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晴点点头,“我知道。”
“他可能还要睡一阵,先出去吧。”容御说完,转身走回到暗门边。初晴跟在他身后,这才看清,室内的暗门依然是一副和外面一模一样的字画。
容御突然握住她的手,初晴一怔,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就像被浸入冷水中,竟动弹不得。
心跳的速度更快了,她的手指颤了颤,感到身体还是属于自己,可她刚才为什么会生出这种瞬间被定住了的感觉呢?
“启动机关的方法,记好了。”耳边是容御淡淡的声音。
她连忙稳住心神,从浑浑噩噩中挣脱出来,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图画,被容御握住的食指轻轻触到琉璃,一笔一划,都被她用心记下。
暗门再次升起,天光扑面而来,初晴伸手挡了一下眼睛,感觉容御放开了她的手,可那只手就像失去知觉一样。
容御拍拍她的肩,“过一会我还要出去,你就留在这里,这里的书随便看,打开机关之前一定要确定室内无人,门外也无人偷看。”
初晴轻轻松了口气,懒懒地说;“知道啦,这点防范意识不用你说我也明白。”
“那我走了。”容御嘴角扬起一抹微笑,摸摸她的头,转身离开了。
容御走后,初晴在书阁里转了一圈。这间书阁里除了两间书房和一间卧室,还有专门供人练琴和练武的房间。
初晴百无聊赖下胡乱弹了一阵琴,画了一幅涂鸦,看了一会《诗经》和《论语》,又练了一阵剑,一上午的时间在不知不觉间被打发过去。
考虑到病人该吃清淡些的,初晴吩咐小厨房的人煮了粥。她拎着食盒走进带着暗室的书阁,将门关好,确定室内无人后,她走到字画边,先点燃火折子,然后指尖在琉璃上轻轻滑动机关,暗门缓缓升起,升到一人多高时,她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拎着食盒快步走了进去。
暗门重新关上,她将食盒放在案上,案上有盛水的壶和杯,一边有烛台和蜡烛,她小心翼翼的点上。做完这些,她走到榻前,见躺着的人眼皮动了一下。
她松了口气,“你醒了。”
少年睁开双眼,迎上少女带这些欣喜的目光,嘴角微微牵动,“你是谁?”大概是因为缺水的缘故,他的声音十分沙哑。
初晴没回答他,“你一定渴了,先喝点水吧。”说完,她返回到桌案边,拿起水壶,里面果然有水。她倒了一杯,这时少年已经坐了起来,露出半身棕色衣袍。
她端着水回到榻边,却见右臂上袖子上的破损处有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
见到人受伤,哪怕是一个陌生人,初晴的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将水杯送到他面前。
少年的目光扫过杯子,定定看着她的脸,初晴以为他怀疑水有毒才迟迟不肯喝,解释道;“这水应该没问题,如果他想害你,就不会救你了。”
少年垂下眼帘,嘴角微动,眼中闪过一抹自嘲,“也对。”他拿过初晴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
初晴接过空杯,“我去给你拿吃的。”
“嗯。”少年点点头。
她端着煮好的粥回到榻边,问他;“你的手臂受伤了,如果自己吃不方便,我可以喂你喂你。”
“不用,我伤的不重。”少年简单的回答,从她手中接过食盒,一勺一勺的吃了起来。
他吃得不快,举止十分斯文,初晴细细看着,越加好奇他的来历,“你是什么人?”当然,如果他不说,她也不会追问。
少年抬起头,咽下一口粥,淡淡说;“我是西凉人。”
“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怎么称呼你?”
“我姓祁名衡,”
他姓祁?
少年说完,见面前的少女只是看着自己,没有任何反应,他又吃了一勺粥,嘴角闪过一丝自嘲,冷冷的说;“你直接叫我的名字便是。”
西凉国的国主好像也姓祁——
初晴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定定看着他,“你是……”
祁衡不理她,吃完最后的粥,将空盒递给她,眼神十分冷漠,“我就是西凉的王子,在这里当了六年的人质。你又是什么人?”
第13章 交易
初晴没想到这个人有这么大的来历,心中生出无数疑问,一时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又问;“伤你的人是不是负责看守你的侍卫?你是不是想回西凉?”
祁衡看着这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女孩,肌肤如蝉翼般晶莹白皙,五官十分精致,长睫下的明眸清澈如斯。这个漂亮得不可方物的女孩,再过几年不知会长成何等的倾国之姿。
不过她的性情似乎很单纯,就像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容御身边竟有这样的人。
他将目光投向别处,只道;“你去问你主子吧。”
初晴一把从他手中夺下餐盒,“我才不是下人,秦王是我哥哥,你再胡言乱语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祁衡白了她一眼,“我听说卫夫人膝下仅有一子,就是秦王容御,你是他从哪里捡来的妹妹?”
初晴也懒得和他多说,他想知道她是谁,她偏不告诉他。
桌案边的墙角放着一个药箱,她放下食盒,打开药箱,里面装着绷带和药。她将整个药箱抱过来,放到长榻前的地上。
“你的后背好像没受伤,胳膊上的伤自己能包扎吧?”
“能,你什么都不用做。”祁衡语气依然十分冷淡。
上药什么的要脱下衣服才能做吧,初晴在心里想着,脸不由一红,听他这样说又松了口气。
“那你自己弄吧,我先走了,过一会再来看你。”
祁衡若有所思,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初晴认为自己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不过还是出于好奇,在少年对面坐下。可能是因为充足的休息和刚吃饱,他的气色看起来比她早晨随容御进来时看到的好多了,有了几分光泽的面容如一块寒玉,刀削般的薄唇也有了几分血色。
“为什么这么看我?”祁衡别过脸,似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初晴抱着手臂,悠然笑道;“因为你很好看啊。”不过没有御哥哥好看,只是她可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盯着御哥哥。眼前的少年比起御哥哥,似乎少了某种叫做王者风范的威严气质。
祁衡有些无语,只有温馨的成长环境才能塑造出这样单纯活泼的性格吧?看来容御对她还不错。
“祁衡,你是不是很想回到西凉?”
祁衡点点头,目光有些黯然,“嗯。”
“可你为什么要来大周呢?”
“呵。”祁衡嗤笑一声,眼中满是讽刺。“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初晴的心像被扎了一下,她想到了父亲,想到了在京城的那个不能回去的洛府——她的家。她何尝不是身不由己?
她叹了口气,“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人,虽然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可我真的很想我爹,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父女才能团聚……”
女孩清澈的眸子里升起一层迷蒙的雾气,清秀的面容染忧色,祁衡看着她落寞的模样,想到自己的处境……
无可奈何的凄凉在两个人之间肆意蔓延,再开口,祁衡的声音有了几分温和;“你多大了?”
“十二,再过几个月就十三了。”
“六年前我才十岁,被父王送到大周做人质。”祁衡眨眨眼睛,让自己的目光变得更加明亮,用教育的语气对她说;“你知道人质过的是什么生活吗,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完全没有自由可言,一旦两国交战,第一个死的就是人质。你比我强多了。”
初晴不得不承认,祁衡确实比自己可怜,又想他一个人在这间不见天日的暗室里,不能出去,一定很孤独,却听他说;“我要换药了。”
“啊?”初晴脸上一热,连忙站起来,“那我走了。”
“下次来带些参汤,最好是千年老参,这可是上等的药材,能让我的伤好得更快。”
“知道了。”初晴应了一声,拿着食盒走到门前,回头看着他,“我出去就吩咐人准备,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祁衡不放心的提醒;“别让人知道是我要喝。”
初晴瞪了他一眼,知道他的“别让人知道”指的是府上的下人,怕她不小心说漏了嘴。
她有这么糊涂吗?
她没好气的说;“我就要告诉御哥哥,你这个人脾气不好要求还多,真难伺候。”
暗门挡住女孩的背影,祁衡没有收回视线,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有那么一瞬间,女孩如四月阳光般明朗无害的笑颜,仿佛将他带回了过去的岁月,六年前,他还不到十二岁,亦不知忧愁为何物。突然从云端坠入炼狱,六年心惊胆战的人质生活,困住的是他的一生。
千年老参不是普通的药材,初晴在药房里找了一阵才找到,又亲自来到厨房,吩咐厨子将山参炖成汤。当她端着炖好的参汤回到书房,却在正厅看到容御走进来的身影。
“御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初晴松了口气,将药盅放到小几上。
容御道:“刚回来不久,你去看过他了?”
初晴点点头,“看过一次,他已经醒了,还吃了东西,他说想喝参汤,我正要给他送去。”
容御点点头,“你先回去吧,过一会我给他送去。”
初晴没有走,站在原处,双眸垂下又抬起,手指绞着袖子,心里十分纠结。
容御看着她,“还有事吗?”
初晴有些犹豫地说;“御哥哥,我问过他的身份,他自称是西凉的质子,我想,你一定知道他的身份。你将他藏在这么隐秘的地方,一定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她一口气说完,鼓足勇气盯着他的脸,目光在他的注视下闪烁不定。容御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嘴角微微扬起,摸摸她的头,耐心地答道:“他没骗你,初晴还想知道什么?”
初晴惊讶的看着他,“你真的要掩护他离开京城?”
容御不说话,算是默认。初晴心里更加忐忑了,有些激动的说:“可他是西凉的王子,难道不是大周的敌人吗?”
容御摇摇头,解释道:“西凉和大周的战事早在六年前就结束了,祁衡是西凉国主唯一的儿子,六年前西凉战败,祁衡的父亲在国内的威望一落千丈,全国一半的兵力都掌握在八大部落手中。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襄王祁彻有八大部落首领的支持,西凉国主无力与八大部落抗衡,被迫妥协,立祁彻为王太弟。他将祁衡送到大周为人质,是遵循和大周的合约,也是无奈之举。”
初晴点点头,心里对祁衡更加同情了,叹了口气,说:“我明白了,祁衡的父亲不想将他送到大周,可是又不能不送,所以先将他送来,再暗中派人将他救走。御哥哥也同情祁衡的遭遇,便要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早日和他的父亲重逢。”
容御微微皱眉,他的深谋远虑竟被她理解成了善心泛滥,好吧,随她怎么想,他懒得多解释。
他淡淡道;“这六年来西凉国主一直致力于削弱八大部落的实力,如果八大部落现在联合起来叛乱,西凉国主有足够的实力将叛乱平息下去,不过他担心的是大周的立场。如果父皇支持八大部落,一定会处死祁衡。”
“到时候朝廷到底会支持谁?”初晴问。
“表面上应该会支持西凉国主,大周虽是宗主国,也不能公然支持附属国的臣子叛乱,不过支持西凉国主的前提是,他的儿子必须在大周。”
“可是你还要帮祁衡离开,是不是希望陛下支持祁彻?”初晴实在不懂容御到底怎么想的。
容御笑了笑,“祁衡不是私自离开,是被我的人带走的,伤他的人也不是看守他的侍卫。而是我的人。”
“啊?”初晴惊讶的看着他。
容御耐心解释道:“只有这样,才能撇清这对父子的嫌疑,让世人以为是祁彻的人劫走祁衡,父皇更没有理由支持祁彻。至于祁衡,回西凉后别让祁彻的人和大周的探子发现他还活着,就不会出事。”
初晴终于听懂了,又说:“我看他只是胳膊受伤了,他说可以自己包扎伤口,我就没帮他做这些。”
容御道;“他胳膊上的伤和内伤比起来,的确不算严重,自己能处理伤口。”
初晴睁大了眼睛,“他还受了内伤?”
容御道:“内伤也不是致命的,修养些日子就能康复。”
“哦。”初晴松了口气,祁衡的身世比自己可怜,人看起来也并不坏,她不希望他有事。
“你只管按时送饭送药,其余的事都不用管。我这就去看他,你先回去吧。”
初晴离开后,容御拿起药蛊,朝密室走去。
密室里,祁衡喝完参汤,看容御的眼神里充满感激,郑重承诺;“秦王救命之恩,祁衡没齿难忘。待我除去祁彻,一定设法令突厥与慕淮远反目。”
容御微笑;“但愿王子不会让本王失望。”
“对了,那个小姑娘自称是王爷的妹妹,小王倒很好奇,她到底是王爷的什么人?”
容御缓声道;“六年前她认了本王的母亲为义母,本王算是她的义兄。”
“她是洛鸿明的女儿?”祁衡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初晴的身世不至于让他震惊,只是他早听说洛鸿明已不在人世,不由心中牵扯。“世人都以为洛鸿明在狱中暴病而亡,宫里却传言他是被皇后暗中赐死的。”
而宫里的传言亦会流到民间,被世人熟知。
容御知道,如果没有父皇的默许,秘密不可能流传出去。然而没有证据的传言并不能动摇慕氏的后位。皇帝对这个女人恩威并施,而他早已经做好了容珏被立为太子的心理准备。在他看来,兵权比太子之位更有安全感,只要除去慕淮远,别说容珏拥有太子虚位,就算他登上皇位,自己也有能力将他从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