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充眯眼, 比划了一下她的身高:“我说你一个小娘子,娇娇弱弱的, 举得动剑吗?”
“哎,你还别看,这剑不像女人用的, 长得倒是有点像……”边上的人瞪大眼睛, “青、青釭!?”
曹初莞尔:“你也认识?”
那人挠腮:“只是在主公那远远见过一回。”
夏侯充不悦:“即便你拿的是主公的贴身佩剑, 我也不会让着你的。”
他命人取来大刀, 拱手一礼道:“我不打女人,既然女公子邀战,我便……”
“谁让你那么欠揍呢,你说你不打女人,可我专打欠揍的人啊。”曹初抽剑。
青釭能成为曹操的贴身佩剑,自然不是凡物。泛着寒光的剑身出鞘,伴随着一声悦耳的嗡鸣。
夏侯充一噎,不欲与她争辩,刀锋带着三分软绵绵的力道,漫不经心地朝她一挥。
曹初的剑锋往他心口刺去。
夏侯充见状霎时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神情,力道变化,裹挟着肃杀之气,带起破空的呜声。
二人皆虚晃了一招,随即迅速拉开距离对峙。
曹初眯眼。
不过虚晃了一招,还没真正交手,她却看出夏侯充并非长于力道,而是和她一样,专攻技巧。
王越曾言,他教的剑法,除非遇到吕布那种一力降十会的,基本上都有办法对付,前提是要有足够的耐心找出对面的破绽。
夏侯充本有些轻敌,此时却咦了一声,神情渐渐认真。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曹初又刺探了一招,夏侯充迅捷躲过,反手刺她。
曹初瞅准机会,一剑往他脖颈的方向劈去。
夏侯充举刀格挡,谁知这青釭剑锋却霎时转变了方向,直直地往他手腕冲来!
边上的人倒吸了口凉气。
眼见着青釭的锋刃就要砍断夏侯充的手腕。
忽然,曹初的手腕一抖,剑锋旋转,以平扁的剑身代替锋刃,狠狠拍击在他的手腕上!
霎时,夏侯充吃痛,手中的刀脱手,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边上的人松了口气——还好没真砍。
趁着夏侯充目瞪口呆之际,曹初归剑入鞘,捏起拳头冲着他的脸挥了过去。
边上的人一惊——这是嫌不过瘾,直接上拳头打了啊。
“打个架之前废话还那么多,你是不是男人啊!”曹初把他按在地上打。
“我才要问你是不是女人呢!”夏侯充嘴硬。
“呸!”
“呸!”
“你再呸一个试试?”
“不呸了,不呸了……”夏侯充被砸中鼻梁,登时疼得哎呦一声。
“你干脆改名叫夏侯娘子得了。”曹初嘲道。
“你说什么?”夏侯充瞪眼。
曹初停下拳头,举在半空,仰头回忆:“你连我这种‘娇娇弱弱’、‘看上去连剑都举不动’的人都不如,可不就是夏侯娘子么?”
“你……你敢!”夏侯充气得七窍生烟。
曹初又一拳砸下去;“我怎么不敢?”
边上的人战战兢兢地上来劝架:“这……胜负已分,还有战事呢,还请女公子高抬贵手……”
曹初摆出一副超凶的表情:“以后我不想听到任何人在背后议论这种问题,否则见谁一次打谁一次。”
夏侯充捂着高高肿起的脸,哼了一声,却没说话。
曹初故意问道:“夏侯娘子有何高见?”
对于这个称呼,夏侯充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瓮声瓮气道:“没有。”
他忍还不行吗!
……
是夜。
天气转凉,并州的气候不及邺城温和,带着股肃杀之气。
曹初往被子里又缩了缩,却仍然抵挡不住沁骨的凉意。
地上的凉气似乎无孔不入,丝丝缕缕地钻进她的袖中、领口。
曹初打了个寒噤,嘴唇有些发白。
行军的条件艰苦,更别说他们是北上。
这才是曹操分兵的第一天,而且曹操领兵去的地方更加往北,也不知随着他行军的郭嘉受不受得住。
“女公子,女公子?”营帐外有人唤道。
曹初起身,披上衣服:“进来吧。”
来人捧着个看上去像是手炉的东西:“里面烧了碳,郭祭酒知夜晚寒凉,临行前便命属下将此物交给女公子。”
曹初微讶,接过手炉:“这种东西不常见啊。”
这个年代还没有手炉这种叫法,应该是手炉的雏形。
那人笑道:“是啊,先前我还以为您跟他关系很差呢……”
手炉甫一入怀,温暖便开始流淌,乃至蔓延全身。方才的凉意早就不见了踪影。
曹初抿唇笑道:“替我谢谢他,还有,让他紧着点儿自己。”
……
黎城。
夏侯充扛着大刀,眯眼道:“这城的守军还真有些能耐。”
曹初一个眼刀飞过去。
夏侯充龇牙咧嘴对她做鬼脸。
曹初凝眸:“你们看,东门城墙上的守军撤下了一些。”
而他们这么做,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想出城,而且很急,这说明城内已经撑不住了。”曹初眯眼。
曹昂作战经验丰富,一眼便看出了门道,点头道:“黎城守军想玩声东击西的把戏。”
“你的意思是,他们故意在东门弄出这么个动静,实际上他们并不会从这里出去?”
“是。”曹昂冷声道,“传令下去,陷阵营可以动手了。”
……
果然,守军假意从东门走,实际上想却在北门突围,被早有准备的曹军抓了个正着。
曹昂趁此时机,将守军一举歼灭,曹军从四面八方攻入城中。
……
屋内。
曹昂取出一道东西递给她:“看看这个。”
曹初打开,细细浏览,讶道:“《抑兼并令》?”
曹昂颔首,把她拉到营帐内坐下:“地方豪强横征暴敛。此令中明文规定每亩地收租皆有严格标准,除此之外再不准收其他,如有多征,便会将人押去邺城问罪。”
“此令顺了民意,反倒会得罪当地豪强。”曹初思忖。
她神色微凛:“除非这根本算不上得罪,而是要……”用民意向豪强开刀。
毕竟袁绍治下的豪强跟曹操治下的并不是一个级别,他倚重豪强,同样也使得他们势大,乃至自己为他们左右。
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不过曹昂却心知肚明。
“此事我遣了夏侯子真带人去监察,他行事素来果决。”曹昂笑道。
“是夏侯充啊。”曹初似乎想起了什么,笑道,“果决是挺果决的,不过兄长还是多遣些人去,免得那夏侯娘子被欺负。”
“夏侯娘子是谁?”曹昂疑惑。
曹初抿唇忍笑:“没什么,我瞎说的。”
她禀报完战况走出去,迎面撞上了上回被她揍过的孔桂。
孔桂晃过来:“女公子。”
曹初都快把嫌弃摆在脸上了:“你想干嘛?”
“女公子对我有成见,这倒无妨。”孔桂叹气,“今日我只是来提醒您一句。”
曹初看他特别不顺眼,刺道:“谁不知孔都尉最擅长揣摩人的心思,您的提醒,我哪敢听啊。”
“子劭可千万别这么说。”孔桂摇头,“猜到心思以后说漂亮话顺应,与猜到心思却自作主张可是不一样的。前者令人心悦,后者令人防备。”
曹初不置可否:“你倒是什么都敢讲。”
孔桂笑道:“实不相瞒,我来此是为夏侯子真之事。上回子劭可是与他结下了仇怨?”
“你怎么知道?”曹初警惕。
孔桂唇角微弯,避开这个问题:“他父亲是夏侯元让,只要父辈争气,夏侯子真下半辈子即便是无所功业,那也无妨。”
“我当然知道他父亲是夏侯将军啊,你提这个干嘛。”曹初不解。
孔桂问她:“子劭就不担心?”
“我担心自己都来不及呢,担心他干什么,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曹初继续擦剑。
孔桂一拍边上的柱子:“他父亲是夏侯惇将军!”
曹初拍得比他更用力:“那我父亲还是曹司空呢,你比这个干嘛?”
“当然不一样啊。”孔桂低声道,“他是长子,能袭爵,可您却……”
孔桂左眼一挤,试图眼神暗示。
这动作由他做来倒是难得的妙极,眉宇间竟有浑然天成的风流姿态。奈何心中藏浊,生生可惜了。
“你有眼疾?”曹初睁大眼睛。
孔桂:“……”
他第一反应是——这人特么太直了点吧。
第二反应则是——郭奉孝真乃神人也。
就在此时,曹初的余光瞄到了墙边露出的一片衣角,心下了然。
是曹昂。
她望向孔桂,故意道:“说话说清楚点,遮遮掩掩神神秘秘的,唬谁呢?”
第66章 你个骗子
孔桂一拍大腿:“女公子素来一点就透, 果真听不懂?”
曹初抿唇笑道:“的确不懂, 不如孔都尉给我解释一下?”
孔桂倒是狡猾得很,偏不上当,神神秘秘地摆手:“只可意会, 不可言传呐。”
曹昂走出来,朗声笑道:“什么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二人是瞒着我说悄悄话不成?”
孔桂拱手, 笑得灿烂:“属下哪儿敢呐,不过是与女公子说几句逗趣儿话, 只是一时不慎, 把人给惹急了。”
曹昂转头看曹初的表情, 果真是一副生闷气的样子。
“你先去办事吧。”曹昂开口放人。
孔桂对他拱手, 如蒙大赦, 随即一溜烟跑开了。
“这孔桂是什么底细啊。”曹初没好气道。
“他祖籍天水,本是关中将领杨秋手底下的人,建安四年与马腾、韩遂之子一块被送来了许都。”曹昂解释。
“关中诸将素来自成一系, 拥踞凉州, 以韩遂、马腾为首。”
曹初思索:“他们先前已经各自送质子入京,且父亲与袁尚交战时,马腾还曾出兵帮助过我方。”
曹昂挑眉:“你想说什么?”
曹初玩着青釭上的剑穗, 仰头道:“我在想,关中诸将为了取信于父亲, 都各自送了质子过来。就他杨秋别出心裁, 送了个孔桂, 多事。”
曹昂乐了:“你讨厌他?”
“对啊。”曹初看他,“搬弄是非,阿谀奉承,讨厌死了。”
比夏侯充还讨厌!
曹昂似乎对孔桂没什么不满,解释道:“他虽没什么太大的才干,棋艺与蹴鞠却是少有人能比。”
曹初摇了摇他的袖子:“大兄,您怎么帮他说话啊,此人居心叵测,你可得小心着些。”
“你啊!”曹昂一拍她脑袋,“总是如此冲动,可怎么行,好不容易与那郭奉孝关系缓和些,见了面可别又吵起来了。”
“我哪有。”曹初眨眼,转到他眼前,“倒是大兄,你一提到郭奉孝,就像是有什么心事在瞒着我。”
曹昂转过头:“没有。”
曹初继续绕到他眼前:“真的没有?”
“没有。”曹昂的脸又转了回来。
“那也行。”曹初的眼珠子滴溜一转,“总有一天我会自己发现的。”
忽有一人急匆匆跑来禀报:“大公子,出事了。”
“说。”曹昂道。
“夏侯子真奉命带人前去各户盘查收受的租赋,这大军刚入城,法令刚搬下去,哪有人敢不从啊,即便有,那也已经被夏侯子真处理了。
可谁知他刚要回来复命,却凭空跑来几个自称是被盘剥的人,正吵得慌呢。”
曹昂问道:“到底几个?”
来人回忆:“约摸五六个罢,看上去的确是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模样。”
曹初望向他:“大兄,不如我去一趟吧。”
曹昂点头:“你即刻随他过去,多加小心。”
……
夏侯充挑眉,一本正经地拱手道:“女公子,别来无恙。”
谁知曹初一开口就把夏侯充给气到了:“不敢当夏侯娘子这一礼。”
“你!”夏侯充气得满脸通红,“我没工夫跟你耍嘴皮子,还不赶紧办正事儿。”
领头的黄脸汉子道:“我等深受征租之苦,听闻曹司空颁布法令,以明收租,我等冒死一搏,前来讨个公道。”
曹初问他:“那你可知,乱收租的是哪家?”
“我问了,他就是不肯说,偏要问我们先讨钱给他婆娘医病。”夏侯充没好气道。
黄脸汉子哭道:“我这也是没法子啊,大病耽搁不得,求您大发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