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知胡典镜早已投靠了皇后娘娘,她生前还因此而颇为得意,可如今她死于非命,皇后非但没有半点惋惜伤怀,反而斥她被害是给自己添烦添乱,若是在生前做惯了墙头草的胡典镜听了这番话后还是否能做到八面玲珑忍气吞声。
“怎么都不说话?你们的典镜死了,难道你们也哑巴了吗?”见她们只是跪伏在地上皆一言不发,皇后怒气未消,继续斥道,“如今宫里流言四起,甚至都已经传到了御前,皇上听说后龙颜大怒,你们明镜局不是最喜欢招惹麻烦吗,现在也该遂心如意了,除了这几件命案外,皇上还命你们查清当年先皇后病逝的真相,新案旧案,算起来也有五桩,既然你们这么不愿闲着,那就着五日之内将这五桩案子都查得一清二楚,倘若一件不明,莫说你们,就连你们远在京城的掌镜和司镜也逃不过一死!”
三日之内缉拿真凶查明真相,几乎与痴人说梦无异,莫说五件,只怕就连嫌凶明确的胡典镜的案子都差不清楚。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片沉寂中,梁辰紫冷静而恭敬地道:“启禀皇后娘娘,若只给三日期限,那还不如明镜局上下现在就请罪认罚,也免得到时又让皇后娘娘大失所望。”
“皇后娘娘既说三日,那便一日都不多,一时也不短,”陪同皇后一同过来的尚宫赵谦见见自己的外甥女做了出头鸟,连忙赶在皇后发怒前责备她道,“胡典镜已被奸人所害,你是女史,在明镜局的位分也算最高,如今别宫中人心惶惶,你身负重责,这几件案子还须得你尽心竭力才是……”
“苏蔷呢?”皇后突然打断了赵尚宫对梁辰紫的训斥,微一挑眉后唤苏蔷上前,“过来。”
苏蔷依言出列,在皇后跟前不远处重新跪下:“奴婢在此,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皇后凤眼一挑,对她道:“既然明镜局群龙无首,那这典镜一职便由你来做吧。”
众人哗然,虽然胡典镜一死,明镜局的确少了一个能够主持大局的人,但在场的所有宫人中,她的资质算是最浅的,即便曾经破获了几桩案子,那也不至于功劳赫赫至连掌级都跃了过去,直接成为一局典级女官的地步。
梁辰紫神色微变,猛然抬头,对皇后道:“皇后娘娘万万不可,典镜女官乃是正三品,有多少人中起一身都做不到这个职位,而苏蔷不过只是一个入宫不过几年的女史,如何能堪此大任?奴婢不服。”
她的话音刚落时,堂上一片安静,皇后哼了一声后,瞥了一眼赵谦,话却是对梁辰紫说的:“你不服?那又如何,本宫懿旨已下,难不成只因你一个不服便收回已覆之水吗?”
赵谦默然不言,只是神色略带不满。
梁辰紫还未答话,一向寡言的钱九凝也接着恭敬道:“奴婢也不服。”
她的语气平静,声音也轻而低,但却足以让其他人听在了耳中。
片刻后,吴篷沙哑的低声也从俯拜在地的众人中传了出来:“奴婢也不服。”
皇后微一蹙眉,怒气涌上眉眼,还未开口时,又听下面的宫人继吴篷之后一个接一个地道:“奴婢也不服,奴婢也不服……”
回应如同不停拍打而来的波浪一般此起彼伏,语调有高有低嗓音有粗有细,但却整齐划一地一个接着一个,态度一般坚决。
“你们……”皇后猛然一拍椅子的扶手,怒道,“你们不服又如何,本宫已经说了……”
“奴婢虽然资质尚浅,不足以堪当大任,但如今乃是多事之秋,奴婢愿意临危受命,谨奉皇后娘娘懿旨。”苏蔷突然匍匐在地感激谢恩道,“至于其他人,纵然她们不服奴婢,但也不敢不敬皇后娘娘,故而还请皇后娘娘放心,奴婢定然会竭尽全力,向所有人证明奴婢定然不会有负皇后娘娘所托,五日之内查清所有案子的真相,让流言戛然而止,让逝者死而瞑目,让凶徒绳之于法。”
她此言一出,跪在她身后的众人大都神色一变,可却又不敢再肆意开口,只能默然不言。
“好,既然你有如此雄心壮志,看来本宫也不算看错了你。”对她方才的那番话甚为满意,皇后颔首道,“那此事便这么定了,不过这里毕竟只是别宫,待回京之后,再让赵尚宫将你欠你的文书印鉴补齐吧。”
末了,她的唇角微挑,又补上一句:“但是,这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造化了。”
送走皇后一行人后,明镜局众人仍聚在厅堂未散,也许是明白如今明镜局的处境,除了惊惶无措之外,也有往日深藏在心底的胆色涌了出来。
虽然方才她们都在皇后面前提出不同意自己升任典镜一职,但苏蔷还是对她们施了一礼,感激道:“方才多谢大家的救命之心。”
所有人都很清楚,皇后让她做典镜,分明将来是有意让她挡罪,若是五桩命案有其一不能查明真相,那其他人的罪过还可有商有量,但她身为主审,必死无疑。
是以,他们反对她做典镜,其实是不愿她担此风险。
梁辰紫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她们是怎么想的我管不了,但我是真的不服。”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任谁叫她也不回头。
“梁姑姑虽然这么说,但也只是逞一时的口舌之快罢了。”钱九凝沉吟道,“方才,赵尚宫似乎有意向皇后娘娘暗示要推举她做典镜,但皇后娘娘却并未回应她所想,看来,赵尚宫和皇后娘娘的关系也不是如传闻中的那么亲密。”
也许正是因为皇后必定会反对自己的提议,所以赵尚宫才刻意在一开始便将梁辰紫推到了皇后面前,毕竟梁辰紫毕竟是她的外甥女,而她十分清楚明镜局此时的处境,又怎会真的在这个时候将她推到火坑,所以她这么做并不是真的想让梁辰紫借着胡典镜的死提携她,而想借皇后的手将她向人群之后推一推。
所以,皇后与赵尚宫之间的确存着几分间隙,至少皇后此时并不愿让与赵尚宫的势力在宫中继续扩大。
“皇后娘娘以公报私,心胸未免太狭隘了些,”万霄替她抱不平道,“这个时候,无论明镜局是谁管事,很可能都抵不过一个死字。”
一向对苏蔷并无好意的张思衣也颔首道:“是啊,皇后娘娘毕竟也是崔国公府的嫡女千金,如今又是一国之母,往日在宫城她肆意而为也就,如今别宫凶案不断,正是该她力缆狂澜之时,怎么还是除了骂人与算计外便再无其他正经事呢?”
苏蔷听她们越说越胆大,提醒道:“背后妄议主子乃是大罪,算了吧。”
有人却沮丧道:“如今我们落得这个地步,能不能回到京城都不可知,何须顾忌那么多。”
“是啊,皇后娘娘也太为难人了,只给了我们短短五日,还不如直接要了咱们的性命来得利索。”
“依我说,说不定这便是赵尚宫的意思。”张思衣放低了声音道,“你们也都知道,宫里早就有传言说,赵尚宫其实便是皇后娘娘的智囊,皇后娘娘出嫁前在国公府的时候一向被娇生惯养,根本不懂治理之道,几乎后宫所有的事都是交由赵尚宫打理的。而倘若先皇后的死当真与皇后有关,那与赵尚宫定然也脱不了干系,毕竟你们也该听说过,赵尚宫可是皇后娘娘一手提携的,如今东窗事发,为免夜长梦多,赵尚宫自然不希望当年的旧案被翻查出来,你们想想,皇后娘娘可是崔国公府的千金,若是无真凭实据,皇上是不会真的惩戒她的,但赵尚宫便不同了,若是皇上听信了什么人的什么话想要收拾她,那可是易如反掌的事,所以她才会对我们明镜局如此苛刻,目的是不想让我们查出先皇后的死因。”
有人迟疑地问道:“可是,梁姑姑可是赵尚宫的亲外甥女,难道她就不怕她受到牵连吗?”
又有人替张思衣答道:“你也说了是外甥女,又不是亲女儿,怎会有自个儿要紧?”
第230章 君子好逑(二十五)饮毒
虽然明镜局上下忙成一团都还未查到有用的线索, 但宫里又不知从何处何时又有新的流言四下传开,说是之前李嬷嬷被抛尸的灵秀园、泉姨被害的万秀园以及李嬷嬷遇袭的小花苑先皇后不仅都去过,而且还曾在那里与当今的皇后发生过冲突,所以这次她的阴魂才会选择在这几个地方下手。
宫里的流言蜚语向来都不曾断绝过, 如同那三四月份的杨柳絮,绵绵不绝地没个尽头。但这些天,却是桩桩件件字字句句都指向皇后, 即便皇帝震怒, 皇后也用尽了办法,但仍是止不住。
然而, 这次的流言蜚语虽然与明镜局无关,但明镜局却也无法抽身, 更无暇去凑热闹, 所有宫人皆是上下一心, 为了活命而不分昼夜地或四处奔波或苦思案情。
事情一切的起因, 似乎都源起于先皇后当年的病逝。
既然明镜局也曾奉命追查过这件事, 那应该便是有案底的, 苏蔷思量了一番之后, 决定去藏书阁看看, 她记得别宫中的文书记录都收在那里的一楼。
但她和钱九凝的脚刚踏出戊子院, 便听有人争执的声音从后面的丁子院门口传了过来, 听那人的语气与声音似乎还有些熟悉。
探过头去看,她见一个身姿挺拔的轻衣卫正与守门的两个内侍说话,似乎想要进去却被拦了下来。
认出那人后, 她让钱九凝先等她一等,然后走了过去,对他行了一礼,有些惊讶地问道:“云中卫怎么在这里?”
此时本该在京城的云炜的桃花眼波光一转,将眸光停在了她的身上,笑道:“原来是苏姑娘,啊,不对,是苏典镜,听说你荣升了典镜,本就打算去向你庆贺的,只是我听说我父亲收的那个义子被软禁在里面,心想还是看热闹要紧,所以还请苏典镜多多包涵才是,以后等我做了都统,轻衣司与明镜局还要多加来往,咱们凡事好商量。”
虽说她已经被皇后点为典镜,但莫说其他人,即便是她自己也未曾当真,故而也没人唤她典镜,第一次听他人如此欢天喜地地贺她高升,她听着虽然喜庆,却也仍没有感受到半点欢喜之意,更何况又听云炜说他是来看云宣热闹的,而且似乎已经做好要接替她做都统一职的准备了。
她谦逊道:“云中卫风尘仆仆而来,怕是对琉璃此时的境况还不太清楚,所以才认为我此时被破格提拔为典镜是件喜事。”
“哎,连堂堂的轻衣司都统都进去了,这里的其他事于我而言还有什么要紧的?”云炜喜不自胜,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的闲情逸致,“我原本还不愿过来,但却没想到这里竟会如此热闹,亏得来了。”
说着,他又将矛头指向了守门的两个内侍,叉腰以手指着他们不满道:“不过,你们两个内侍是哪个宫里的,竟如此不识好歹,眼见着时日不久后,我就是堂堂正正的轻衣司都统了,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拦着我去里面看热闹?”
苏蔷原也想问他几句话,便替他们回道:“他们是奉了皇命,自然不敢抗旨,云都统何必为难他们?”
“那……”云炜诡谲一笑,从袖笼里掏出一物来,拎着递到他们面前晃悠,“睿王府的令牌可好使吗?”
“哟,原来您有睿王府的令牌,那大人何妨早些拿出来,这样咱们也不必为难了。”虽然云炜并未要给他们的意思,但守门的内侍还是垫着脚将那令牌接在了手里仔细端详了片刻,确认无误后又递给了另一个人,待他也点了头后才放下心对云炜道,“既然如此,那有劳大人随奴才进来吧。”
连令牌都查得这么仔细,看来他们如今行事愈发谨慎了。
“苏典镜可是有话要本公子带进?”临进门前,云炜得意洋洋地问她道,“你放心,本公子定然会报忧不报喜的。”
苏蔷弯唇一笑:“云中卫还是仔细脚下吧,别宫的路不比宫里头的好走。”
云炜哈哈一笑,也不恼她,抬脚便往里面去了,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她心下轻轻一叹,也不再多留,带着去向皇后娘娘请旨的文书先去了一趟凤来阁。
要查先皇后当年病逝的真相,一定绕不过去那时的暗中调查,而明镜局当时负责此案的人正是胡典镜,其他辅助的有两人,都已经离了宫,去找人还不如去翻看卷宗,而这件案子事关皇室颜面,卷宗定然算是机密,若要翻阅,自然要拿到皇后的懿旨。
到了凤来阁,皇后也不为难她们,只拿了文书悠然地看了一遍,然后命秀树去盖凤印,趁着闲着的时候挑眉问她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先皇后的死与本宫有关?”
苏蔷心下一惊,不料她会问得如此直白,慌忙跪下,一个字也不敢说。
“本宫知道,最近宫里流言蜚语四起,说是先皇后并非病逝,而是被本宫所害,”比起之前在戊子院的怒气冲天来,此时的皇后似乎平静了许多,只冷笑一声,好像觉得十分好笑道,“先皇后自己容不得皇上宠幸她人,说到底是她自己没那个福分做这天下之母,本宫那时虽然不服气,但本宫乃是堂堂的国公府千金,岂会用那些不耻的手段去对付她?你大可放心去查,若是查出了真相,替本宫止住了那些荒谬可笑的流言,本宫自会保你以后前程锦绣无忧,即便其余几桩命案你找不到凶手,本宫也会竭力在皇上面前保你一条性命,以后自会给你留一个青山再起的机会。”
她的一番话说得坦诚而又自信,听起来竟不掺着一分一毫的虚情假意。
苏蔷那时不及细想,但在去藏书阁的路上反而想得更通透了些。
她不过是一个性命堪忧的宫女,在皇后面前命贱如蝼蚁,皇后原不必在她面前做任何解释,而且以她那般高傲的性子,大概也不屑于向她解释什么。
钱九凝似是也瞧了出来:“皇后好像言之凿凿光明磊落,莫不是流言是假,先皇后的薨逝当真与她无关?”
倘若当真如此,那睿王府处心积虑的算计只怕是要落空了,而且还有可能砸了自己的脚。
她掂量着道:“真相如何,查一查便是。”
快到藏书阁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闪了出来,突兀挡住了她的去路。
其实那人出现得也不算突兀,只是她心里想着事情,所以猛地被惊了一跳,待看清那人的模样时暗自松了一口气,对钱九凝道:“你先过去吧,我稍后便到。”
待钱九凝离开后,她向对方施了一礼:“崔公子安好。”
崔羽明看起来整个人比往昔更瘦削了些,但精神尚可,他毕竟是习武之人,即便是眉宇间藏了重重心事,也不乏英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