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浮生若梦——橘子宸
时间:2018-10-06 08:06:34

  酒过三巡,罗浮生听到耳边有乐曲响起,并不是熟悉的爵士或钢琴曲。而是尺八,三味线和日本筝演奏出来的五阶乐曲。
  “这是我们日本传统音乐叫邦乐,这首歌叫《荒城之月》。不知道是否有幸和罗先生共舞一曲?”梨本未来主动起身请他跳舞。
  罗浮生站起来,扶着她的肩和腰在舞池中慢慢摇摆。这不是华尔兹,没有什么固定舞步,两人就随意动着,享受着音乐的涤荡。
  罗浮生觉得这曲子有些像中国古典唐乐,想来也不奇怪。日本文化深受中国影响。邦乐想必也有唐乐的影子。旁边的日本好似都会唱这首歌,跟着在哼唱,他听不懂歌词,梨本未来就在耳边一句句为他翻译。
  “春日高楼明月夜,盛宴在华堂。
  杯觥人影相交错,美酒泛流光。
  千年苍松叶繁茂,弦歌声悠扬。
  昔日繁华今何在,故人知何方?
  秋日战场布寒霜,衰草映斜阳。
  雁叫声声长空过,暮云正苍黄。
  雁影剑光相交映,抚剑思茫茫。
  良辰美景今何在,回首心悲怆!
  荒城十五明月夜,四野何凄凉。
  月儿依然旧时月,冷冷予清光。
  颓垣断壁留痕迹,枯藤绕残墙。
  松林唯听风雨急,不闻弦歌响!
  浩渺太空临千古,千古此月光。
  人世枯荣与兴亡,瞬息化沧桑。
  云烟过眼朝复暮,残梦已渺茫。
  今宵荒城明月光,照我独彷徨!”
  是首十分悲凉的歌曲,梨本未来念着歌词竟落下一滴眼泪。“我有些想家了。”
  罗浮生暗叹了一口气,她也不是生来就是变色龙。“何不归去?”
  她抹掉眼泪又是明艳动人的样子,朝他笑。“你又为什么不陪她走?你喜欢那个女孩不是吗?我们并不是总可以凭着自己心意做事。事实上,绝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必须违背自己心意。不是吗?”
  “咚。咚。咚……”西洋摆钟发出了十二下响声。
  “我十八岁了。”梨本未来仰头看着比他看出一个头的罗浮生,像个讨礼物的小女孩。
  “祝贺你,来到成人世界。”罗浮生也终于朝她露出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哪怕他们未来会是刀刃相见,生死不容的敌人,这一刻他们是真心将对方引为知己。
  “梨本殿下,贺阳大人。出事了!”一个下人急慌慌的跑进来。接下来他们嘀嘀咕咕说的都是日文,罗浮生听不懂,安然站在一边。
  梨本未来听完下人汇报的情况,意味复杂的朝他看了一眼。
  后花园发现一具尸体。被藏在一处不起眼的假山之中。如果不是府里有一对野鸳鸯在那私会,恐怕尸体直到发臭才会被发现。
  死者是红丸会的死对头之一,海关验估课的冯大荣。
 
 
第四十七章 分道扬镳
  汽车后座上,许星程和段天婴一直紧紧牵着手,却没有说一句话。未来他们也会像现在一样只有彼此可以依靠。对于这一点,许星程有些心虚,但看着天婴发亮的眼睛,他说不出那个悔字。透过车窗已经可以看见码头上渔船点点的烛光,在那里等待他们的是他们苦求的自由和爱情。
  车靠码头边停下,两人下车谢过司机。往码头跑去,远远可以看见一艘巨大的黑色商船上面画着红色的圆圈里面写着一个丸字。
  跑到舷梯前,许星程的脚步生生顿下。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跟在后面的天婴也看到了-杵着文明棍耐心等待在舷梯口的许瑞安,他的脚下放着的是许星程的两个大行李箱。旁边还跪着替他送行李的下人。
  “要出国也不和父亲打个招呼,这说得过去吗?”许瑞安笑眯眯的问他,眼睛却看向旁边的段天婴。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段天婴。夜色中,他的目光一晃,眼前人的身影和他记忆中的女人重叠了起来。真不愧是自己的亲儿子,连喜欢的女人都和自己口味相同。
  “爹,求求你放过我和天婴!”许星程说着就要跪下,天婴拉住他。
  “许伯父,我和谧竹两情相悦。我们愿意净身出户,请您不要再为难我们。”
  “都说戏子勾引人的本事远胜于常人,因为她们最擅长作戏给别人看。连我也差一点要被你们这感人的爱情骗倒了呢。我儿子许给你什么未来?他说他会养你?你们在一起除了坐吃山空那带出去的一点钱以外,时间长了,恐怕还要你倒过来养他。”
  “爹!我不会!”许星程被他父亲的话激怒。
  “好,刚刚段小姐说要净身出乎是吧。那行。这箱子里的衣物和银票都是我许家的财产。你们全都留下。”
  “可以。我们什么都不要。”天婴不卑不亢的回答道,却遭到了许星程的反对。她不知道他放了多少钱在里面。足足五万啊!够他们在法国买栋小洋楼安定下来了。如果一分钱不要,他们连去法国的船票都买不起。
  段天婴身上还有罗浮生给的银票,够他们应急一段时间。所以她才能答应的这么有底气。但许星程并不知情。
  “很好。”许瑞安让管家茂伯将两箱行李拿回车上。“许星程,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现在是真正的身无分文。你要为了你所谓的爱情离开这个生你养你金银窝吗?你这次走了,就永远不再是我许瑞安的儿子。这个上海滩也永远别想回来!我知道你不在乎我们之间那点薄弱的亲情,但钱呢权呢。你真的舍得下?”
  “爹。你就一直是这么看我的?”许星程笑容悲凉。他的父亲一辈子都在追求这两样东西,到了最后关头,哪怕用亲情来撒谎骗骗他都不肯。
  “我要和天婴一起离开。”他仿佛赌气的孩子一般,抓着天婴往舷梯走。
  “砰。”一声枪响在身后响起,天婴尖叫了一声。许星程不可思议的转过头去,看见父亲手中的枪口还在冒烟。而刚刚替他送行李箱来码头的仆人已经中枪倒地。
  “不忠心的狗我不要。”
  许星程马上跑过去急救,但子弹直中心脏连呼叫一声的时间都没有,他就死了。天婴见一个大活人就这样的死在她面前,而且算是为了他们而死,浑身都在颤抖。她第一次知道生命原来是这么脆弱的。
  耳边枪声一直在嗡嗡的回放,有一些画面在脑中闪过。
  【“妈妈!”流血的连衣裙。
  “救我……”
  “若梦!”小男孩乌黑的眼睛和疾跑的脚步。
  潺潺流水声冲刷着耳朵。】
  若梦是谁……
  两边僵持不下时,茂伯跑过来附在许瑞安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许瑞安脸色一变,突然笑了。
  “冯大荣死了。”
  “谁?”
  “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红丸会正在追查凶手。从宴会上离开却没有回家而是消失在大上海滩的宾客,恐怕只有你了。”
  “不可能。梨本殿下亲自安排我们上船。她知道我们不是凶手!”
  “你到现在还以为这里是个寻找真相的地方?这里要的只是一个答案。凶杀案出在他们的地盘上,他们如果不给梅乐和怡和商行一个满意的交代,两家必斗的天翻地覆。”许瑞安慢慢凑近他的耳边说。“如果我没猜错,这事和你好兄弟罗浮生八成脱不了干系。也许……他一开始就打定主意用你们来做替罪羔羊。”
  许星程眼眸剧烈颤抖,段天婴拉住他。“我们走。我们走!”
  她现在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马上离开这里。立刻,马上,一秒也不想再多呆。这是个吃人的地方。
  许星程挣脱了她的手。“对不起,天婴,这时候我不能走。”
  “为什么?你担心没钱吗?我有,我有!”段天婴仿若痴癫的掏出怀里的银票,两手抓不住散了很多在地上,被风一吹就飘到了河里。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罗浮生给你的?他为什么要给你钱?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你,到现在都没死心!”许星程一把拍掉她手里的钱。
  段天婴看着手里的银票尽数散落在河中,痴痴的笑了。“我知道了……从一开始你就不想走。我逼你,罗浮生逼你,你不得不走。现在你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理由留下来。恭喜你。”
  许星程回答不了她的质疑,只能看着她眼里的惊痛渐渐归于平静。
  “哈哈哈哈。段小姐倒有颗七窍玲珑心。”
  段天婴手中的包袱跌在地上,踉踉跄跄自己往回走。“我怎么会相信你们这种人,我怎么会相信姓许的人……什么爱情,什么自由。你要的根本不是这些。哈哈哈哈。”
  大笑中的眼泪渗入了码头的木板。许星程想拉他,被她使劲挣开,手腕上的星星手链甩落在地上。
  “她说的没错,这才是真正的许家人。”许瑞安拍拍他的肩膀。“至于这个女人,你想要,就一定能得到手。鱼与熊掌,许家人都要!”
  段天婴孤身一人如孤魂野鬼一般走到戏班门口,昏倒在了大门外。
  梨本未来靠近罗浮生,已经敛去了笑容。“人是你杀的吗?”
  “谁死了?”
  “冯大荣。”
  “怎么死的?”
  “枪杀。”
  罗浮生笑了。“如果我没记错,所有宾客进宁园之前就被缴了武器。你查查我的枪还在不在你家库房?”
  “谁知道你身上还有没有藏别的枪,搜身!”贺真吾手一抬,来了两个日本军官。罗浮生望向梨本未来,她没有发表意见,紧皱着眉头退到一边。
  两个日本人不客气的将他按趴在酒案上,脱了他的上衣,上上下下搜了个遍,没有找到武器。
  他们松开罗浮生,朝贺真吾摇了摇头。罗浮生一把将衬衣搂上来没有扣,做了个摊手的姿势。
  梨本未来重又现出微笑,款款上前一粒一粒帮他系上衬衣扣子。“委屈了?”
  “哼。这就是日本的待客之道,我懂。”他冷笑一声,拂开梨本的手。身上带了明显的怒气,作为洪帮少当家,受到这样的待遇生气是正常的。
  梨本未来放软语气哄着他。“你知道这件事对我们红丸会影响有多大,还请少当家见谅。”
  “我不知道!冯大荣算个什么东西?”罗浮生顺手摔了一个清酒壶。旁边响起齐刷刷的拔刀声,梨本未来抬手止住了他们的动作。
  “是我们得罪了。下回我亲自登门谢罪。”梨本未来扬声叫道。“来人,送少当家回家!”
  直到罗浮生走出去,贺阳真武才愤愤地问道:“不就是个黑帮混子。你干嘛要这么给他脸?”
  “他如果不生气,我才怀疑有鬼。”梨本未来蹲下来一片片拾起地上的碎片。罗浮生说的那句“欢迎来到成人世界”还真是一语成谶。
  直到踏进美高美的套房门,罗浮生才真的呼出一口气,叫来罗诚。“找个可靠的人去宁园后花园的人工湖里把枪捞上来。一定要小心!”
 
 
第四十八章 近在咫尺
  “活该!你有今天这样都是活该!”九岁红的拐杖一下下打在天婴的身上,天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除了眼睛还睁着,就像死去了一样。“你连私奔这种事都有脸做!被男人抛弃才回来。你从来没信过爹的话。我早说过许家没有好人!他们那些人都不是好东西,你非要被人糟践成这样子才知道错。”
  她回戏班的时候,发高烧晕倒在门口。是许家派去跟着的管家茂伯敲开的戏班门,和他们大概解释了个原委,还给了一袋碎银子当是赔罪。
  九岁红气极,将她扔在院子里不准人管。过了一夜她明明醒来了,却趴在地上没有挪动一下,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九岁红看着心里气不过,拿起拐杖就往她身上抽。他平日里是极疼天婴的,不管她再怎么任性都不舍得打她一下,这会子是真气到了。师兄弟们不忍,小声劝解道师父别打了。段天赐站在一边冷冷的没有说话。
  天婴脸色发白,却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让父亲把这口气发出来,总好过憋着气坏身子。
  九岁红倒也没打多久,就已经气喘吁吁的停下来。自从登台那一病,最近这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他是真心疼天婴,谁家的女儿出了这样的事,做爹娘的都咽不下这口气。即便他们是戏子,他也不愿天婴被外人如此轻贱。
  “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在那许家二少手里吃了亏!?”九岁红还有这层担心,如果许星程真对天婴做了什么,那他就不能这么吃干抹净拍拍屁股走人。
  天婴断没想到父亲会有如此猜测,四周还都围着师兄弟,她到底是个姑娘家,面子上如何过得去。只得泪眼婆娑的摇了摇头。
  九岁红面色稍霁,又担心这孩子说谎,他安排大师姐带天婴进房。“大芸,替她检查一下。”
  “这……”大芸也是个没出阁的女孩子家,总归觉得如此不妥。
  “爹!”天婴挨打时都没觉得这么痛,这是赤裸裸的侮辱!检查?这要如何检查!她又不是牲口。
  “傻丫头,如果真没什么,我做主,你和天赐的婚约还有效。你们择日成婚。如果那小子真对你做了什么,爹给你去讨个公道!我们梨园子弟虽不是高门大户,也不能任人糟践!”九岁红给大芸使了个眼色,大师姐想搀她起身。
  天婴甩掉她的手,自己挣扎着爬起来。脸色苍白如纸,不过一夜已如萎谢的蔷薇。“爹,你为何不信我……”
  九岁红不得不承认,他是自私的。天婴嫁进门是给自己儿子做媳妇的。如果没进门身子清白就毁了,他不能让儿子受这委屈。这事必须彻底查清楚,他心里才有个底。
  “大芸,你去请一个稳婆来。”
  天婴目光如炬扫了过来,不敢相信父亲说的话。“因为我不是亲生的吗?因为我不是亲生的你就要这样对我吗?爹!娘在的话,一定不会让你这样对我的!”
  九岁红别过头去,不敢看天婴那快滴出血的眼睛。“算爹对不住你。闺女,你的清白关乎到整个段家班的名声。既然你什么都没做过,你也让一班师兄弟们走出去腰杆子能挺得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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