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赵越是自杀,应该是这件事最简单的结局。
快到用午膳时,死寂的浣衣局终于起了喧嚣,厉姑姑带着许诺和石袖安然回来。
石袖将许诺送回来时,明镜局的告示已经被贴到了东议厅门口,大意是事情已经查明,明镜局已经断定赵越确是自杀而亡,命众人不得以讹传讹。
许诺红着眼睛,目光涣散,脸色惨白,好像仍没有从惊吓中安下心来。
“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若是有事,记得过去找我。”石袖一脸疲倦,与许诺说了几句话后又侧头对她们道,“她受了惊吓,又被折腾一夜,肯定很累,先让她好好睡一觉吧。还有,她的手被擦破了,最好替她再包扎一下。”
阿岭连忙点头,扶着许诺先回了屋。
纵然明知此事与自己无关,但苏蔷仍忍不住将石袖唤住:“石袖,我有些事情想向你打听一下。”
“我知道你想打听什么。”石袖转过身,眉目间多了几分哀伤,叹声道,“是我和许诺亲眼看见的,然后我和她便一起去找厉姑姑,但还是晚了一步。”
石袖所说与传言并无出处,并未解开她心中的疑惑。
“至于她为何开着门,听明镜局说好像是因为她神志不清,所以才举止异常,”似是看穿了她的心事,石袖不厌其烦地解释道,“据她们调查,赵越的屋中到处都是刮痕,都是她发疯时乱抓的。所以,她们认为赵越在临死前心智紊乱,所以才杀了自己。”
苏蔷思量了片刻,追问道:“可是,当时下着大雨,烛光又很昏暗,你们怎么能确定那个人就是赵越?”
“那是赵越的北二院,那里就只有她一个人住,不是她又是谁?”似是不明白她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石袖奇怪道,“我们发现后就惊叫一声,我们刚去找厉姑姑,便有人过来围观,大家都看到那尸首明明就是她啊。”
明白石袖所说并不无道理,知道自己有些反应过度,苏蔷有些不好意思,忙解释道:“我只是随口一问,既然是你们亲眼见到的,自然不会有错。”
石袖凄然一笑:“我倒是希望是我们看错了,虽然赵越为人是有些过分,但被鬼缠身而死也实在有些可怜了。”
她微有惊讶:“所以,明镜局也认为赵越的死和闹鬼有关?”
“也许吧,但我觉得也可能只是赵越做了亏心事,所以心中生了鬼。”石袖轻叹了一声,道,“希望这件事到此结束,死去的人能瞑目,游离的魂能轮回。”
又长叹了一声,石袖转身,随着一步一动,裙摆上的泥渍似是溅落在地上的落叶,多而眨眼。
石袖的前脚刚踏入北五院的门,刚将许诺安顿好的阿岭便火急火燎地跑了出来,直接奔到了凉亭中,好像在找些什么。
苏蔷不解地问道:“你在找什么,是丢了东西吗?”
“不是我的,”阿岭纳闷地摇摇头,道,“好奇怪,许诺说她昨夜和石袖偷偷喝了酒,还不小心在凉亭打破了酒壶,她担心被厉姑姑看见后罚她,所以让我过来收拾起来,可是根本什么都没有啊。”
苏蔷也帮忙绕着凉亭找了一圈,但亭子本来也就那么大,有什么没有什么一眼便能看见,根本不用刻意去找,更何况还是破碎的酒壶。
“没有啊。”也是一无所获,织宁道,“可能是她当时喝醉了,所以记错了吧。”
“可我看她着急的样子……”本还想再找找的阿岭无奈地挥了挥手,道,“算了,亲眼看着人拿刀自杀,要换做是我脑子也是不行了。”
第19章 浣衣鬼事(十)迷雾
睡了一天,许诺终于醒来,虽仍心有余悸,反复确认自己并非做梦,但精神明显清爽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
不过片刻,北六院的凉亭便被人围得水泄不通,都是闻风而来的宫女。
“那晚我亲眼看见赵越将刀刺入胸口,简直不能再恐怖,好在我反应快,赶紧去找厉姑姑,但没想到跑得太急,在东议厅门口摔了一跤,这才擦破了手,”似是很喜欢被人团团围住被人关注的热闹,昨天还失神落魄的许诺此时兴致盎然,纵然心中害怕却不愿拒绝她们的问题,“将事情告诉厉姑姑之后,我和石袖忙跑过来找你们了,可惜当时太混乱,也为时过晚,所以你们还是没有看到那恐怖的一幕。”
“赵越那个人仗着在宫里有人,整日里欺负咱们,当年我刚来浣衣局的时候也差点被她给逼死,亏得她死在我前头。”一个大胆的宫女哼了一声,道,“只可惜没亲眼看见她是怎么把刀插进胸口的。”
几个胆小的宫女唏嘘了两声:“别说了,想想都吓人。”
“你们北院最起码还看到了她死了之后的情景,可我们南院呢?”又有个宫女有些失落地道,“我们只听到了一声尖叫,都还没出门,就被厉姑姑给骂了回去。”
“什么意思?”有人惊讶地追问道,“厉姑姑竟然去拦你们了吗?”
“可不是,厉姑姑也真是,人死在北院,却先跑到我们南院拦人,还一来一回,真是偏心。”那宫女不屑地抱怨了两句,又问许诺,“唉,她自杀的时候你看清了吗,是不是真的像大家说的那样,是要挖心割肝啊?”
众人又是一阵低声躁动,都面露惊惧,但没有人离开,却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被围在中间的许诺。
眼前不由得又闪过昨夜可怕的一幕,许诺心中发寒,却仍无法拒绝众人期待而紧张的目光,道:“她,她将刀一把插进了胸口,应该不算是吧……”
听她说的简单,她们不免有些失望,有人不甘心地接着问道:“那你当时有没有看到其他人,或者鬼啊什么的?”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不由向彼此凑了凑,等着许诺的回答。
愣了一愣,许诺摇了摇头。
还未待她再开口,守在院门口的宫女突然慌张跑来提醒:“厉姑姑来了,快走快走!”
大家连忙四下散开,有人要往西顺着北七院过去,被同行的宫女拉住:“你找死啊,北十院住着谁你又不是不知道!”
看着她们慌里慌张地朝北五院跑去,站在门前的苏蔷突然间心生疑惑,但那疑惑在心头一闪而过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让她一时间只觉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又好像错过了什么。
从身边经过的织宁见她兀自发愣,碰了碰她,奇怪问道:“想什么呢?”
余光已经扫见厉姑姑的身影,她回过神,摇了摇头,拉着织宁正要回屋,却一瞥眼,瞧见了仍呆立在墙角的阿英,愣了一瞬后,松开拉着织宁的手,向她走了过去。
不过多时,阿岭也循了厉姑姑的命令回了屋,抿着嘴对她们指了指窗外。
亭子下只留了许诺和厉姑姑两个人。
难得厉姑姑能压低嗓子说话,竟然听不到只言片语。
但想想也能猜到她为何而来,如今浣衣局流言四起,虽然明镜局的结果已公布于众,可热闹有如夏日的热潮,又岂是一时半刻能消退的,身为掌事姑姑,能做的也只有尽力控制源头了。
临走前,厉姑姑转过了身,朝她们这边看了一眼。
纵然隔着窗子,但苏蔷竟还是生生地心底一凛,不寒而栗,却又不明缘由。
阿英坐在榻上,神思恍惚。
织宁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忍了又忍后还是凑过去问道:“阿英啊,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啊!”
突然听到耳边的声音,阿英惊叫一声,猛地从榻上跳了起来,神色惊恐。
“怎么了怎么了……”织宁也被她吓了一跳,不由跟着站了起来,眼珠子四下乱转,“你看到什么了……”
苏蔷忙过来扶着阿英,惊然问道:“你怎么了?”
似是回过了神,阿英脸色渐缓,却一把将她推开,摇着头向门口跑去,却在跨出一步时又转过了头,目光看向地面,迟疑了半晌才低声道:“这世上根本没有鬼,也不可能有鬼……”
等她们对视一眼,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时,阿英已经跌跌撞撞地跑着离开了。
直到厉姑姑跨步进了北五院,一直低着头垂听教诲的许诺才松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坐了回去。
午时,浣衣局的禁令私议此事的通告便贴了出来,但大家也早有心理准备,这种事情自然是要有个了断的。
但很多人还是将阿英的心神不宁看在了眼中,暗地里自然不乏幸灾乐祸者。
“阿英平日里跟着赵越没少作威作福,虽说也受了她不少窝囊气,但当年赵越逼死那四个小姑娘的时候她可是也出了不少主意,现在这么害怕也是应该的……”
那天再一次遇到阿英的时候,已经入夜,苏蔷正回去准备收拾值夜,经过北三院时,无意间见她兀自一人坐在亭子下,背影在昏暗的纱灯下孤寂清冷。
犹豫了片刻,苏蔷还是走了过去。
阿英见有人过来,下意识地向后一缩,即便看清了是她,眉目也依然紧张。
“今天你值夜吗?好巧,北六院正好是我。”虽是不请自来,但她极力表现得更自然,微微一笑,声音轻柔,“不过今晚好像不是太冷,倒是……”
阿英突然冷冷开口:“你想干什么?”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害怕,”缓缓地收了脸上的笑容,她决定开门见山,“难道你也相信是冤鬼索命?”
阿英身子一颤,双手紧攥,语气却依旧冰冷:“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和许诺有关,自然也就和我有关。”知道其实阿英较于赵越更是心思谨慎,她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就算我再不情愿,但我们四个毕竟休戚相关。”
阿英嗤笑一声:“既然如此,你就更不必再徒增担心了,明镜局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
苏蔷毫无迟疑地反问道:“既然这样,那你又在担心害怕什么?”
她一怔,半晌没有回答。
“人既然害怕,就要想办法驱散恐惧,一个人不行,就要找人帮忙。”苏蔷放轻了声音,极力平缓了语气,“我担心这件事若另有内情的话许诺会牵连我们,也认为仅凭一人之力不能查出真相,这才来找你帮忙,所以你大可信任我。”
她并没有说谎,她们刚来浣衣局就碰到人命案子,而且许诺还成了关键认证,就怕事情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云宣说的不错,宫城不比琉璃,她们初来乍到,必须步步为营,否则一步踏错,就会有性命之忧。
“信任你?”阿英一怔之后,沉默半晌才问道,“你怀疑什么?”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低眸思量许久,阿英才抬起头,眸光复杂:“她在临死前曾对我说过,有人想害死她。”
苏蔷当然知道阿英口中的“她”就是赵越,默了一默后追问道:“怎么回事?”
“其实几个月前她在一个雨天巡夜时险些被人掐死,虽然事情不了了之,还有传言说是恶鬼索命,但她坚持称是有人想杀死自己。”阿英似是下定了决心,咬唇道,“而且,她也已经暗中查了那件事情很久了,前几天她还告诉我说已经有线索了。”
“前几天?”她略有惊讶,问道,“当时她不是在休养吗?”
“那些东西的确是死去的阿吉的遗物,她也因此一时疯狂,但她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鬼,更不可能因为这样就自杀。”阿英紧皱着眉头,颤声道,“她说有人想为她们报仇……”
苏蔷已经明白了:“所以,你害怕你会是下一个?”
“不管怎么样,当年的事情也与我有关,倘若我没有推波助澜,那她们也不会……”阿英的声音里含着无限懊悔,却还是没有再说下去,“如果有人要报仇,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第20章 浣衣鬼事(十一)解惑
大雨之后的晨曦愈发清爽,空气中混着淡淡花香,到处都是春天的气息。
从尚衣局回来的路上,因着不赶时间,苏蔷走得很慢,这些天的困惑却在心头压得越来越重。
西三是回浣衣局最长的一条甬道,通常的这个时候人很少,只是每天都会碰到一队巡查的羽林军,今日也是如此。
听到了稳健有序的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地让到了一旁,已出于习惯。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了,她才继续抬脚向前,但余光一扫,却在隐约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惊讶回头,恰见到他也是刚刚转身,与她相视一笑。
在琉璃时,从未感觉宫墙圈寂寞,现在想想,八成是因为那里不是真正的宫城。如今,刚到这里不足一个月,却似乎已经尝尽了以往从未经历过的绝望折磨。所以,在期待了多日之后突然遇见他,才会如此欣喜,好似一天都会因此明媚吧。
施礼之后,她笑道:“我每天都从这里经过,却从未见过将军,没想到今天你在。”
云宣挑眉,似笑非笑:“你在等我?”
“当然,上次御药房的事情多亏将军帮忙,岂有不谢之理?”她毫不迟疑,答得理所当然,“将军该不会以为我猜不出那位大哥是将军派去的吧?”
“想来那种小事也不会瞒过你,我只是很好奇,”抬手揉了揉眉心,他微合了双眼,“你打算怎么谢我?”
“你救了我妹妹的性命,怎样谢都不为过,”她皱了眉,佯作为难,“要不然,将军你说?”
他缓缓睁开了双眼,唇角含笑:“想不起来,不过,这笔人情我记着了。”
她微然一笑,顿了顿之后,有些抱歉地道:“还有,上次将军本是好意提醒,我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望将军不要放在心上。”
“上次什么事?”他看似困惑,有些不解,“这么多天没见,你竟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