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有病——岁寒晚急
时间:2018-10-07 09:10:18

  丢人丢人丢人……丢人!
  霍晅力竭虚脱,被狂风卷飞,撞到树干上,恰好落在白玉剑旁边。等风小了些,才摸着剑支撑着爬起来。
  呵。
  这一剑之威,几乎将半边山林夷为平地,好在他老人家还记得避开她些,没把她一并儿给削了。
  一枚闪着黑色冷光的晶片从天而降,霍晅眼睁睁看着自己千辛万苦打来的“战利品”,被沈流静接在了手心。
  绮丽红线泯灭,山间飘散着残红光点,这残破荒野流溢出与之不相匹配的暧昧温情。
  红芒中的男子清净而立,伸手接物时露出一段雪白肌骨。寻常白衣,衣襟处青纹锁边,麟血剑已经压在鞘中。麟血剑通体血红,剑柄处却用青色丝线缠绕,丝丝缕缕,露出来的两根绿丝上挂着两个小巧铜铃。
  沈流静立在红光之中,倒像一朵红花里,伸出了一根颤悠悠的嫩白的花蕊。霍晅一见,便觉心中一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霍晅从没见过沈流静,但深水静流千江一水的名头,如雷贯耳。还有这柄麟血剑。
  霍晅顶着无名女修的皮子,把“丢人”二字抛诸脑后,肆无忌惮的看人,目光炽烈。
  沈流静诛灭魔物,收了麟血剑,也在看她。
  她目光熠熠,衣衫褴褛,形容自然是狼狈的。可眼睛又太亮了,一霎之间,除了这双穿云破雾的星眸,倒不曾注意到她的面容。
  等看清她的脸,和撑在淤泥里的白玉剑,沈流静后知后觉:这……好像是他徒弟?
  “师徒”二人面面相觑,十分诡异的停了几息。
  霍晅是根本不知道这皮囊是谁。沈流静是在确定,这真是被叔叔强塞给他的关门弟子。
  沈流静薄唇轻启:“夏绯?”
  霍晅皱了皱眉。
  她都不知道这筑基小修什么身份,也不知晓她姓名。
  沈流静自收了这入门弟子,只匆匆见过一面,见她疑惑,淡淡道:“夏绯,我是师尊……”
  话未说完,突然脸色惊变,眉梢使劲的抽了一抽,伸出一指探向霍晅眉心……
  霍晅这时候已捕捉到了关键,加之神魂撕扯的实在难受,几乎有些魂飞魄散的征兆,故而也没能留意到沈流静的异常。她抛下白玉剑便扑上去,扎进他怀里,软软叫了一声“师傅”。
  神情惊喜若狂,动作格外流畅,活像饿了三天的大狗见到了一块香喷喷的肉骨头。
  她掐着沈流静的小蛮腰,狠狠的吸了好几口气!
  师尊呀,师弟呀,这人身上好清正好清正的灵气!一口下去,撕扯的魂魄都安宁下来了。
  沈流静被她一抱,浑身僵硬,整个人都定住了。须臾,他眉心拧起,伸出一指想要将人推开,突然胸前一空,还没来得及感受这突如其来的空落落,腿上又是一沉。
  霍晅彻底晕了,极其不雅的砸在了他脚上。
  沈流静漠然片刻,招出幽鸾,将人扔在尾羽上,自己坐在了正前方。
  霍晅没敢晕太久,在一片绵软舒适当中醒过来了。
  周身满满的灵气包裹着,如沐春风。
  她趴在鸟背上,一睁眼,满是莹白如玉的羽毛,比雪玉还白,比珍珠还要莹润有光泽,比最好的绿芦还要柔软,还带着丝丝的灵气!摸起来是那么柔滑,在上面打个滚……
  霍晅最不能抗拒,就是这天底下最完美无缺的幽鸾,偏偏晏极没有。她简直稀罕坏了,忍不住真滚了一滚,然后又滚了好几滚!
  “别滚了。”
  沈流静背对着她,端正而坐。冷冷言语过后,从天落下一件白衣,兜在霍晅头上。
  霍晅衣裳早就破了,胡乱穿了,系在身上,又把过长的袖子往上卷了好几卷。
  人在屋檐下么。霍晅也是万万没想到,随便借了一具壳子,竟是沈流静的“爱徒”。遂方方正正的坐好,乖巧一笑:“师尊,我们是回家吗?”
  幽鸾突然停住。
  她眼下只是筑基期,当然不知道,下方正是岔路口,一条是回晏极山,另一边则是空镜墟。
  沈流静淡淡颔首,幽鸾转了个身,又稳稳的动了。
  霍晅也不再说话,打坐修养,虽说是很愿意玩物丧志,在这又软又白的鸟背上打一辈子滚,但是,现在真的很疼啊!
  还是勤奋修行,养魂要紧。
  幽鸾便降落在山头上,一群白衣弟子躬身俯首,恭迎师祖。
  沈流静并不言语,指向领头一个戴着玉冠的白面小子,冷淡问话:“夏绯的住所在何处?”
  霍晅一怔,急了!
  她没来过空镜墟,可想来各宗都差不多,比如她,住的便是灵气最充足的三千咫。
  若是被留在此处,这灵气纯度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那得猴年马月才能养好?当即舍了老脸,谄媚一笑,脆生道:“师尊,弟子想和您住!”
  沈流静转身,眸光幽静,神情有点复杂,似笑非笑,总之不是什么好神情。
  “和我住?”
  霍晅郑重点头。
  霍晅这话一出口,那方的玉冠少年,惊讶的张大了嘴。
  沈流静似是自言自语:“石不转如今只有我一人,你要和我单独住着?”
  霍晅并未细想,随口就道:“只有师尊一个人,弟子更要陪着。且弟子侍奉师尊,理所应当!弟子会捶背、按摩,洗衣、做饭,还熟读各种风月话本,不仅居家必备,还能解闷消愁!”
  玉冠少年下巴掉了。四周弟子下巴掉了一地。
  “消愁?”沈流静淡淡一瞥,眉眼天生几分凉薄的讥诮。他脚下已腾起祥云,霍晅看他要溜,心想反正顶着他徒弟的皮囊,丢的也是沈流静的人,一个饿虎扑食猛扑上去,抱着他的腿就不松手。
  沈流静眉心直跳,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该如何处置,等回神时,已经在洞府外了。
  沈流静隐忍道:“放手。”
  霍晅松开手,捏了捏耳朵,低眉顺目的站好。片刻,又故态复萌,四下打量。
  洞府外一丛芭蕉,青石天成,上方刻了四个字“深水静流”。
  霍晅掸了掸衣裳上不存在的灰,抬首看这四个字,突然道:
  “这字……”
  怎么有些眼熟?
  沈流静挪开目光,问:“怎么?”语气莫名有些冷厉。
  霍晅摇摇头,转而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笑容:“特别好!不愧是师傅看上的!”
  霍晅本来就是想拍个马屁,没想到沈流静听了这话,淡薄的脸上竟然浮现一丝冷笑:“这是青曜石,一旦刻上,任何术法都洗不掉。”
  霍晅恍然大悟,看他这语气,很有些痛恨当年眼瞎的意思。大概是以前喜欢,现在又觉得不好了。
  洗不掉,那就没办法了,不过……
  霍晅道:“师傅实在觉得碍眼,可以换个洞府啊。这整个石不转,不是由着您挑?您想住哪个洞府,不是都行?等明儿您换了洞府,徒儿亲自给您刻一个!”
  这话一出口,沈流静周身气息更冷了。
  沈流静抬脚便走,进了洞府之中。霍晅紧跟其后,青芒一闪,被禁制给挡了回来。
  霍晅捂着头,惊诧的望向沈流静。
  “师傅……徒儿住哪里?”
  沈流静目光下移,落在芭蕉丛里。
  好嘛,一只圆滚滚的喁喁兽恰好钻出来,绿茵茵的芭蕉丛里正好多了一个洞。
  霍晅深吸口气,她堂堂剑尊,天道重器,五大宗门哪一个见了她不要屁颠颠的追捧一番,现在……要让她住在喁喁兽滚过的芭蕉丛里?
  她能咽下这口气?
  霍晅真咽了。
  她也是堂堂剑尊,能屈能伸,吃得起苦丢得起人,才是我辈大佬的基本素养。
  石不转与三千咫差不多,灵气充沛,此处又清净,正是养魂的好地方。最多七日,她养好魂魄,寻回肉身,到时再一剑挑了这青莒峰!
  霍晅钻进芭蕉洞里,几息之间,便进入通玄之境。
  洞府之中的沈流静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第三次了。
  今日,不宜通玄。
  山尖顽皮的太阳,像个金灿灿的荷包蛋黄。刚露出一角金黄,石不转就来了一个头戴玉冠的白面小子。
  这少年名叫沈青晏,是沈家宗族里最有天资的一个,因此被宗主沈留情收做关门弟子。年纪轻轻,已经金丹修为。
  他扣过门,就在门外静候,一转眼,就看到了芭蕉丛里的霍晅。
  先留意到的,是碧绿里一点白。霍晅还穿着昨天的衣裳,半截白生生的手臂露出来,格外显眼。再往上看,少女眉目安静……
  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鸡窝,然后,鸡窝里啪嗒爬上来一直透光水滑的喁喁兽。
  喁喁兽安安静静的趴在她头顶,翻了个身仰躺着,安逸的不动了。
  沈青晏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了。恰好峰主开了禁制,他花了好几息整理好龟裂的俊俏脸蛋,进去回话。
 
 
第6章 无极令
  一日一夜,沈流静一直没能通玄。
  沈青晏得召入内,只见四下无尘,冷灰石榻上那人一身清净白衣,乌发垂落胸前,身姿清峻,只是随意一坐,无端叫人不敢直视。
  沈青晏恭恭敬敬拿出一个储物袋,自报家门——他虽然出自沈家,但琅华峰主刚出关不久,肯定不认识他。
  “弟子沈青晏,是灵霄峰主事,也是宗主的关门弟子。”
  昨日一见,沈流静还有印象,再次打量:“你就是沈家那个孩子。难怪本座见你,有几分心喜,原来是血脉之后。”
  沈青晏心中暗喜,嘴角上扬,压都压不住:“峰主,这储物袋里,是夏师妹的东西。之前您并未出关,夏师妹住在灵霄峰,由弟子暂时带着。如今峰主出关了,亲自教导,夏师妹要搬到青莒峰,弟子便自作主张,将夏师妹的东西先送过来。”
  二人对了这么一句,沈青晏“明白”了,琅华峰主让夏师妹在外面,必定是为了砥砺心志、锻炼体肤!
  峰主真是用心良苦。
  沈流静看着那储物袋,许久不语。沈青晏又担心自己是否自作主张,惹得琅华峰主不快。正忐忑间,两根玉白手指伸出,拈走了储物袋,却是随意的放在一旁石几上。
  沈青晏站在一旁,看他毫不在意,心中又一凉。昨日师妹胡言乱语,行为“轻薄”,必定惹怒了峰主。
  他踌躇片刻,终于开口道:“夏师妹虽然年幼,但修行真是刻苦,昨日受了伤回来,连衣裳都没换,就在入定了。”
  沈流静眸光微冷:“入定了吗?”
  沈青晏想起方才那幕,不由笑道:“是啊,师妹专注,连喁喁兽爬到她头顶了,都未发觉。”
  沈流静慢慢咬字,道:“果真是心无杂念。”
  沈青晏不曾察觉他言语间的冷义,还以为真是夸奖,喜滋滋的继续给师妹助攻:“自然。师妹和您一样,也是雷灵根,又如此勉力勤修,不以天资自负,不以禀赋生惰。峰主真是收了好徒弟。自然,这也是您教导有方。”
  沈流静心愈搅动,神色越是淡冷。
  沈青晏又小声道:“看师妹浑身是伤,也不知用过伤药没有……”
  他只是喃喃自语,自然不认为琅华峰主会答话。
  沈流静幽沉的眸光却猛然一凝,手指不可抑制的颤了颤。
  沈青晏虽然心疼师妹,但也不敢多说,自行退下。却见沈流静缓缓起身,随之出了洞府。
  沈青晏不由受宠若惊,侧过身子稍稍落后半步。
  沈流静面无表情,心里为难,该如何引出接下来的话?若是直接说,会不会太突兀?可这件要事,总得让她知道。
  好在旁边还有个小话痨。沈青晏对他十分孺慕,眼睛水润晶亮的望着他,小心翼翼的开口相询:
  “峰主,您这是?”
  沈流静暗暗松了口气,状似无意:“去见你师尊。晏极剑宗发了无极令。”
  沈青晏还不知道,大惊道:“难道有什么极恶邪修出世?怎么会下了无极令,满界追踪?”
  沈流静扯了扯嘴角:“什么大恶邪修?是在找羲渊剑尊。前几日出了离世光,偏偏,这位剑尊不见人影,毫无音讯。晏极山主孟子靖都找疯了,昨夜出了无极令。”
  沈青晏的修为是看不见离世光的。但也知道,离世光出,必有圣人陨落。好几日了,各宗都没传来圣人陨落的消息,只有羲渊剑尊不见踪迹。勿怪孟山主要急的跳脚,发了无极令。
  沈青晏瞠目结舌:发无极令追缉自己家的剑宗?孟山主这也是神一般的操作。
  看琅华峰主的语气,对孟山主满是同情,那位剑尊到底是有多不靠谱?
  沈流静淡淡道:“本座去找宗主,发宗主令,命在外修行的弟子,一同寻找。想来五大宗门,都已得到消息了。”
  云雾聚合,白芒闪过,琅华峰主已不见踪迹。
  沈青晏原本是来送东西,此时一个人被丢在了石不转,又改了主意。
  夏师妹死乞白赖的跟着回了石不转,自然是要好好修行,虽然暂时被扔在洞口,但这也是琅华峰主一片苦心锤炼弟子。就怕夏师妹一时想差了。
  不成,他身为大师兄,必定得好好开导开导,必不能让小师妹走了歪路。
  沈青晏打定主意,在霍晅旁边坐下,等她出定。
  还未坐好,霍晅就睁开眼睛,从刚才隐约听到无极令,她就出定了。
  她伸手一扒拉揪下头顶的喁喁兽,掐在手里直直的盯着瞧,那眼神似乎——有点饥渴?
  沈青晏诡异的多嘴:“师妹,这喁喁兽看着细皮嫩肉,其实肉老的很,也没什么灵气,很难吃。”
  霍晅随手一抛,嫌弃道:“养来何用?”
  还,还真是要吃?
  沈青晏下巴又掉了,怎么这次夏师妹回来,似乎性情大变?
  “夏师妹,怎么你这次回来,好像,好像变了一个人?”
  霍晅慢吞吞的抬眼,翻了个白眼:“伤口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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