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后尚在人世的时候,便是徐嬷嬷随着皇后来的琉璃别宫,所以那些往事则凤来阁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徐嬷嬷虽然年岁大了,但记性倒是好,听了皇后娘娘的吩咐后,不假思索地便对苏蔷绘声绘色地道:“别看如今赵尚宫在众多女官里品阶是最高的,十几年前的时候,她不过是先皇后身边的一个最下等宫婢,仗着有几分姿色,趁着先皇后病重勾引了皇上。可怜皇上一时没有把控住,不仅着了她的道,而且还在先皇后的寝宫里临幸了她。哼,咱们的皇上虽然是九五之尊,但也藏着正常男人都会有的小心思,比如喜欢偷的,一次得逞后也不避讳些,偏生要在先皇后的寝宫与赵尚宫做那些事,实在是荒唐。哎哟,先皇后是个什么脾性,她不如咱们皇后娘娘宽容大度,那可是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沙子当真进了眼睛里,就算是要把眼球挖出来也不能留沙子在眼睛里的主儿,结果生生被气得不想活了。但那个赵尚宫也是有眼色的,她知道先皇后虽然在察觉她与皇上的那档子事后虽然明里是提了她的职,但暗地里巴不得她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便巴巴地来求咱们皇后娘娘庇佑。但皇后娘娘还未来得及去请皇上册封她为妃,先皇后便早一步突然去了。宫里头人人都说先皇后是郁结而亡,虽然明里无人敢指责皇上,但他心里也是觉得愧对先皇后,更是不敢纳赵尚宫为妃了,而皇后娘娘也是心善,见她着实可怜,又见皇上太过为难,既不忍心她做宫人受苦又不肯封她为妃,便亲自求了皇上将赵尚宫留在了身边照顾,而且后来还在皇上对她失去兴趣时送她去了尚宫局,一路提携她做了尚宫,可真真是好福气。”
因为曾经被尚为一个下等宫婢的赵尚宫夺走了皇帝的恩宠,所以皇后至今都忿然不平,纵然皇上已经对赵谦毫无感情可言,而她也已经将赵尚宫收在了麾下,这些年后宫之事也难免要倚仗她,但还是时不时会因曾经在她那里受过的羞辱而对她再三为难。
苏蔷听她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十数年前的那一段风月故事,神色一直波澜不惊,直到徐嬷嬷离开,殿中又是一片安静后,她才对皇后道:“奴婢不敢质疑徐嬷嬷的话,但她年岁大了,有些事怕是记不清楚了,所以奴婢斗胆,请皇后娘娘也回忆一下当年的往事,因为奴婢心中还有一个困惑尚未解开。”
皇后神色不悦:“徐嬷嬷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你还不满意?”
她垂头跪着,语气恭顺有礼,却突然不提赵尚宫或是先皇后的事:“奴婢记得,前些日子奴婢与明镜局的其他宫人被皇后娘娘罚跪时,胡典镜曾求见过皇后娘娘,奴婢十分好奇,不知她当时说了什么,竟让当时怒气正盛的皇后娘娘赦免了我们?”
皇后神色微变,道:“能有什么,左右不过是些求饶吧。”
微微垂眸的苏蔷神色稍显紧张,但语气还算平静,听不出来与方才有何异样:“但胡典镜事后曾对奴婢提起过,她是因为知道皇后娘娘和赵尚宫的一个秘密才得意保全了她与明镜局的。”
皇后身子一滞,脸色略显慌张,一双凤眸尽显愠意:“她当真这么说过?!”
虽然无法亲眼目睹皇后的反应,但从她的声音中,苏蔷也听出来自己方才的那一句谎言已经瞒过了她,心绪也平静了许多:“是,但她只是为了与奴婢争一时之气而在无意间说出来的,所以并无她人知晓。”
皇后冷然一笑,看她的眸光凌厉如刀:“那你倒是说说,本宫与赵谦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
第232章 君子好逑(二十七)凶手
殿中安静得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跪在地上的苏蔷将心一横,口齿清晰道:“胡典镜说,皇后娘娘曾经与赵尚宫有过约定,只要她帮您登上后位, 您就会保她前程锦绣。”
“大胆!”不出所料地,皇后震怒,“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奴婢, 你可知仅凭你方才的这一句话, 本宫就可以赐你死无葬身之地吗!”
“奴婢只不过在转述胡典镜曾对奴婢说过的话,她说, 她之所以能在皇后娘娘这里谋得一席之地,便是因为她当年查到了这个秘密, 并且在守护了多年后为了自保才不得不拿出来用一用。”从未听过皇后如此愤怒语气的苏蔷虽然心中也微微惊骇, 但还是勉强镇定道, “奴婢已经一只脚迈进阎王殿了, 如今也不过是借着皇后娘娘的恩典苟且度日, 虽然并非无所畏惧, 但为了保住自己的这一条性命也情愿拼死一搏。”
听出她语气里再也明显不过的畏惧之意, 皇后反而平静了几分, 冷哼一声:“就算你拼死一搏, 那不还是死路一条?本宫知道, 你如今已经依附睿王,会竭尽全力替他对付本宫与太子,会想尽办法离间本宫与他的母子情谊, 但本宫告诉你,无论你怎么查,本宫都与太子生母的死毫无关系,若是你有胆子听睿王吩咐对本宫栽赃嫁祸,那本宫也自会顺水推舟拆了你们明镜局!”
这些年来,宫人眼中的皇后,虽然并不算贤明,偶尔也会与后宫妃嫔争风吃醋,但若非有人惹她震怒,倒也未曾有人传过她无缘无故去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除了对明镜局外,素日对其他宫人也还算宽厚仁慈,只是脾性不大好,时不时便开口便是一顿训斥,看她此时的反应,对胡典镜竟是只字不提,只怕是心中有愧。
苏蔷了然,心下一寒。
她方才不过是借着胡典镜的名义道出了自己的猜测,如今看来却是她没有赌错了。
见她垂着头不再言语,皇后虽然不知她是否被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话所震慑,但看见她便心里生厌,冷声道:“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只是仗着一句听来的风言风语便敢来找本宫对质,连一丝半点的真凭实据都没有找到。不过,有些事本宫也不怕你知道,不如就看在你还有几分胆识的份上赏给你一些实话。”
苏蔷原本已经没有打算再从皇后这里打听到什么,但此时却突然听她松口,虽然仍跪着不动,却是立刻会精聚神地仔细去听。
皇后的目光有些悠长,思绪也缓缓回到了多年前:“当年,赵谦的确来找过本宫,想求本宫把她从先皇后那里捞出来,还许诺说只要本宫同意,她可以肝脑涂地为我所用。呵,本宫是什么出身,岂会看上一个为了荣华富贵背主弃义的奴婢?而且,就算本宫再想做这一国之母,也断然不屑于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来达成目的。当时宫中人人都知道,先皇后常年病重,眼看便命不久矣,而那时满宫嫔妃便只有本宫最有资格承继后位,而且本宫年轻且康健,等得起,又怎会多此一举冒此大险去谋害她?”
她的语气里含着几许轻蔑之意,似乎也觉得自己的最后一句话甚为可笑。
听起来皇后并不是在撒谎,而且苏蔷心中清楚,皇后没有必要在她面前扯谎,她原本可以什么都不说。
可是,如此一来,似乎一切都不太对了。
若是先皇后的死当真与皇后无关,那皇后又为何会忌惮当年曾经参与调查此案的胡典镜?胡典镜究竟藏着皇后的什么秘密?
一个念头突然从脑海中闪现,她蓦地一个激灵,想起了什么,脑海瞬间清明了一瞬,仿若满天的乌云被拨开了一片,露出了几缕明晃晃的阳光来。
见她已然无话可说,皇后也不愿与她多费口舌,只冷言道:“好了,在本宫还懒得与你计较之前,给本宫滚出去。”
自知再也问不出什么来,苏蔷也不再强留,行了礼后离开了。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毫不迟疑地往戊子院赶去。
不大的院子里灯火通明,所有人都不曾回去,或独自一人,或两三成群地在研究卷宗案情。
一路匆忙赶回的苏蔷此时却不着急进去,而是安静的站在院子里,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胡典镜曾经当值的房间,脑海中浮现出了她在皇后的凤来阁回想到的一幕。
那一日,云宣带人来搜查戊子院,说是怀疑这里窝藏轻衣司丢失的麻绳,当时胡典镜去了皇后处。回来的时候,听见张庆提及轻衣卫搜查,本来正打算教训她的胡典镜便顾不得其他,慌里慌张地往自己房里而去了。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她曾一眼瞥去,看到一个人在胡典镜的房门口晃了晃。虽然当时并未曾留意,但如今想来,当时除了李大衡的武门众人一直紧跟在轻衣卫身后外,明镜局的其余宫人都守着自己的桌案或房间,担心轻衣卫会弄乱或弄丢她们的东西,而那个人却徘徊在胡典镜的门外,实在不合时宜,也有些可疑。
那个人便是王子衿。
没错,她当时应该是趁乱想在胡典镜的房内找到什么。
比如胡典镜手中握着的有关皇后的把柄。
虽然方才皇后否认了她曾经谋害过先皇后,而她也信了几分,但这并不能说明她与先皇后的死毫无关系,而胡典镜当年定然是查到了什么,但为了活命,她只能隐瞒真相,并将找到的证据私藏在身边多年,也好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所以,在那日皇后罚跪整个明镜局时,胡典镜认为皇后想要了所有人的性命,所以冒险以当年先皇后之死的真相来投靠皇后,而且她当时定然言明自己还藏着那杀人真凶曾经留下的证据,故而即便皇后想要当场将她灭口,却也不得不顾忌她所说的证据,不敢轻易下手,而是在暗中命令了王子衿去找到胡典镜藏着的那个威胁。
她隐约记得,那日胡典镜并无异常,以她的性情,若是丢了东西,只怕整个明镜局都不会好过,更何况还攸关性命的,即便丢的东西见不得光,她也不会将所有不安情绪都压制在心里。
所以,王子衿当时怕是并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胡典镜虽然为人圆滑,但也是个谨慎的人,否则也不会安然在宫里过了这么多年,既然那一次轻衣司惊扰到了她,那她大概不会再将那件要紧的东西藏在戊子院的那间屋子里了。
除了会带在身上,那便只剩下她自己的屋子了。
可偏偏,在她被害的那一晚,屋子却起了火。
实在太蹊跷了。
她心中想着心事,缓缓移步,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她们原来的寝院。
自从胡典镜被杀之后,因嫌这里晦气又走过水,尚宫局的人都不愿留在这里,索性大家便一起搬了,所以这里如今已经成了一座空院,只有院门外和正堂的廊下有几盏挂在上面的宫灯随风摇曳着,透出来的昏暗的光越发衬得这里荒芜而可怖。
苏蔷站在院门口,静静地盯着胡典镜住过的正堂东厢,随即,似是被那间屋子所吸引一般她悄无声息地抬脚向里面走去。
仿佛还可以闻到火烧火燎的味道,她缓缓地走向东厢,心想,若是自己是凶手,该怎么做才能在不惊动西厢的何顺和其他屋子里的宫人的前提下将胡典镜除去。
从门口到东厢,需要穿过院子,那夜人心惶惶,即便听了何顺的命令不得不待在屋子里,但尚宫局的很多宫女都没有入睡,若是一个不小心被人看到,那凶手便无法摆脱嫌疑了。
可那一夜,除了皇后娘娘身边的秀树来访之外,没有人看到她和王子衿之外的其他人进来过,难道真凶当真如此幸运,不仅在进门杀人都未曾惊到何顺,进来和出去也不曾被人瞧见吗?
倘若不是幸运,那只怕凶手的轻功应该十分了得。
苏蔷突然在正堂的门口顿下了脚步,眸光忽地一紧。
除非那一晚,除了被冤枉的李大衡和先于她之前过来的秀树和王子衿外,本就没有其他来过。
她思量了片刻,蓦地转身,又朝戊子院而去。
寻了钱九凝,她们一同出了门,往别宫最偏僻的石园而去,泉姨、李嬷嬷与胡典镜的尸体都暂时先安置在那里。
到了之后,忍着一屋子的恶臭,她执着灯为钱九凝照明,看着她掀开了盖在胡典镜身上的白布。
“她的脸上、两只手腕上都显露出了青紫色的淤青,看起来她的嘴应该被人捂过,两只手腕也被人控制过。”钱九凝惊讶道,“但力道应该都不大,所以验尸的那日这些痕迹都没有来得及显露出来,即便是现在也并不明显。”
苏蔷并不意外,只是一想到胡典镜的死状可能与自己的猜测差不多,心里便又是一阵发寒,问她道:“还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钱九凝又细细检查了片刻,道:“抓着她手腕的手力度不同,所以淤青的显现程度也不一样。”
确定再也没有其他异样后,钱九凝直起了腰,一脸讶然:“真是奇怪,看起来胡典镜似乎不仅被人抓住了手腕,而且还被人捂住了嘴,凶手是怎么做到在完成这些的同时还将胡典镜置于死地的?”
苏蔷的脸色在昏黄的宫灯下晦暗不明,她幽然开口:“因为我们从一开始便错了,凶手根本不是一个人。”
第233章 君子好逑(二十八)生分
在皇后下了懿旨的第三天, 明镜局里虽然喧嚣如昨日,但从表面上来看却仍是毫无进展,虽然前两日大家为了活命都提着一股子精神气,誓要众志成城地度过这个难关, 可总归还是有了泄气的时候。
眼不见为净的苏蔷干脆不再回戊子院,要么待在藏书阁,要么便是漫无目的地四下里走动, 惹得众人愈加不安起来。
王子衿是在暮晚的时候找到她的, 那时她正坐在藏书阁三楼廊间看书,正如在被睿王调去宫城一般, 仿若回到了曾经,全然忘记了自己与同僚已经身处险境。
“阿蔷, 你怎么还有这等闲工夫?”不顾楼下钱九凝的劝阻, 王子衿蹬蹬地上了楼, 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书, 焦急道, “明镜局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难道大家就只能等死了吗?”
彼时暮色已近, 苏蔷手中一空, 也不抬眼去看她, 只是安静坐着, 抬手将桌子上的烛火点着了,声音冷静而平和:“子衿,坐。”
莫名地, 虽然她的语气除了太过平静外与往时也并无二异,但王子衿却生生打了个寒颤,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迟疑了良久后见她也不再开口,才缓缓地在她对面坐定。
“虽然我觉得自己也有些可笑,但还是想问你一句,”眼前的烛光渐渐亮了,但在并不完全暗下的暮色中并不显眼,苏蔷将灯罩盖了上去,隔着中间的烛火,眸光波澜不惊地望着她,“当初你险些害了我的性命,可曾后悔过?”
王子衿浑身一震,惊讶之色从白皙而清秀的面容上一掠而过,转而换上素日里她用惯的无辜与茫然:“阿蔷,你在说什么?”
“记得我刚进明镜局的那一年,吃了不少苦头,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江芙险些杀了我。你还记得江芙吧,她与我原住在同一个寝居,处处都刁难我,后来还与尚宫局的人勾结,诬陷我一个失职之罪,结果却反而害得她自己被赶出了明镜局。”与她的愕然相比,苏蔷的语气平缓了许多,她徐徐说着,似乎在言说一些与自己并不相干的故事,“当时,所有人都疑心,她是受了谁的指使想要置我于死地,而江芙当时也是一口咬定是柳贵妃指使她这么做的。可奇怪的是,那时我与柳贵妃结怨并不深,她甚至还打算利用她对我的举荐之情让我为她做事,就算想要杀我,大不了寻个借口罢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