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事。今天就能出院了。”许星程刚刚才替她检查过来,洪澜听见罗浮生问起那个女人的事情,撇了撇嘴,心里一百个不乐意,感觉岔开话题。“你爹那边查出什么没有啊?林大哥上次说浮生很有可能是代你受罪,于公于私,你都该督促着点啊!”
许星程也很无奈。“暂时还没有太多头绪。上次我听我爹说警察厅那边查出凶手留在现场的脚印中的泥土成分很特殊,已经叫人化验去了。你那边洪帮的兄弟有什么线索么?”
洪澜摇头,“我这也没什么线索。”
许星程露出一副那你还有脸说我的表情。“我还要给病人查房,你没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洪澜问他觉不觉得许星程自从那晚后就有点怪怪的,对他不似以前那般亲密。总有点客套的意思。罗浮生不答,心中也知症结在哪。但却无方可解。
洪澜在医院坐了一会,也被洪正葆派来的人叫去西餐厅吃饭。嘱咐罗诚好生看护着。
罗浮生正好有些乏了,准备小寐一会。他刚躺下就看见病房门口有个黑影探头探脑的。“罗诚你出去看看是谁。”
罗诚算是拎着天婴进来的,天婴抖了抖肩膀甩开他的手。“我待会就出院了。过来看看你怎么样?”
罗浮生轻笑,这丫头虽然别扭,话里的关心却是藏不住的。他故意皱起眉头按着中枪的地方。“这里好痛。”
“没事吧?我帮你交医生。”天婴单纯,没怀疑就咬住了罗浮生撒出去的钩子。
“不用了。可能是在病房里坐太久,你推我去后花园晒晒太阳可以吗?”见她面露难色,他又补充一句:“我有话同你说。”
正好天婴也想同他解释清楚舞会当晚的事。爹爹今天和她一起出院,那边还在收拾,现在还有时间,就应了下来。
她推着罗浮生的轮椅,去医院的后花园里晒太阳。罗浮生指着角落无人的凉亭说:“我们去那头说说话。”
通往凉亭的地方有一处拱桥,天婴推着比他高一个头的罗浮生上桥下桥,累得哼哧哼哧的。“辛苦了。”
天婴抹了一把额间的薄汗:“没事。”
天婴坐在石椅上,凉沁沁的触感让她在这炎炎夏日中感受到一点清凉。罗浮生将手中的一个油纸袋伸到她面前。“还你的。”
天婴打开纸袋,生煎包的香气立马钻了出来,她想也没想捏了一个出来咬了一大口。“是家继的生煎!”
“省得你总惦记着我抢了你一屉生煎,这回算还清了。”罗浮生见她那馋样,也可以理解她因为一笼生煎包记恨他这么久的原因了。她是货真价实的爱吃。
“好吧。这事就算翻篇了。我再也不说了。”天婴很快消化一个,留着剩下的想拿给爹和哥哥吃。
她用手帕擦干净手上的油,正色道。“谢谢你这次救了我。”
“本来就不关你的事,那些人是冲着我和谧竹来的。”
“舞会上,我把你误会成了谧竹,你为什么不出声?”
罗浮生耍赖。“我并不知道你是来找谧竹的,你直愣愣冲到我面前要我教你跳舞,我便教了。”
天婴回忆了一下那晚的事,好像确实是他说的这回事。“那……我希望你在谧竹面前替我们解释一遍。我不希望他误会,也不想影响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天婴话里对许星程的维护溢于言表,她将自己默许为许星程的女人,所以连跳一支舞这样小的事情都要求他去解释。“影响我们兄弟感情?段天婴,你未免太自作多情。”
“你要这么说话,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解不解释随便你。”天婴咂舌,这人翻脸真是比翻书还快。
她气的掉头就要走,罗浮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懊恼自己为何在她面前就不会好好说话,舞会那晚顶着面具的时候,明明氛围那么合契。可一摘下面具,一下又回到原点。
天婴下意识挣扎,听到他闷哼一声。她回头看到他的病号服上伤口的位置晕红了一小块。“你是不是有病?伤口裂了都不放手。”
“我……”
“你们在干什么?!”罗浮生的解释被洪澜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吼给打断。远远就看见一道火红色的身影穿过拱桥冲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一个三层食盒。
罗浮生松开天婴的手,面色变得沉静下来。“我们在谈事情,澜澜你先回去。”
“你和这个戏子有什么可谈的?”洪澜说着欺身逼近天婴像是想动手的样子。
罗浮生一把扯住她的手,沉声道:“洪澜,你过分了。”
“我过分?我惦记着你,饭吃到一半就打包回来给你送吃食。你转头却和她在公众场合你侬我侬,还有没有点礼义廉耻?”
洪澜一把甩开罗浮生的手,又牵动到了他的伤口上。罗浮生没忍住,嘶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天婴赶快过去扶罗浮生:“你没事吧?”
洪澜看天婴关心罗浮生,气更不打一处来。她不待见这个女人不仅仅是因为浮生为她挡枪子,更是因为在舞会上,她主动吻了他。想起罗浮生当时的反应,让洪澜如鲠在喉。他身边不是没有莺莺燕燕,但这一次她知道在他心里,这个戏子是有些不一样的。
“这时候跳出来,显得你特别懂事是吧?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一个唱戏的,不好好在戏台上呆着,在医院里唱的是哪出戏?怎么?还等着我给你鼓掌叫好吗?滚开,你碍着我的眼了!”
“洪澜!”罗浮生一贯宠着她,但是他发起火的时候,自己惧怕他甚至比惧怕父亲更甚。“你只是我妹妹而已。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骂!”
这话已经说得极重,洪澜哪里抹的下这个面子,将食盒一把掼到地上,跑走了。汤汤水水撒了一地,也溅湿了两人的衣角。
天婴叹了一口气。“何必呢。”
“这是我洪帮的家事,不劳天婴姑娘费心。”一句话也将她推远了。罗浮生闭眼按了按眉心,脸上露出疲色。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如何。那句天煞孤星的批命似乎总在无形中操纵着他的命运。
“天婴!”刚做完一台手术出来花园透口气的许星程看见凉亭里两个熟悉的身影,高兴的朝他们招了招手。
“你过去吧。叫罗诚过来接我就行。”罗浮生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天婴踌躇了一下,还是向许星程走去。罗诚一直就跟在两人不远处,天婴同他嘱咐了一声,就和许星程一路走了。
“刚发生什么事了?花园里怎么弄得一片狼藉。”
“洪澜刚来过。”天婴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
许星程也知道洪澜是个什么性子,猜到了七八分。他拉住天婴。“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相信我,我可以保护你。”
因为他的话,天婴僵硬的面色慢慢缓和过来,牵扯出一个苦涩的微笑。“谢谢你。”
此时,段天赐正扶着九岁红走进花园,师兄弟们拿着收拾好的行囊跟在后头。刚他们遍寻天婴不到。竟在这远远地看到天婴被许星程拉着手。
九岁红脸色阴沉,段天赐也是尴尬极了。
几个护士闲扯着碎嘴,走过九岁红和段天赐。
“诶,看到了吗?这个姑娘也跑走了,真是够热闹。我刚在楼上的窗口看的清楚,那个洪家大小姐也是笑着来,哭着走的,好像为了这个姑娘跟在住院的洪帮少当家闹翻了。”
“是啊是啊,我也看见了,听说这少当家还是为了救她才中枪的。真帅啊。”
“可是我怎么总看到她跟许医生在一起呐?许医生他们科的小护士都说她是许医生女朋友的。”
“啧啧。别看这姑娘长得人畜无害的,却把两个男人弄得团团转,真是有本事!听说还是个唱戏的,难怪戏作的这般好。”
几个护士笑作一团,走远。
此时,九岁红已经铁青了脸。
段天赐赶忙解释:“爹,您别听她们乱说,天婴绝不是她们说的那样。”
“我们走!”九岁红没叫人去喊天婴。
“爹,我去叫妹妹一块。”
“不准去!我一分钟也不愿意在这医院待下去了!再待下去,我这张老脸都要被丢光了!”
九岁红一个人愤然离去,不让段天赐扶。
第二十九章 梨本未来
头顶的风扇呼哧呼哧的旋转着,木板地上铺了一层薄竹席。一双宽大的赤脚正踩在上面。
“嘿哈。”随着一声气沉丹田的吼声。一把军刀凌空斩下,停在胡奇的眼珠子前。
这是一个习武人的练功房,贺真吾穿着一身和服正在习练日本剑术。随着军刀从眼前挪开,胡奇抹了一把汗,悄悄走到贺真吾身后不远处,静静站着。
贺真吾是胡奇的救命恩人,那晚洪帮的人将他狠狠的毒打了一顿后投入海中,被路过的日本商船救起。商船的主人便是贺真吾。
贺真吾听上去是个中文名,但却是地地道道的日本人。原名好像叫贺阳真武,胡奇只隐约听谁提过。贺阳宫在日本算是个皇亲国戚的姓氏,贺阳真武以前是个小提琴家,为天皇表演过的那种。
后来开通了日本至中国的鸦片运输航线,他就被任命来护送商船。明里这是民间私营活动,实际上也是日本天皇政府背后支持来中国敛财的。日本本土称他们商队叫“红丸会”,贺真吾带着红丸会来来回回中国跑了四五年了,算是个中国通,取了个谐音的中文名:真吾,真正的自己的意思。中国人都叫他贺先生。
贺真吾将军刀放回刀架上,再对着军刀俯身一拜,这才算彻底收势。胡奇恭敬地递上毛巾。“贺先生,上次多亏了安琪小姐给我们提供的情报。我们才没有找错人。可惜上次没把那小子打死,算他命大,我们要不要继续行动?”
贺真吾仔细的擦了擦手:“等等吧。”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民国,吸食鸦片几乎已是一项全民运动。英国,日本,东印度与北洋政府官员,当地黑帮,钱商们勾结纷纷抢占着鸦片市场份额,造成大量白银外流,国家积贫积弱。这个情况持续到民国政府建立依然没有得到缓解。
对于贺真吾而言,原本在中国卖阿芙蓉本少利多,还很受中国人欢迎,是个肥差。但近来民国政府内阁商业部的部长林道山提出公烟令,要将鸦片的进口和贩卖权垄断在政府手里。禁止民间贩卖私烟。
他的儿子经济司的科长林启凯更是四处奔走试图用《国际法》中有关各国禁止违禁品的条例和保留宣战的权利与各国使者谈判,请求长官对鸦片交易进行干预。
这一下子,风声鹤唳。鸦片进口需求一下子收紧了许多。作为经济最发达的港口城市,上海更是走在响应政府试点的最前列。虽未见得新政最终能坚持多久,但当下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原本这些也不关罗浮生的事,但巧就巧在贺真吾的商船正是在罗浮生的码头上货。罗浮生和林启凯是何等关系,想必林启凯早就拜托过他严加排查来往货船。
所以当知道贺真吾的船上运的是鸦片时,罗浮生二话不说就扣下了整船货,说是等政府政策彻底明了后再行处置。
贺真吾知道洪帮垄断着整个大上海的码头,得罪了他们,到时候折的可不止一船货,后面的货还陆续有来。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只有挨个去打点洪帮里说得上话的几位人物。
洪正葆那里的意思是既然码头已经交给了罗浮生,他就不干涉了。其他几位叔伯收了好处都是帮着贺真吾说话的,只有罗浮生咬死了不松口,他在洪帮的大会上拍着桌子说:“于私,林启凯是我兄弟,他是要成大事之人。我就算不能帮衬一把,至少不能为虎作伥,让他腹背受敌。于公,日寇侵我中华,用阿芙蓉荼毒百姓,牟取暴利。如若以我辈开了受贿先河,我华夏黄土千千万万的后辈将永世沉沦在鸦片中不得翻身!这货我不会放,他红丸会的货再来一船就扣一船!”
这话当然原封不动的借由受贿之人的嘴传到了贺真吾的耳朵里。贺真吾对此愁眉不展。一直在红丸会商会住宅里养伤的胡奇献出了一策。
杀了罗浮生,万事皆可迎刃而解。他知道他原先的老大,青帮杜文达埋了眼线在美高美监视罗浮生。便替贺真吾搭线,买通了那个内应舞女安琪。
那晚的舞会因为是化装舞会,大家都带着面具。混进去的杀手一时找不到罗浮生,不敢妄下杀手。
安琪一直陪在许星程身边灌酒,也是有心逼罗浮生现身。果不其然,罗浮生过来劝阻,还将许星程带去了洗手间。这下她就摸清了罗浮生当晚的穿着和位置。
洪澜让她跟着去洗手间,她趁机将情报传给了杀手。可没想到罗浮生和许星程换了一身装束出来,差点就阴差阳错杀错人了。好在安琪机灵,从罗浮生甩开她去邀请那个戏子跳舞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人才是罗浮生。
可惜的是,千算万算没想到那个戏子还插了一脚进来。弄得杀手乱了分寸,一枪打偏了。留了他一命。
胡奇自是不甘心的。“贺先生,这事就作罢了吗?罗浮生可是块啃不动的硬骨头。”
贺真吾缓步走进内间,拿出一个奇形怪状的黑色盒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把小提琴。胡奇虽没见过,但也猜想的出是件西洋乐器。“硬骨头有时候不能硬啃,得软化。”
门口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淡粉色樱花和服的女人踏着小碎步移了进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列的侍女。为她脱去木屐,铺上软垫,焚上熏香。她这才走进来,向贺真吾请了个安。她行的不是日本的礼仪,而是中国的礼仪,深门大院的大户小姐们都是这般仪态。
胡奇都看呆了,虽然女子用一块薄纱蒙着面,看不真切面容。但那浑身的气度和一开口就让人酥掉的声音实在让他挪不开眼。这就是那种如果能得到,让男人即刻去死都愿意的女人。
贺真吾见胡奇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心内不快。“放肆!梨本殿下岂是你随便窥视的。”
这名号震得胡奇又是一阵腿发软。让贺真吾叫殿下的,那面前这位岂不是位公主。他赶紧低下头不敢多看。
“你先下去吧!”贺真吾挥挥手,胡奇就连滚带爬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