的面貌。
他五官最出色的地方是那双眼睛,澈亮,形状弧度都极好看,只是称着睫毛,过于黑沉,看人时有股漫不经心的冷漠,心情不佳时就成了阴郁。
花惜静静端详了片刻,从他怀里抽身,镜子里的女孩面色苍白,只有唇瓣上有一点血色,她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高领毛衣,将脖颈和肩上星星点点的痕迹遮住。
他以往从来没在她身上留下过这些痕迹。
“训练了。”她换好衣服,想去叫他,却见庄梦淮早已起来,洗漱完了。
他站在她房间一隅,不知道在看什么,花惜走近一看,方才发现是她的日历。
鲜红色的马克笔在一个日期上划了一个圈。
他套上笔盖,垂眸看她,神情冷淡,“还有一个月。”
第45章 雪暮天
“花惜,等过了这个时间,你还会不会记得我?”冬日冰冷的晨光落在他颊上,话语冰冷,神情却居然被衬出了几分温柔。
花惜偏头,没回答,“不会,有那时间,不如早去找个别的好一点的男生。”语气很轻。
她穿好外套,出门,清爽透凉的风迎面而来,走廊里的阳光也是冷的。
紧凑的训练时间过得很快,新年下第一场雪时,季后赛第一场马上就要开始。
按照现在联盟新的规定,东部赛区季后赛出线四支队伍,按照积分排名,前两名胜者组,后两名败者组。
组内各打一次,胜者组获胜者直接进入东部决赛,落败者需要再和败者组胜方打一场,来决定进入东决的另一个名额。
西部赛区也同样如此,最终决赛将在两个区的胜者之间产生。
因此,ZERO的第一个对手,依旧是DS。
离正赛还有三天时,风无趁着上午休息时间,把花惜单独叫了出去。
“你和小庄吵架了?”他问。
屋外飘着绵绵细雨,忽然有雪籽打在窗花上,往外看去,行道树绿苍苍的叶片上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今年的初雪,猝不及防的就这样到来了。
“别想多了。”风无神情很温和,给她从售卖机里接了罐热咖啡,抛过去,“就是问问。”
花惜捧着温热的罐子,抿了一口,细碎的额发软软的垂下,她低低嗯了一声。
“不会影响训练的。”她像是在保证,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生活是生活,比赛是比赛,这也是从花惜开始职业生涯起,就一直坚持的原则。
“比赛没问题的,不要太紧张。”风无笑了,揉了揉她脑袋,他比花惜大了十来岁,像是对待自己晚辈一般,目光很温柔,“你这几天气色这么差,小姑娘家家,黑眼圈这么重。”
他想起庄梦淮,叹了口气,“小庄这赛季也是辛苦了。”
“我不清楚你们为什么吵架,年轻人,别太冲动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就行了。”他手掌很温暖,“小庄话少,你有什么想说的,直接问他,比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强多了。”
“嗯。”花惜垂眸,细白的手指转攥紧了罐子,紧紧抿着嘴唇,她黑眼圈还没消下午,一想起他,心里便会落下一分刺痛。
“风教。”俩人在大厅说着话,隔壁急急走来一个女人,走近了花惜才看清是运营部的木子。
“什么事?这么急。”风无笑道,“来喝咖啡的?”
“您别开玩笑了。”木子哭笑不得,见四下没人,她把风无拉过,将手机塞到他手里。
屏幕上是贴吧的一个热议帖子。
【揭秘,某新晋职业选手艹粉石锤】
风无眉头皱起,点进帖子,发帖人叫光耀,两张照片,短短三四行行字。
“现在职业水都这么深的,女方是我朋友,被渣男骗身骗心,今年八月认识的,男方新晋人气选手,打职业出了名,前几天还刚叫妹子出去开过房,现在已经忽然翻脸不认人了。”
视频画面很模糊,依稀可以认出背景是某酒店房间,床上是一对拥抱的年轻男女。
男生上身赤/裸着,画面里录到了一个线条清秀的下颌和白皙紧实的胸口,女生靠在他怀里,散着一头乌发,第二张能看到男生背影,笔挺颀长,女生秀气的手插在他的黑发里,面容依旧不清,这样的姿势,在做什么却是不言而喻。
“照片从视频里剪的,保护下妹子隐私,劲爆部分就不放了,本来是妹子想录着当纪念的,没想到现在成了能曝光渣男的石锤。”
宣小诗:卧槽,劲爆,哪个队的?
光耀:名字我就先打码,某豪门战队人气选手,边路。
下面回复短短时间已经到了99+。
豪门战队,边路,人气选手,很快便有人猜,“yx?”
过了十多分钟,楼主回复了,“名字三字,新晋选手。”
“顾逐光?”
“你看清楚,是新晋选手,顾哥都打了这么久了,而且你还信不过顾哥的人品?他会干这种事情?”很快有人回帖反驳。
“靠,ZMH?”
楼主这次没再反驳,像是消失了一样,帖子却已经开始疯狂膨胀发酵起来。
“看着照片,模样也像是庄梦淮吧,身材肤色都很像,背影也像。”
有人把庄梦淮以前打比赛时抓拍的照片拿了出来对比,光看背影,黑发白肤,确实极相似。
“庄梦淮根本不像是会干这种事情的人啊,你这开局两张图,说话全靠编,骗鬼啊?”
“敢不敢截张正脸图?”
帖子吵得像是一锅沸腾的水,反对的,怀疑的,已经完全相信开骂的,什么声音都有。
争端结束在几百楼时一个路人的发言。
“那个,看视频上标的时间是11号,那天晚上我正好路过Was,在门口碰见了庄梦淮,我觉得偶遇自己喜欢的职业选手还满稀奇的,就偷拍了一张。”
路人附了图,是手机抓拍的照片,Was大门口,正在推门的男生,清俊的侧颜被照得清清楚楚,修眉薄唇,标志性的冷淡的神情,正是庄梦淮无疑。
众人哗然。
“风教,这是怎么搞的,你要不把小庄叫出来问问?”木子低声道,“说清楚我们也好公关。”
风无还没说话,回头瞥见了一旁面色惨白的花惜。
11号,正是那天那个下着雨的晚上,假期的最后一天,庄梦淮彻夜未归的日子。
季后赛封闭训练,选手都是出在断网状态,手机用的也是特别的训练机,因此一直到现在,队里队员对这件事情都处于一概不知的状态。
“你别跟他们说。”风无揉了揉眉心,“这种事情,越解释越黑,等发酵过了,热度褪掉就没人关心了,用不着刻意公关。”
“没证据的事情,几张照片作什么数。”他给木子递眼色。
“风教,我下午训练请假。”花惜浑身冰冷,心仿佛被巨兽狠狠攫住,唇瓣都在抖着,“保证明天就回来,您别来找我,明早我一定会按时回来训练。”
她僵着身子,拂去风无落在她肩上的手。
小雪逐渐转大,天幕阴沉,推开门,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雪花落在肩膀上,冰冷无声。
身后似乎传来了叫她名字的声音,花惜僵着身子,回头,抬手拦下一辆计程车。
“您到哪?”计程车司机问。
脑子依旧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她不清楚自己报了个什么地名,下车是个宽阔的广场,雪下得很大,寥寥无几的行人都行色匆匆。
她肩膀一松,蹲在鹅毛大雪里嚎啕大哭起来。
心像是被劈成两半,难受到骨子里,血液似乎在血管里逆流。
*
“接个电话。” 男生停下敲击键盘的修长的手指,面无表情的直起身子,“数据在这里跑着,你们等下自己记录新的。”
周围几个组员点头,示意明白,他推门,走到隔壁房间,暖气很足,室温偏高,男生松开实验服扣子,抬手接起了电话。
一句怎么了没问出口,那边传来一阵女生呜咽,显然是哭惨了,记忆里轻柔甜脆的声音都泛出了沙哑。
“乐怿……”她鼻音浓重,哭得走了音,尽力压抑住呜咽。
“谁惹你了?”他手指收紧,尽力保持语气平静。
听到那边男生熟悉的平静语调,却变得更成熟,低沉清朗,她心里一落,花惜用手背擦了擦红肿的眼眶,哑声道,“没人。”
“我就是难受,想哭。”
“你现在在哪?我知道是临滨——具体位置……”男生拎起外套,快步走出房间,抿唇压抑着心情。
半晌,挂去电话,他目光有些阴沉,拎起了电脑,“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头,这项目还没完呢。”一个组员从实验台前回头,“您现在一走,光靠我们弄不完啊。”
“有事晚上打电话或者发邮件给我。”说完这句话,他已经披上大衣出了门。
*
夜色渐暮,花惜不记得自己在这坐了多久,淋着雨和雪,身上湿透了,神思似乎清明了片刻,她方才看清楚眼前大雪里落着的那块牌子。
游乐园的霓虹灯也灭了,名字分外暗淡,被大雪掩盖,远远眺望过去,能看到那日他给她递过气球的地方。
扬着薄唇,眼睛又黑又深。
花惜站起身,一深一浅的踩过积雪,脸颊已经有些冻僵,心里一抽一抽的疼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的剖开撕裂。
一辆计程车从她眼前过身,下来了个人影,花惜垂下睫毛,想走过,那人却一把把她拉了回来,用力很大。
那是个高个男生,浅褐色头发,白皙清秀的脸,双手抄在大衣兜里,垂眸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花惜怔了片刻,男生脸色越来越冷,花惜却睁圆了眼睛,下一秒后,身体已经先于思维反应了过来。
“乐怿,我以为你说来找我是骗人的,你怎么都长这么高了。”她扑到他怀里,又哭又笑,毫无形象的把眼泪全抹在了他笔挺干净的大衣上。
相隔千里,搁着那么长的时间和空间,一个长大了的乐怿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眼前,像是在梦里,又像是这场苦涩的剧结尾的一场荒诞的骗局。
男生挑眉,“家里本来就你矮。”
他笼着她,不露声色的用纸巾替她揩去泪痕,乐怿也不问她到底为什么哭,用光了一包纸巾,他皱眉,“这一包哭完了,还想用自己去买。”
他伸手摸到了女生的额头,眉头锁得更紧。
“上来。”他脱去外衣,给她细细裹上,弯腰,花惜擦干泪水,环住他脖子,抽了抽鼻子,问他,“到哪去?”
“到我订的酒店还是医院,你自己选一个。”男生直起腰,回头问道,语气凉凉。
花惜从小被他管着,一路惯着长大,此时方觉头昏脑热,脚软得像面条一般。
她乖乖趴在他背上,揉了揉他柔软的褐发,“你行李呢?没忘车上吧?”
“早托运到酒店了。”乐怿把她托了托,敛眸道,“花惜,你多关心下你自己吧。”
“本来就不灵光,烧傻了,就更加蠢了。”
花惜打了个呵欠,哼唧了两声,她脑子此时昏昏沉沉,心里难过的劲儿到了顶峰,过了反而开始有些麻木。
乐怿的背宽阔温暖,和她一模一样的柔软的褐色发丝,他好像比小时候变得更加靠谱,一如既往的有种让她安心的力量,花惜耷拉着睫毛,抱紧他的脖子,沉沉睡了过去。
意识到背上女生呼吸逐渐平稳,乐怿清秀的脸上笑意全无,他走得平稳,一言不发,雪近乎停了,地上积雪冷硬,冷冷的反射着路灯昏黄的光,天色已完全深黑,是个冰冷刺骨的冬夜。
不远处,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雪里。
庄梦淮没打伞,肩膀上落着一层薄薄的雪,远一对年轻男女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暮色里。
那种亲昵,亲密的眼神,看到那男生一刹那间无法掩盖的欣喜,毫无保留的亲密。
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的样子。
从花惜欣喜的扑入那男生怀里开始,他黑眸里像是燃着一团火,手指收紧,骨节发白。
第46章 白日黑夜
花惜睡得迷迷糊糊,醒来时见灯光昏黄,乐怿盘腿坐着,背对着她,手指飞快敲打着键盘,她撑起身子,没完全爬起来,太阳穴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得花惜轻轻“嘶”了声。
乐怿听到了,他合上电脑,转头,递过来一碗什么东西,黄褐色,闻着有股很辛辣呛鼻的味道。
“姜汤。”乐怿把碗推过来,“喝完把药吃了。”
“我要先去洗个澡。”花惜不露痕迹的对着姜汤皱了皱眉,她只觉得背上黏腻,出了一身大汗,黏糊糊极不舒服。
乐怿看她那小眼神,唇角微不可查的扬起了一丝弧度,“不先喝完,你就别想了。”
花惜从小就挑食又娇气,不吃的东西很多,香菜,茄子,苦瓜……她喜欢吃甜的和辣的,对酸味苦味食物都敬而远之,总是难对付得很,小时候她发烧,乐城出门,阿姨给她煎了药,最后还要他来又哄又骗又吓唬才能伺候她喝完。
花惜不高兴的哦了声,忽然想到了什么,想找自己外套摸手机,“那我要先给我们教练打个电话。”
现在缓过来了点,她自己想着,觉得这样自作主张在雪天里跑出来,一点不和队里联系,风无肯定会担心她,花惜在临滨也算得上是举目无亲,加上她出门时什么都没带,浑身上下只有一个手机。
“我已经和他说过了。”乐怿捏着勺子,在姜汤碗边沿敲了敲,眯着眼睛,很不客气的笑了。
花惜的手机静静的躺在茶几上。
“你们教练打电话过来,我接的。”他啧了一声,“花惜,你真是到哪里都不让别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