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女神探——晴刀
时间:2018-10-04 08:33:00

  对刘正来说,也许厨房中的娘亲才是真正的娘亲。
  她忙里忙外,手中拿着长柄勺,做出了一顿又一顿散发着香气的饭菜。
  那时的她不会乱发脾气,不会动手打人,那时的她是他记忆中最美的样子。
  他思念他的娘亲,就算她死了,也希望能将她留在他在家中最喜欢的地方,可他也很害怕她,所以若是他爹不在家,就算她已经死了再也不能将他拉过来打一顿了,他也不敢一个人独自在家。
  那么小的孩子,就算他的娘亲对他也曾是无比粗暴过,但他还是记得她的好的吧,所以他才会在得空时、在受伤时、在迷惘无措时守在离她娘亲最近的地方。而且,他也无法忘记他娘亲是如何死去的,所以在见到刘颖尸体的那一刹那,他才会那般惊愕,才会一直低声唤着“娘”。
  可他并不埋怨夺走他娘亲性命的阿爹,因为他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所以虽然他阿爹在娘亲离世后脾性愈来愈暴躁,也开始动手打他,但他心心念念的却只有要治好他的病。
  守着那样的秘密长大,他已经足够懂事乖顺了。
  他的心里藏了太多的痛苦,原本还有知情的刘知远愿意与他分担一些,可今日,他又发现他也藏着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里也有他自己。
  若是刘知远不松口,他应该会继续替他将那个谎话扯下去,可一个背负了那么多秘密的孩子,究竟会成长为什么样子?
  “当年老朽还未来到这里时,总想着既要隐世,那便要寻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民风淳朴人心纯良,可来了之后才发现,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与世隔绝的清净之地,有人的地方便有人心,有人心的地方便有算计,谁也躲不掉。”于伯叹了一声,道,“这里是没什么意思了,再过几日,等那个臭小子回来了,老朽要与他商议一下,干脆搬到小北山去住算了。”
  苏蔷问他道:“于伯是一个人搬吗?要不要招个徒弟?”
  于伯明白她的意思,斜了她一眼后道:“我看你是觉得老朽应该招一个厨子吧。”
  她笑了笑:“徒弟兼厨子,也未尝不可。”
  于伯站起身来:“有个这么勤奋好学的徒弟,老朽才不舍得让他下厨呢。”
  他既是如此说,那便是同意收刘正为徒了,苏蔷笑着送他离开,准备洗漱睡觉。
  她收拾好的时候,于伯与刘正已经入睡了,外面已经开始下起了雨,哗哗地落在地上,似乎在压抑许久后终于肆无忌惮一般。
  她拎着裙角跑到了屋里,摸索着要去点油灯,却冷不防自己摸到了什么冰凉却又有些温度的东西。
  似是……
  她又摸了摸,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似是一只手。
  就在她暗抽了一口凉气,好不容易才压下已涌至喉口的那一声惊叫时,屋里亮了。
  那个方才被她摸到的手点了桌案上的油灯,它的主人就坐在旁边,安之若素。
  “是你?!”待看清那人的模样,苏蔷不由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眼前人正是不久前还被捆在小北山山顶的男子,他的衣裳被雨水打湿了,应该是在雨来后到的。
  她此时才发现他穿着一身极为素雅的衣裳,应该是刘知远的,浑身竟无端地多了几分儒雅的气质,只可惜他的神色与眸子都太冷,即便穿上读书人的衣裳,也分毫没有读书人的半点温和。
  他的面容波澜不惊,声音也毫无起伏:“姑娘替我洗清了冤屈,我自然是来道谢的。”
  话虽如此,但语气中却无分毫的感激之意。
  她当然不指望他能感谢自己,毕竟是她打乱了他要复仇的计划。
  她亦装傻充愣地道:“不必客气,我只是为了让死者瞑目而已。”
  “所以我还是小瞧了你。”他的眸子中跳跃着油灯的幽光,深不可测,“不过,我向来恩怨分明,你既救了我的性命,这笔恩情我以后定会还上。”
  “恩怨分明?”想起了因他的推波助澜才故去的刘颖,苏蔷忍不住问道,“可刘姑娘也算阁下的救命恩人,你为何要见死不救,甚至还在暗中帮刘知远害了她?难道只是为了报仇吗?”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了。”他的眸光闪了一闪,道,“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因为我最讨厌贪婪又虚伪的女人。”
  苏蔷不解:“你是说刘姑娘吗?”
  “你以为她是因为心善才救了我的吗?”抬起了左手手指,让她看到了自己食指上戴着的那一只并不显眼的玉扳指,他的语气里隐了几分嫌恶之意,“她看上了这只玉扳指,但一直拔不下来,本来是打算用石头将我的手指头砸断的,但因为她下手太重,弄得我手指生疼,所以虽然我之前已经被人用石头砸晕了,却还是被痛醒了。于是,在看到她又拿起了那块刚被人用过的石头后,我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假装在半昏半醒中说若有人救了我,我便要将积攒了一生的金银珠宝都拱手相送,她这才住了手。”
  这是她听到他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也解释地十分详细。
  虽然与他并无甚交情,但一如往常般,她信了他的话。
  可即便如此,她也仍有些不忍:“可是,就算她救你的初衷并不纯粹,但她毕竟还是救了你……”
  “她要救的不是我的命,而是我的钱财,是她的荣华富贵。倘若当时我没有醒,那她轻则断了我的一根手指,重则会害了我的性命,到那时我又该如何找她算账呢?连那个用石头砸我的头的人都放弃了这只扳指,而她却费尽心思地想要拿到它,足见她是一个多么贪婪与狠毒的女人。”他截断了她的话,继续道,“更何况,是她自己的无情无义害了自己,若她对她的旧情人留有半点的情面,他也不至于一定要置她于此地。这样的女人死不足惜,早晚会活不长久,用她的命来为我做一点事,有何不可?”
  他的话说得是那般理所当然,听起来似乎她的死是早已注定的一般,就像天上下的雨,他只是顺势借来用一用而已。
  苏蔷心下叹了一叹,不愿再为死去的刘颖说些什么,也不想再与他争论此事,在沉默片刻后问他道:“那你今后打算如何?”
  “所有事情我都只会尝试一次,既然在这里报不了仇,那便算了。”他看了她一眼,道,“如今除了要报你的恩,我没有其他事要做。”
  她愣了一愣:“我说了,我做的这些事都不是为了你,自然也用不着你报答。”
  他云淡风轻地道:“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还从未见过赶着要报恩的人,她无奈:“随你,可现在我要睡觉了,请你出去。”
  他瞄了一眼门外:“可现在雨越下越大了。”
  她微一挑眉,反问道:“所以呢?”
  他理所当然地道:“所以你应该留我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至少要等雨停了之后。”
  “原来你也害怕淋雨吗?”她退到了门口,让出了路,毫不留情地道,“但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有冷风从门口掠了进来,油灯险些被吹灭,他抬手挡了挡在风里摇曳的虚弱的火苗,唇角似漫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站起身来,脚步稳健地从她身边经过,一步不停地朝磅礴大雨中走去。
 
 
第135章 美人倾城(一)重逢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清晨时恰好停了,虽然太阳也从乌云后探出了头,但还是给本就萧瑟的秋日又增添了几分寒意。
  苏蔷起来做了早饭,然后叫醒了于伯和刘正起来。
  她本来也不擅长厨艺的, 但因着有于伯和刘木匠垫底,他们两人倒是将她那顿十分普通的早饭吃出了几分珍馐美食的味道,颇为赏脸。
  刘正见着她虽然还是有些畏缩, 但显然已经不似以往那般惊惧了。
  外面依然很热闹, 听说是是族长突然发了疯,大多都跑去祠堂瞧热闹了。
  无需再打探, 她也知道此事与村里的祭天仪式有关。
  其实昨夜那人被放后,真正的杀人凶手刘知远却未被祭天, 全是于伯与族长共谋的结果。
  刘家村的祭天已流传了百年之久, 目的虽说是为了惩恶, 但却也有不少人因此含冤而死, 而年近花甲之年的族长因年岁渐长而愈加信奉神佛, 虽然负责点燃将那些所谓罪人烧死的第一把圣火, 但早有撒手不管之意, 于伯经常为他调理身体, 自然早就知道他的心病。
  昨晚趁着去为他诊脉的功夫, 于伯照着惯例提及他早年做游方郎中时见闻, 说一个村庄有以浸猪笼来惩戒村中罪人的风俗,但又有一次他们杀错了人,那个冤魂因死不瞑目而去找观音菩萨哭诉, 菩萨虽有意为他报仇,但奈何心善,毕竟整个村子的人那么多,所谓法不责众,于是便将所有的罪过都降在了那个亲手将他推入河中的族长身上了。
  这个故事自然是于伯胡诌的,但关键在于族长却信了。
  劝服众人太难,但动摇一人却并非什么难事。
  无需于伯提点,他便下定了决心要改掉甚至废除村里的祭天仪式,更何况刘知远还是他的亲侄子。但至于如何做,刘知远和刘木匠又会以何种方式伏法,却又是刘家村的家事了。
  用过午饭后不久,云宣如约而至。
  他骑着飞鱼而来,马蹄声在很远处便清晰可闻。
  苏蔷早早地便去了门口迎他,一双闪亮着欢喜的眸子望眼欲穿。
  他亦然。
  陌上人无双,恰是如意郎。
  大片的农田之间,正午的艳阳之下,一条尘土飞扬的小路上,他策马而来,迅捷如风,青衣翩飞,在经过她的面前时虽然不曾收缰下马,却突然朝她倾了上半身。
  她正抬眼瞧着他,眼见他到了跟前却还不准备下马,正要开口去问,恰见他弯腰低头,在自己的额上轻轻吻了吻。
  眉眼近在咫尺,发丝轻拂脸颊,额头疏忽一暖……
  只是一瞬间,却似是已等了千年。
  她看到了他含笑的眉眼,亦看到了他心上的相思。
  秋意渐凉,有人暖心。
  待她反应过来时,他已骑着飞鱼掉了头,只留给自己声音温柔的两个字:“等我。”
  看着他又原路回去,速度却是更快了,转眼便骑远了,她愣了一怔,不知他为何又走了。
  不一会儿,于伯从她背后走来,朝着他离开的方向望去,有些恼道:“这孩子,胆子也忒小了些,不过是亲了一口,竟羞得逃跑了,当年他爹可不是这般德性。”
  没想到方才的一幕竟被他看到了,苏蔷不觉有些脸红,却还不忘替他分辩道:“怎会,他定然是有事要办。”
  果然,他再回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已多日不见的张庆。
  见了苏蔷却并不意外的他显然是早就知道她在这里,但还是边下马便向她抱怨道:“我说将军怎么扔下我一个人跑得没了踪影,原来是前面有心上人,怪不得这一路马不停蹄,险些将飞鱼都累成咸鱼了。”
  飞鱼恰是时候地呜咽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的怜惜。
  云宣对她弯唇一笑,嘴里却对张庆道:“你不是总是抱怨说见不着师祖,如今见了,怎么连个礼数都忘了。”
  于伯的眼睛里露出慈祥的笑意,瞄着风尘仆仆的张庆。
  “师祖在哪里?我没瞧见他老人家呀。”自看了一眼苏蔷后目光便一直停留在于伯身上的张庆神情夸张地瞧了瞧四周,最后将于伯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恭恭敬敬地抱拳问道,“敢问这位看起来年轻力壮英俊不凡风流倜傥的兄台,可曾见到我师祖?”
  于伯不动声色:“见了。”
  张庆仍装模作样:“哪里?”
  “说了也白说。”于伯正儿八经地道,“因为你瞎、”
  张庆被他一语破功,哈哈大笑,扑着抱住了于伯,动作粗野得像个调皮的小孩子。
  但苏蔷瞧得清楚,他的眼睛里分明闪着泪花。
  待于伯嫌弃地将他推开后又将他推搡着进了院子后,她才略有惊讶地道:“原来张左卫还是你的师侄啊。”
  云宣解释道:“师父在做轻衣卫时曾去乾州办过一件案子,顺带收了张伯父为徒,提点他进了轻衣司,而张伯父的儿子自然也便成了他的徒孙,只是他年少时虽然也经师父提点过武功,但自从师父他老人家离开轻衣司后便不曾见过他了。”
  原来如此,虽然已经多年不见,但他们却仍是极为熟识一般,想来那时的关系已是极为亲密了。
  待他将两匹马安置好后,撇下充斥着张庆一人欢声笑语的院子,两人默契地一同走上了空无一人的小路,此时村民们都应该在祠堂,小路上空无一人,倒也正适合谈心。
  “许是元歆发现我的行踪,所以跟到了长德郡,但好在有自己人在附近办差,所以发现他后便及时通知了我。”牵过她的手,他柔声道,“张庆也得了消息,来了一趟,此次算是将他瞒骗了过去。”
  当年云宣和于伯以乞儿的身份流落京城的市井之间时,他们看似卑微,故而无人留意,可如今她已是国之栋梁,而他的师父自然也会备受瞩目,所以一旦于伯的行踪被暴露,只怕乔装打扮也没什么用处,到时若被人认出他便是云景当年的结义大哥,只怕还会牵连到云宣也会被怀疑来历。
  虽然于伯的落脚处算是一个秘密,但他却没有瞒着张庆,她问道:“如此说来,张左卫也知道你的身世了?”
  “他知道的不多,但应该也清楚一些,只是我不说他也不问罢了。”他忆道,“当年我和我娘逃出生天的事张伯父也有帮忙,那时他还小。”
  她曾听于伯提起过,当初自他父亲去世后,出于安全的考虑,他与他娘亲便一直寄居在如今的户部尚书云枕山家中,虽然刚开始时一切风平浪静,但大半年后便有人打算对他们母子两人下手了。
  所谓斩草除根,这是他们意料之中的事,更何况后来他们渐渐查到了云景他们死于敌军之手的真相,而向家不可能毫无察觉。
  而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倘若向家有心要置他们于死地,他们母子只怕早晚都逃不过这一劫,更何况有这样的劲敌在朝,他在长大后也难有作为,于是,在他阿爹去世的一年多后,他们母子俩数月来第一次出了云家的大门,去苍莽山的清和寺为死去的云景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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