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院子的大门是从里面上了锁的,凶手又不曾跳墙离开,那他是怎么离开的呢?难道他一直都没有走,而是躲在院子里的某一处?
她一路都在思索这个问题,直到回到于伯家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分毫没有怀疑他的话。
纵然他曾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而且自己与他也毫无交情,但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相信他说出的所有的话。
于伯听了她的话后沉吟良久,最后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问她道:“你之前可曾在发现香囊的那个山洞中看到过染血的钝器吗,比如石头?”
苏蔷仔细回忆了片刻,想起自己当时与刘颖一起去那人躺过的山洞时的情景,答道:“是有,不过他流了那么多血,有石头染上一些也实属正常吧,于伯说的钝器又是什么意思?”
“只怕没有这么简单。”于伯叹了一声,道,“这件事说起来还是老朽大意了。”
她不解:“什么大意了?”
“你应该记得老朽为他治伤时曾让他允诺不再滥杀无辜,”于伯意味深长地道,“但倘若他本是冤枉的,而有人却偏要将他当做杀人凶手并且想要杀了他呢?”
苏蔷一愣,很快便明白了于伯的意思。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他答应过于伯的,
但若是人要杀他呢?
他们要杀他,他自然便有理由出手了,这样并不算是违背承诺。
难道这便是他不愿逃走且束手就擒的原因吗?
“他是故意的,目的是为了因无辜蒙冤而出手伤人?”她恍悟,却仍有些迷茫,“可他为何要这么做,他与那些村民……”
她本来想说他与他们无冤无仇,却突然想起方才于伯提起的染血的石头,不由顿了一顿。
果然,于伯解释道:“老朽在替他治伤时,曾发现他的头部有几处被一种尖锐的钝器造成的伤口,虽不致命,却也足够让他受的,毕竟他当时本就已身受重伤,而且造成那些伤口的时间很明显要比暗器留下的伤口晚得多,应该是在他被救回刘家村不久前被人伤的。”
所以他大抵是在那个山洞中被人以石头打伤过头部,香囊也可能便是在那个时候掉落的。
也许是有人趁着他昏迷想偷偷摸走他身上的财物,但却在即将得逞时发现他竟然醒了,所以便在惊慌之下随意捡了块石头砸向了他的脑袋,而且这个人很可能便是刘家村的人。
“他大概是不知道那个对他趁火打劫的村民究竟是谁,所以干脆打算要将所有人灭口,”于伯感慨道,“不过那小子也算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既答应了老朽不会再滥杀无辜,便不会毫无道理地动手。可他又着实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又不愿对那件事忍气吞声,所以干脆任由他们将自己捉住并安上杀人凶手的罪名,打算在他们对自己动手前先下手为强,这样不算违背了承诺。毕竟若是他们不死,那他自己便活不成了。”
难怪最后一次见他时,她总觉得他的面容里似乎有一种志得意满的意思,而且即便自己主动提出替他洗清冤屈,他也并不感兴趣。
原来此时的状态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可虽然于伯的这番推论听起来的确合理,却又好像并不合情。
难道他为了报复伤他的一人,便要打算将所有人都牵连进去吗?
“丫头,你久居深宫,自然不知那些江湖人向来视人命为草芥,更何况他还曾是七煞的杀手,早已做到真正的杀人不眨眼了。”于伯推测道,“依老朽之见,他应该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而且还会守口如瓶。”
苏蔷微一蹙眉:“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还有人心甘情愿地背上杀人罪名的。”
“看来,这是逼着你这个小丫头大展拳脚啊。”虽然此事关系整个刘家村的生死存亡,但于伯的心情却并不因此而沉重起来,“老朽年岁大了,可打不过他,这里天高皇帝远,去找救兵来也不可能,所以能阻止他动手的,要么是查出那个想对他谋财害命的村民,要么是让村民们知道他们抓错了人。”
若找出那个曾对他趁火打劫的村民,那他的性命怕是不保了,而且刘家村少说也有一两百人口,要找出一个定然会隐瞒自己去过那里的人又谈何容易。
但是,除了凶手外,知道整个真相的人怕是只有那个人了,倘若连他都不愿说实话,要找出真凶又岂会轻而易举。
她默然片刻,有些迟疑。
于伯提醒她道,“老朽可是因为你才救下了他,所以阻止他大开杀戒也算是你的责任。”
若是于伯的推测是真的,那这桩案子便不仅关乎刘颖的死不瞑目与一人的清白无辜一人的罪有应得,而是牵涉着刘家村数百人的生生死死,无论那人是否将自己与于伯算计在内,她都做不到隔岸观火,但她于一时之间却的确无法接受这种事情会发生的可能性。
愿意信守承诺,却为了报一己私仇而不在乎滥杀无辜,这世间真的存在这样的人吗?
她想起那人看似未将一切放在眼中的眸子,突然记起了他说过的那句话。
“我从不欠任何人人情,以后我自会报答你的。”
她当时便觉得困惑,毕竟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何来以后报答之说?可那时他看起来又不像是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而且,他还说,他不会回答她有关命案的任何问题,如此才不算报答她的恩情。
难道他说的报答,便是要在动手杀人时饶自己一条性命吗?
可那时刘颖还活得好好的,他又怎会预知自己会被冤枉为害她性命的杀人凶手呢?
越是深思,她便越觉得那人深不可测。
更重要的是,他真的会做出屠杀全村这般惨无人道的事情吗?
“你只有五个时辰了,”于伯的神情中竟充满了几方期待,“老朽倒是要看看,那个臭小子看上的丫头究竟有多么聪明。”
“至少我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乱逞英雄的,”掩下心中的紧张,她捏着袖口道,“您老人家脚力怎么样?若是不好,那就别怪我一个人先走一步了。”
第130章 萍水相逢(十四)怀疑
苏蔷再去刘颖家的时候, 刘知远果然在那里,只是这次他是在刘正家。
当时刘正如往常般抱着双膝蹲在厨房的墙根下,刘知远似乎正在旁边与他低声说些什么,只是刘正好像并未将他的存在放在心上, 一直将头埋在膝盖里。
苏蔷迟疑了片刻,终是拐了个弯儿,直接去了刘正家。
听到她的脚步声, 刘正蓦地抬起了头, 眼睛里放着异样的光彩,双腿微动, 似乎打算站起身来,但在看清来人是她时又黯了神色, 在怯怯地看了一眼刘知远后再次将头埋了下去。
刘知远见她示意自己去一旁, 便抬手轻轻拍了拍刘正的肩膀后才站了起来, 似乎在安慰他什么, 但苏蔷看得清楚, 在他的手碰触到刘正的肩膀时, 一向与他极为亲近的刘正很明显地缩了缩身子。
听她道明了来意, 刘知远默了一默后疑惑问道:“姑娘想知道小生与何兄发现颖妹被害的详细过程吗?这个当然无妨, 只是凶手都已伏法, 苏姑娘还问这些为什么?”
“公子有所不知, ”她故作神秘道,“那人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刘知远脸色一变,惊然问道:“姑娘这是何意?颖妹出事的时候只有他在现场, 不是他又是谁?”
她解释道:“因为于伯在替他疗伤时发现他的两条胳膊都受伤严重,虽然看起来并无大碍,但其实根本用不上力气,如今估计连切个菜都难,更莫说杀人了。”
刘知远一愣:“此话当真?”
“这是自然。”她一本正经地问道,“不然,公子可见过他素日里帮刘颖姑娘做过什么粗活吗?”
思量片刻后,他默然地摇了摇头。
她底气十足地道:“这就是了,想来乡亲们捆他的时候,他也不曾反抗过吧?那不是因为他愿意认罪,而是他根本无力反抗。”
刘知远对她的话仍是半信半疑:“可是,他也不曾喊冤啊。”
她叹了一声,语气怜悯道:“那是因为他的脑袋也受了伤,有时已经不太正常了,否则怎么会与个木头人无异,成日里就知道躲在阴影里不说一句话?”
他又愣怔了半晌,却找不到一句话去反驳她,只好问道:“所以,苏姑娘是怀疑害死颖妹的另有其人?那会是谁?”
她尚未开口回答,他便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神色蓦地一变,不可思议地问道:“方才姑娘问小生那个问题,难道是在怀疑时小生害死了颖妹吗?”
“公子多虑了,我怎会怀疑你呢。”她慌忙解释,压低了声音道,“我是怀疑第一个发现刘颖姑娘尸体的何大勇。”
刘知远又是一惊,摇头否认道:“怎会是何兄?断不可能,毕竟他是与小生一同过来的,而且还是小生亲自请他来的。”
“可他翻墙之后却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为公子打开院门,不是吗?说不定他进去的时候刘姑娘还活着,是他趁着公子还未进来时想对她无礼,在遭到她的反抗后才动了手呢?”她坚持道,“关心则乱,公子当时心系刘姑娘,或许有些细节公子也未曾发觉,所以我才来向公子问清楚,毕竟若他是真正杀害刘姑娘的凶手,公子也不会容他逍遥法外吧。”
前面的话半真半假,但这段推测却的确是她心中所想。
因为唯有如此,才能解释得通凶手是如何在杀了刘颖后还能不翻墙逃跑的。
但这样却又不太切合实际,因为何大勇应该也知道她家的院子里住着一个至少看起来身强体健的男子,而大门外还等着一个虽手无缚鸡之力但却为了刘颖很可能与他拼命的人,这种情形对外强中干的他来说太过冒险,一直以来只敢呈口舌之快的他应该不至于为了得到刘颖而激情杀人。
而且,这也无法解释她的颈部为何会有两道勒痕。
刘知远的眸子里又掠过一丝悲痛:“这是自然,不过若害了颖妹的人是他,那小生岂不是也是帮凶吗?毕竟他是小生请来帮忙的。”
昨夜大风,他担心刘颖家的屋顶又会被掀开,所以一大早便起来去找何大勇帮忙,顺便给刘正带了几个包子,毕竟刘木匠不在家,他的吃食便是个问题。
当时何大勇还未起起床,他便自己先行去了刘正家。但那时刘正虽然在家,可包子是凉的,而他家厨房又没有干柴了,于是他便让刘正去绿水河边捡些干柴来烧,而他自己如约地在他家等何大勇过来。
可何大勇刚到,他们便听到刘颖家传来了一声惊叫,而且他们十分肯定那便是刘颖的声音。
后来的事情便与何大勇在小北山所说的差不多了。
“何兄说那人一直都在院子里站着,我进去的时候也是如此,那他应该没有机会去杀颖妹吧?”他言罢,有些迟疑地道,“除非何兄在撒谎,他进去的时候那人根本不在院子里。”
若他不在院子里,何大勇应该会直接去刘颖素日里住着的堂屋找她,那时他应该会发现住在堂屋的人并不是刘颖,又怎会还有心思去西屋杀人。
但倘若何大勇没有说谎,那她之前有关他是凶手的推论便又不成立了。
若何大勇也不是凶手,那便还有一个人也有可能撒谎。
她将目光投向在他们说话期间一直动也不动的刘正,对他道:“方才公子说,刘正在刘姑娘出事前后在绿水河边,我想问一问他是否见过什么可疑的人,但他似乎十分怕我,不知公子能否帮帮忙?”
“这……”虽面露难色,但他在迟疑片刻后还是道,“好吧,小生去试一试。”
他走了过去,在蹲下身子后先轻轻地拍了拍刘正的肩膀,然后低声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刘正极不情愿地将头从膝盖中抬了起来,抿着唇怯生生地站了起来。
许是蹲的时间太长了,他站起来的时候腿因发麻而险些跌了一跤,刘知远伸手去扶他,但手刚碰到他的胳膊,他便猛然躲开,身子一歪后堪堪地摔在了地上,却仍是躲着他。
刘知远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也不敢再去扶他,只好站在一旁等着他自己爬起来。
苏蔷看在眼中,不由觉得奇怪。
她记得刘正平日里不畏惧的人除了于伯便是刘知远,可今日是怎么了?
“小正儿,你在河边可见过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吗?”
在离她十步之外的地方便停下的刘正垂首看地,双手捏着衣角,摇了摇头。
见她已经得到了答案,刘知远正要开口让他回去,却又听她突然柔声问道:“那你有听见刘颖姐姐的那一声惊叫吗?”
绿水河离这里并不远,若他就在附近捡干柴,听见她的惊叫声也不算奇怪。
正在捏衣角的手顿了顿,刘正迟疑了片刻,才又摇了摇头。
“他总是沿河往南去拾柴,应该是听不见的。”刘知远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担心地对她道,“小正儿胆子很小,苏姑娘最好还是不要再问他这样的问题了。”
“公子所言极是,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没有向前一步,却蹲下了身子,看着他问道,“小正儿,我听说你爹不在家时你一个人是不会在家的,那知远哥哥来给你送包子时,你为何会在家呢?”
虽然刘正的眸子试图在逃避她的目光,但苏蔷看得清楚,他的神色有些慌乱。
“他是饿了,所以才不得不回来的。”刘知远替他解释了一句,然后也问他道,“对不对?”
十分迟缓地,刘正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去拾柴时还抱着你知远哥哥给你带来的包子,”她也不再继续追问,看样子似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站起身来后对刘知远微然一笑,“公子待小正儿真真是好,连他的饮食都要记挂在心上。”
刘知远勉强谦和一笑:“都是邻里乡亲,这是小生应该做的,不知苏姑娘可有什么发现吗?”
“并没有。”她叹了一口气,沮丧道,“也许是于伯诊断有误吧,我思来想去,似乎也还是只有他才能有伤害刘姑娘的机会。”
刘知远对她的话略显意外,但语气似乎松缓了些:“无论如何,都要谢谢姑娘为了颖妹能死而瞑目而劳心劳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