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破洞是用剪子剪出来的,不可能是我们。放心吧,都过去了,她不会再找咱们的麻烦。”望着她们离开的背影,苏蔷收起眼中的疑惑,重新坐下准备干活,“干活吧。”
织宁和阿岭也进来,开始忙着手下的活,却忍不住聊起刚才的事。
织宁好奇道:“刚才赵越是怎么了,好像是受了惊吓,该不是那银簪的缘故吧?”
“她坚称那个珍珠簪子不是她的,可我早上在北二院明明见她就是戴的那支,但看她的样子又不像是说谎,好奇怪。”阿岭似是想了起什么,压低了嗓子问道,“你们说她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连自己东西都认不出来了?”
许诺不以为然:“我看她是做了亏心事,大白天的见鬼了吧。整日里狐假虎威,浣衣局没有几个人没被她欺负过,尤其是像我们这样刚来的。”
阿岭打了个冷战:“大白天见鬼,不会吧。”
“你们没听说吗,三年前那个屋子里的四个小宫女就是受不住她的欺凌才自杀的。”许诺伸手指了指自家屋子,故作神秘,“说不定,方才就是她们回来帮咱们教训她呢。而且,石袖说好像三个月前她在夜巡时差一点被人掐死,凶手到现在都没线索,我听她们说是被鬼掐的。”
“你别胡说八道了,吓死人了。”织宁皱了皱眉,“再说,上次你不是还说那几个小宫女死因不明,还有可能是病死或者被杀吗,怎么又确定自杀了……”
“好了,大清早的不要说这些了,免得影响了一天的好心情。”将手中的衣裳拧干,苏蔷道,“难道一定要证明咱们屋里住了鬼才算完啊。”
织宁也嘟着嘴道:“是啊是啊,太吓人了,今天晚上还是我值夜,你们不要再吓我了。”
用午膳时,赵越并没有出现,反倒是那支来历不明的簪子和她突然生病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浣衣局,私底下都在传说她是被那簪子上附的鬼给吓破了胆子。
那天天气不好,从早到晚便阴云密布,到了晚膳时分,虽然没有下雨,但冷风呼啸,几乎能将人刮走。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油纸盖在了晾衣杆上,待许诺和阿岭回了屋,苏蔷跟着织宁跑进了凉亭,对她道:“今天风大,你身子底子弱,最容易感染风寒,今晚还是我替你吧。”
“不行不行,我听她们说每到这种天气的时候厉姑姑就会突袭检查,若是她发现你替了我,连你都会一起受罚的。”织宁忙摇摇头,让她赶紧回去,“你回去睡吧,我拿了铺盖,不会受寒的。”
浣衣局的规矩是每夜每院必留一人,除非入夜之前便是暴雨大雪,只有遇到那种恶劣天气,才会命所有院落皆大开院门,不必留人在院中值夜,而是临时安排人在南北两院巡查。
今日她们的运气显然不太好,虽然天气不好,但毕竟没有下雨。
“好吧,如果你撑不住,记得一定要叫我。”她笑了笑,伏在织宁耳边道,“或者等厉姑姑突袭后换我。”
“知道啦。”将她推出了凉亭,织宁笑着道,“好好睡觉做个好梦。”
大风刮了整整一夜,待苏蔷醒来时,离卯时还有半个多时辰。
她穿好衣服,收拾妥当,出去准备替织宁一段时间,开门时却正好见她端着一个叠着几件衣裳的托盘正要跨出北六院。
知道是赵越让她将洗好的衣服送到尚衣局,苏蔷甚是不忿:“没想到她还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昨天的事刚过去,她就又来找麻烦。”
“也不是她自己来的,是她让阿英拿过来的,说是自己病了,所以让我替她。”织宁的嘴唇发紫,颤着身子,无可奈何地道,“我也没办法,只能替她跑一趟了。”
“行了,你冻了一夜,还是我去吧。”碰到她冰冻的手,忙将托盘接了过来,低头看了一眼那几件鹅黄衣裳,苏蔷道,“赶紧回去睡一觉,我的被窝还热着,暖暖身子。”
第14章 浣衣鬼事(五)相遇
时间还早,天还蒙蒙亮,路过百花苑时苏蔷的睡意还未完全退去,在经过一条曲折的青石路时,见有四五个内侍正忙着换小路旁的盆栽,睡意立刻去了大半。
据说百花苑百花云集,即便在寒冬腊月也是花团锦簇,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狂风已经缓了许多,夹着淡淡清香,让人神清气爽。
只是没想到这么早司苑局的内侍便开始换小路两边的盆栽了,她看得出神,不妨路上有水,险些滑倒,还好被一旁的一个小内侍伸手扶住。
“姐姐,我们都是在这个时候换盆栽,还会顺便给花草浇水,若是以后再从百花苑过,最好换条路。”小内侍有些抱歉,好意提醒道,“这青石遇水很滑,一定小心。”
“我知道了。”她笑了笑,感激道,“多谢。”
小心翼翼地从青石路上走过,苏蔷刚出了百花苑,又拐进一条不见尽头的甬道,迎面便走来两队巡逻侍卫,正是羽林军。
她退在一旁,低头让路。
跟在两队羽林军之后的,是个英姿飒爽的年轻男子,正要经过她时,突然余光扫过,脚下一顿,侧头看去,眸中多了几分讶然,唇角却不自觉地缓缓扬起一个弧度。
听到脚步声愈来愈远,借机眯着眼睛小憩的苏蔷睁开了眼,却冷不防在朦胧中看到眼前有一双黑色靴子。
惊讶地看抬头,恰碰到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她不由一怔。
云宣低眸看着她,平静地寒暄:“好久不见。”
长长的甬道不见一个人影,静寂无声,他的眸子像是漆黑夜幕上突然亮起的星星。
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偶遇真的是这世间最奇妙的缘分。
虽然距上次见面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却恍若隔世。
“你怎么……”见他一身羽林军的打扮,她有些惊讶,“你不是神武营的将军吗?”
“上次受了点小伤,所以暂时留在京城休养,反正闲来无事,就请了羽林军的职。”与她并肩走在甬道里,他微微笑道,“只是没想到我入职的第一天便遇到了姑娘。”
“你受了伤?”她停了脚步,眸子不掩忧虑,“严重吗?”
“才第四次见面,姑娘便这么关心我?”他也顿下来,侧头看她,眼里带着笑意,“实在让在下受宠若惊,但正如姑娘所见,我并无大碍。”
“将军今天似乎心情很好?”耳根微微有些泛红,她躲开他的目光,“但奴婢怎么记得这只是第二次与将军见面。”
“你说的对,是我记错了。”他笑了笑,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托盘,“我来吧。”
她“啊”了一身,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便发觉手中一空,才明白他竟将自己手中的托盘接了过去。
“这怎么可以?”她忙伸手,想拿回来,“你我尊卑有别,若是被人瞧见……”
躲开她的手,单着左手将托盘举起,他正色道:“这里又没旁人,还有,你我之间没有尊卑之别,只有男女之分。”
她一怔,想起他原本是个孤儿,踮起的脚又放下了下来,低声说了声“谢谢”后,继续向前走。
“我听说你们被派到了浣衣局,那里最是辛苦,想来这些天你们没有少受委屈。”他略一迟疑,道。“后宫之事我帮不上忙,但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姑娘。”
她抬头看他,等着他的后话。
他停下脚步,神色肃然:“你们是从琉璃别宫调入宫城的,这件事本身已有争议,如今三皇子刚封了王,诸事繁忙,做事也需比以往更加小心谨慎……”
揣摩到了他的意思,她一愣之后,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就在刚刚,自己竟还以为再见他会是一种缘分。
可原来,他是为了这件事过来的。也对,像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与她一个小小的宫女推心置腹。
“奴婢明白王爷的意思,无论死活,从踏入宫城的那一瞬间起我们便与王爷再无任何关系。但也请将军明白,我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攀龙附凤之心,更不会因此连累王爷。”语气冰冷,她僵硬地对他盈盈一拜,“多谢将军提点,奴婢还赶着去尚衣局,剩下的路怕是无法与将军悠闲同行了。”
还不待云宣再说什么,她上前一步,将衣裳接了回来,毫不犹豫地动了身。
直到她的身影渐渐消失,他才转过了身,唇角上依然挂着一丝笑意。
不知为何,认出方才站在路边眯着眼睛的宫女是她,他便忍不住想停下来与她说几句话。
她的双手虽然已红肿溃烂,但绝口不提睿王将她们调入宫中后却再无消息的事,他也相信她不会将睿王作为唯一的出路,所以只是想好意提醒她若是实在支撑不住就来找轻衣司让他帮忙,谁知道她竟是如此倔强的性子,还不待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
她是个不一般的女子,懂分寸而有骨气,难怪睿王会对她刮目相看。
只是……
他剑眉微蹙,只是不知道她在这虎狼之地还能坚持多久。
因路上耽搁,又险些迷路了一次,她是踩着点儿到了尚衣局的。
等在门口的小宫女正焦急地等着,见了她慌忙迎了上来:“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这几件衣裳可都是皇后娘娘亲自嘱咐的呢。”
原来是皇后吩咐下来的衣裳,难怪无论颜色样式还是布料都很是特别,只是听说皇后已经年过三十,这鹅黄色未免也太嫩了些。
“实在对不住,我第一次来尚衣局,绕了远路,还望这位姐姐莫怪。”她抱歉一笑,将衣裳递了过去,“让姐姐久等了。”
“这宫里的甬道错综复杂,浣衣局又地处偏僻,姐姐迷了路也是正常的。”见衣裳并无问题,那小宫女眉清目秀,倒生得很是好看,微微一笑,两颊露出小酒窝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方才我也是心急,怎敢让姐姐叫我姐姐,来了就好,时间不早了,我先进去了,姐姐路上慢些。”
从尚衣局回去,一路倒是平安,只是天色却又莫名地阴暗了下来,很快便下了雨,好在那时她已经离浣衣局不远。
踏入东门时,她正用手挡着雨准备一鼓作气冲回北六院,但余光却扫见一个宫女跪在东议厅前,已经在雨中摇摇欲晃。
“织宁?”她心下一惊,一眼便认出那个宫女来,忙跑了过去,“你怎么跪在这里?”
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了下来,织宁似乎已经睁不开眼睛来,脸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是我让跪的!”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东议厅传来,厉姑姑干咳着从里面出来,“让她去尚衣局送个衣裳,竟然还人代劳,怎么,她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不成?”
“可送衣服到尚衣局本来就不是织宁的职责,是赵越强行塞给她的,”不想织宁竟然是因为这件事受罚,苏蔷不可思议地问道,“我替她去又有何不可?”
“是不是她的职责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我说了算!”厉姑姑哼了一声,怒道,“赵越生病,身子不适,以后给尚衣局送衣服的差事就是她的!”
苏蔷气急:“你身为堂堂掌事,怎么能如此偏私?昨夜风大,织宁本就受了冻,你现在让她跪在雨中岂不是想要她的命?!”
“昨天值夜的又不止她一人,难道就她受冻了吗?只是受了点风寒就能推诿偷懒,这就是你们琉璃的规矩?!”厉姑姑又咳了几声,不耐烦地道,“倘若不罚她,这浣衣局可还有规矩可言!赶紧回去,你今日的活都干完了吗?”
“既然厉姑姑讲到规矩,”她愤然反问,“那敢问厉姑姑,为何赵越生病就能找人顶替,织宁就不可以?”
“因为她提前向我禀报,而你们却没有!你若是再胡搅蛮缠,我便再罚她跪一个时辰。”一拂袖,厉姑姑已拍着胸口转了身,“我今天身体不适,懒得与你多说。若是你看不惯,大可与她一同受罚,这里没人要拦着你!”
织宁无力地扯了扯她的衣袖,虚弱道:“阿蔷,不要再说了,没有用的,她不会听你的……”
“可是……”紧握着织宁冰凉的手,苏蔷心如刀绞,伸手将她额前的头发捋到耳后,咬唇道,“好,我不说了,阿宁你等我。”
第15章 浣衣鬼事(六)求药
因为许诺和阿岭都不愿替织宁撑伞,苏蔷只能将伞撑开之后放在了织宁的手中:“阿宁,我去去就来,你一定要撑着。”
织宁握紧了伞柄,点了点头,再开口时已经说不出话来。
毫无迟疑地,她撑着另一把伞跑了出去,全然不顾身后厉姑姑沙哑的喊声。
因着下雨,路上的宫人更少,还好在前几日她便将缠着来找许诺的石袖将去往宫中最重要的几处宫苑的路画了出来。
凭借着记忆,似乎再穿过一条甬道便能到了,只是突然对面拐进来一辆被羽林军簇拥的辇车来,让她躲闪不及,只好收了伞跪在了甬道一旁。
撑着油纸伞,随在辇车一旁的云宣见了细雨朦胧中从对面匆忙跑过来的宫女,不由一怔。
他怎会相信,还不到短短半日,已经是第二次在这偌大的宫中遇见她。
还好他的眼力极好,在她让到一旁前便认出了她,只是她行色匆匆,好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很快地,辇车从她的身边经过,苏蔷以最快的速度站起,撑开伞继续向前跑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眸光尾随了她许久。
好不容易到了御药房,接待她的当值内侍刚开始还很客气,问她在哪个主子的宫里当差,后来听她说是来给浣衣局宫女来拿治伤寒的药,不由分说便将她赶了出去,直言没有尚宫局的请药文书任何人不得私自来御药房拿药。
她从未听说过还有请药文书这回事,见他态度坚决,只好打算先回去准备文书,但脚还未踏出宫门,便听那内侍在身后懒洋洋地道:“我劝你还是算了吧,这请药文书可不是想拿就能拿到的,我来御药房快两年,都没见过哪个普通宫女能从尚宫局拿来请药文书的,至少也得是个女史,你们浣衣局更是不可能。宫中那么多内侍宫女,每天生病的不计其数,还不都能熬过来?贱命一条,就别想着富着养,这惯坏了身子,可是不好长命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