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当天腾不出手,还是让宋暗风传信。
霍晅恨不得把床都捶散了!这么重要的事,她竟然没有自己做,到底是不是闭死关的时候把脑子给丢在里面了!
封魔大阵若破,烛龙出世,魔气侵蚀修真界,便等同灭世。如此重要之事,她却让宋暗风传信,无怪乎到了最后若存和道冲都没能赶来。
这么重要的事……竟然都没有亲自做,她不是被刺死的,是蠢死的!
宋玄心这孽徒,她一定要亲手弄死!
门突然开了,妇人跌跌撞撞的冲进来,见她睁着眼睛,急忙跪倒她面前。
“仙师,求你救救玉果吧!”
她手中捧着一把白玉剑,拼命磕头。
霍晅压了压眼角,更难受了:“别哭了,那孩子怎么了?”
罗娘哭道:“他白天进山,到现在还没回来,仙师,之前都是我不对,是我想差了,想留你在这里,才偷偷藏了你的法器,求您救救我儿子吧!我愿给仙师当牛做马,就是死了,魂魄也愿为您驱使!”
白玉剑冷光泠泠,一看便是修士之物。这妇人为给儿子娶个媳妇,倒也胆大。
但却不是她想的这般,这女修动弹不得,是受了伤,而不是“法器”被藏起来了。
霍晅自然不会和她解释,强撑着站起身,接过白玉剑,驻在地上,这女修身量娇小,倒也正好当成了拐杖。
这一出门,才发觉山间大雾弥漫,眼前一步之距肉眼便不可视物。
霍晅问:“白天就有雾吗?”
罗娘哭着点头:“有五六日了,一直没散。前几天,雾气都有些发黑,我们都不敢出门,今天才好些了。”
霍晅皱眉,怪烦躁的:“这样的天气,他上山做什么?”
罗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从外面回来,他已经走了。”
霍晅看着脚下,都是细碎的木屑。罗娘也看到了,一旁还有削断的箭簇,她脸色惨白:“他该不会是去打野鸡了吧?”
霍晅回神,这院子十分简陋,鸡圈里空空如也,早就没有牲畜。她突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这少年上山,不会是因为她要吃肉吧?
霍晅扶额,按住微抽的眉角,令罗娘进屋,自己提剑往山上慢步而行。
走了几步,确定罗娘看不见她了,霍晅才靠在树上,狠劲的喘了几口气。
肉身虚弱,魂魄伤重,双重的疼痛如利刺扎在灵魂深处,无处不痛。若是寻常修士,早就疼得满地打滚。霍晅忍了几忍,又骂了几遍宋暗风黑心孽徒,提步又走,走走停停,半个时辰后,停在一棵要五六人合抱的大树面前。
霍晅手指触上,刚一碰到,就又皱眉。
这么大的榕树,至少有数百年之龄,早该结成灵元,怎么才开了灵识?
她指尖蕴含一丝灵气,树冠微微晃动,忍不住与她亲近。
霍晅:“借点灵气。”
树冠呼啦啦偏开,孩童之声传入脑中:“不借!不借!”
霍晅:“硬抢。”
树冠东摇西摆,似乎瑟瑟发抖,它自然不愿意别人抽走自己辛辛苦苦修来的灵气,可又无法抗拒,小声问:“什么时候还?”
霍晅皱眉,等她拿回真身,这点因果自然会顺手了解。她修的是天道,可不想在这点小事上欠下因果。
孩童弱弱哀求:“留点,给我留点。”
霍晅运转通灵诀,果断道:“知道了。”
半晌,霍晅才睁开眼睛,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忍不住道:“你这么大一棵树,怎么才这么点灵气?你也太穷了!”
树冠哗啦几下,小童生气了:“我每日辛辛苦苦,勤勤恳恳用心修炼,才得来的!你一口气弄走了这么多,还说风凉话?”
霍晅冷笑一声,既已有了灵气,使出一个风行诀,拔腿就走。
树梢晃动,小童急巴巴的追问:“你什么时候还我?记得要还!”
这地方,果然有古怪。
第4章 彼岸
白玉剑驻在地上,霍晅随手掐出几道法诀,招出八只灵蝶,朝八方飞去。她各分了一缕神识追踪,其中东南方向四只飞出去不远,就被化作黑气,消散在浓雾当中。而西北方向的四只却被聚拢在一起,不受控制的被引到同一个方向。
霍晅随手一画,月环金光在周身一闪,已经列好了隐匿法阵。这女修修为太低,这样的阵法却又不是低等魔物能用的,自然要小心谨慎。
跟了灵蝶一路,深山里雾气反而越来越淡,景象也越发古怪。此时黑夜,这里却越来越明亮。霍晅知晓,应当是快到了,果然灵蝶光芒一弱,就化作一缕缕似有若无的黑气,被彻底吸收了。
山脚下灵气稀薄,这里,是完全没有一丝灵气。
而灵儿却转化成了邪气,被隐藏在暗处的神秘之物吸收了。
果然是转灵阵!
霍晅暗暗蹙眉。灵气是不会自行转化成邪气,除非有一个引子。
“嘎……”
一声怪叫,树枝折断脆响不断,少年四肢僵硬,手中不停的挥着柴刀,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他背后,一根黑丝贴在他脊梁上。这黑丝寻常修士或许看不见,但霍晅却能看得清楚。
这少年体内的灵气,正是被这黑丝一缕一缕吸入到阵法之中。
霍晅静静的看了几息。
魔气入体,凡人经受不住,已经断绝生机。
少年已走到她面前,隔着阵法,和她面对面。他还在麻木的挥舞手臂,霍晅咬破指尖,快速的画了一道极为繁复的血符,打入他体内,接着一指定在他眉心,引出了一枚绿色的小光团。
光团正是这少年的魂魄,被魔物沾上,已经很弱了。
驱壳彻底没了魂魄,停了一瞬,突然被一道金光打入胸口,黝黑的眼珠一轮,又掉转方向,一步一步往密林深处走去。
霍晅护着微弱的魂光,匆匆返回,找到那颗开了灵智的榕树,指尖金光不断,将光团封入树内。
榕树小童惊慌失措,奶声奶气的大叫起来:“救命,这是什么?怎么会有人的魂魄?你是个魔修!”
霍晅画了血符,头疼的想死:“你大爷我天道重器,魔修你个头!”
榕树更惊慌了:“你抢走我的灵气,又夺人魂魄,言语还这么粗俗!还说不是魔修?”
霍晅:“看好这孩子的魂魄,不日之后,我拿你的灵气来赎回。”
霍晅几步一顿,又拄着白玉剑回到了山脚下。罗娘魂不守舍,可仍然煮了一锅稀粥,听到声响,冲出门外:“玉果,快来吃饭……”
霍晅倚在木篱笆上,喘口气,慢吞吞开口:“没找到人。”
罗娘失望极了。
霍晅放出神识,片刻就收回了。罗娘不敢直视女仙,却也发觉她脸色更白了。
“左右人家,都无生人?”
罗娘眼泪就未干过,哭泣道:“这附近,只剩我们一家了。相隔两三里,还有罗婆婆住在那里。”
“房屋不少,怎么人这么少?”霍晅漫不经心的问话,勉强凝聚一缕神识,悄然探了出去。
罗娘道:“我从小就住在这山里,原先也有十几户人家,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村里人总是横死,有几家就搬了出去,只剩下我们这些老弱。前几年也都不在了,现在也只有我们两家了。”
阵法已成,许进不许出,那搬出去的几户人家,多半早就成了那魔物的食粮。
霍晅收回神识,换了个方向再探,脸色虽白,神色却宁和,如云淡风轻,如胜券在握。
“村里是什么时候开始死人的?慢慢想,确切些。”
罗娘看清她神情,不知为何,也能稍微安定下来。
“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等发觉的时候,死的人已经很多了。最蹊跷的是罗三哥,死的那年二十七八岁。他身体健硕,是打猎的好手,一个人能杀一头野猪。那天早上,他和玉娘被人在林子里发现了。”
罗娘脸红了。
霍晅摸了摸下巴:“玉娘是个寡妇?他们两一同钻了小树林?早上被发现的时候,都没穿衣服?”
罗娘红着脸:“仙师如何猜到的?”
霍晅高深莫测:“哼,小事。这大约是什么时候?”
这样的事,罗娘记忆深刻:“七年前,是冬天。村里人都说,是冻死的。”
霍晅四处看了看,摘下一支柳枝,画打上一个防护阵:“你去找罗婆婆,找到她后,将柳枝插在地上,不要随意走动。”
罗娘双手紧紧掐着柳枝,小声问:“那玉果呢?”
霍晅默了默:“明日太阳出来,你们就能出来了。若浓雾不散,就多等两日。你那小子,机缘不错,过段时日,我会送他回来。”
罗娘不敢不听她的,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到了罗婆婆屋子里,将柳枝插在地上,柳枝极快的长成一个绿光盈盈的大球,将二人保护起来。
送走罗娘,霍晅揭开锅子,盛了一碗玉米稀粥,玉米壳很粗,吃进嘴里刮着嗓子。霍晅没嫌弃,把三碗都吃了。
吃完饭,霍晅席地而坐,闭目养神。她双眸微微闭合,连眼睫毛都一动不动,两息之间就入了通玄之境,整个人如同石像,只有极其微弱的呼吸声。
凌晨时分,霍晅睁开眼睛。
时辰正好。民间所谓鸡鸣惊鬼,这个时候,妖魔鬼怪的气息都是最弱的。依她眼下这具肉身,这点削弱,只算聊胜于无。
霍晅一路风行,在密林当中布下了四处阵法,同时引动,霎时,林间冷风大作。
雾气如有实质,被冷风逐成了一个圆,黑雾当中,一团浓黑圆球猛然冒出,张开了嘴:“什么人?敢坏吾的好事?”
霍晅嫌弃的翻了个白眼:怎么每次这些躲起来搞大动作的魔物,被人发现以后,都是这句话?
圆球周围的黑雾忽散忽聚,看清她修为不高,冷笑一声:“区区小修,也敢造次!”
黑气冲涌而来,霍晅倚剑而立,等黑气冲到面门,才骤然拔剑!剑是普通一把白玉剑,剑身却金芒如梭,一旦刺入黑气之中,金色芒点就爆裂开来,黑气竟然被打散了十之五六。
圆球被刺了百来剑,不敢再冲了,抱着缩小了好几圈的身体躲到一边,突然张开黑盆大嘴,使劲一吸,黑气又重新聚集,再次朝霍晅冲了过来。
霍晅加固了防护阵,一手持剑,剑光伴随着金星,璀璨如夏夜繁星。这魔物这次学乖了,左右躲闪,驭使黑气往她眉心冲撞,自己却躲着剑,十剑有五剑都是落空。
霍晅收剑,咬牙拉在左手两指上,顿时血光溅溢。那魔物嗅到血液间的纯正灵气,馋得要命猛扑过来,被霍晅钻了个空子,狠狠扎出一剑,毁掉了它大半身子。圆球哀嚎一声,刚要躲闪,就发觉自己被困住了。
霍晅凭空,再画两道血符,一齐三个束灵阵将圆球牢牢困住。她左手画阵,右手剑光不断,一心两用,已将圆球控制在阵法当中,正欲一剑斩下,圆球嘶吼两声,挣开困阵,朝霍晅冲过来。
霍晅全力一击,力量全都集中在白玉剑上,来不及收回,急忙把剑扔了,身形急退,百忙之中还画了两个破空阵。可这魔物只怕剑气,破空阵只是让他稍微顿了顿,又继续朝她冲过来。
“还敢跑!”
霍晅顿住,转身,眸中神光一闪,又是一个束灵阵。
圆球停下,混沌一片的黑气中,裂开一条长长的嘴:“卑弱凡人,以为吾还会上当吗?”
霍晅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让你停一停。”
圆球刚要出声,突然听见数声巨响,一声接着一声,每一声响过,圆球身上的黑气就散掉三分。三声过后,圆球周围黑气已经很淡,露出藏在中间的骷髅头。
骷髅张开嘴,尖利的叫喊:“你做了什么?吾要吃了你!”
霍晅在玉果的肉身上,画了三道爆灵符。再操纵傀儡符,让玉果跟随黑气回到了圆球的老巢。爆灵符定好的时辰,就是凌晨时分。
时机刚刚好。
阵法已破,这骷髅遭受重创,露出本体,已不成气候。
“啊!”骷髅不甘的大叫一声,怪风大作,从骷髅的眼眶里溢出浓墨,形成四肢,他伸出细长的手,朝霍晅抓来。
霍晅靠在树上,已经没有力气再躲了。她手上捏着一根细弱的树枝,细到强烈一点的风都能吹折。可当她持着树枝,这树枝就如同一柄利剑,弯拂着、纤弱而又急遽的朝骷髅斩下!
“啪!”一声轻响,骷髅应声裂开。同时,黑气也破开了防护阵,袭上霍晅面门,她避无可避,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画阵法,正觉要死要死,突然面前一道红线崩开,魔气凝虚而成的手臂被逐散殆尽。
四面八方,眼中都是红线。如烈火埋葬荒原。
霍晅曾经见过这样一幅画,画上开满了红色的曼珠沙华,孟子靖如痴如醉的对她道:
“麟血剑出,就如同这幅画一样,殷红遍野,昳丽秾艳。是以,沈流静这一招,也叫彼岸。”
今日亲眼所见,名不虚传。
麟血剑是她师尊蘅仙老祖年少时的佩剑,最后却被沈流静得了去。
沈流静曾亲自登上晏极山门,恳求上三千咫学剑。彼时,蘅仙老祖闭关,霍晅恰是山主,都不曾见他一面,在外峰就派人拦了,冷笑道:
“学剑便有束脩。听闻琅华峰主佳人绝代倾国倾城,不如惊鸿一舞,充当学费?”
沈流静不肯跳舞,学不成剑,十分怅然,是一步一步走下山。和寻常凡人一般,整整走了一日一夜。
二人素未蒙面,梁子结的死死的。
第5章 师徒?
其实沈流静当日走下山,霍晅是后悔的。可那时候年少气盛,面子大过天,琢磨着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呢,沈流静已经灰溜溜的回到空镜墟了。
从此再不提学剑。
可他这一招彼岸,当真厉害。剑宗之内,除她之外,恐怕别人也使不出来。
这种情形下,偏偏遇见了沈流静。
霍晅脑门上好像贴了一张金光闪闪的符咒,来回滚动着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