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一闪而过,容御看着祁衡,淡淡提醒;“她父亲的死,别让她知道。”
祁衡对容御的过去颇为了解,看得出这个从小不被重视又少年丧母的废太子亦是个心冷之人,那个小姑娘也许对他没有任何价值,却是他心上最后的温暖。
而自己也没有理由去伤害一个善良无辜的女孩。“王爷多虑了,我不是多嘴的人。”
翌日。密室里,祁衡躺在榻上闭目养神,突然听到开门声,抬眼见初晴拎着食盒走进来。他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下榻来到案前,初晴将食盒放在案上,从里面拿出一个药蛊。
“这是你喝的药。”说话间,她又从食盒里拿出一个小罐子,打开,里面装着一罐蜜枣。
祁衡跪坐在案前,拿起药蛊,药不是很烫,打开盖子,几口将药喝完。初晴忍不住问;“药苦吗?”
“良药苦口。”祁衡有些好笑的看着她,“你带着些东西给我,是以为我怕苦吗?”
初晴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温和地说;“怕苦怎么了,我也很怕苦啊,每次喝完药都会吃一点甜的东西,不过我的身体好,很少生病。”
烛火映入她的清澈的眼里,如夜空下繁星闪烁的光芒,她精致的脸上带着孩子般的稚气,祁衡不由叹息,“傻人有傻福。”
初晴不满地推了他一下,“你谁说傻呢。”
祁衡轻哼,“不是傻,是幼稚,都多大了吃药还怕苦,你打算做一辈子小孩么?”
初晴瞪着他,没好气地说;“大人就不能喜欢甜吗,你不爱吃就算了。”说着她拿起装着蜜枣的罐子,要重新装进食盒里。
她好像生气了,祁衡换上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从她手中夺下糖罐,“谁说我不爱吃了。”他拿起一颗蜜枣放入口中,“真甜,我已经好几年没吃过这东西了。”
初晴也不是真的生气,对方毕竟受了伤,她才不会和病人计较。“你在伤好前只能呆在这里,想吃什么尽管对我说。”
“嗯。”
“如果你觉得寂寞,我可以多陪你一会。”
“好。”
两个人并肩坐在案前,祁衡过了六年□□生活,对“寂寞”早已经麻木了,可突然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屋子里,终日只能与鬼火一样的烛光相伴,无法感知昼夜的变化,时间仿佛都静止了,他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他和初晴没有太多的话可说,但只要有人陪着他,哪怕只是静静的陪着他坐着,内心的孤独感多少也能减轻些。
而洛初晴,她是不是比他还可怜?至少他的父母还活着,他还有希望。她却已经没有了父母,也没有家族依靠,她能依靠的只有容御,他却不确定容御能护她一生平安。容御还不是太子,在朝中没有母族势力的支持,容瑄野心勃勃,容珏蓄势待发,皇子之间的夺嫡之争在所难免。一个人只有保护好自己,才有能力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第14章 情愫
半个月后,祁衡的伤虽然没痊愈,不过骑马是没问题了。他扮成容御的侍卫,跟着容御通无阻的离开了京城。容御一直将祁衡送到白玉关外。
初晴回到嵩山,依然过着和从前一样的生活,偶尔会想起那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祁衡,祁衡离开西凉六年,历尽千辛回去,等待他的依然是万分凶险的命运。
她对容御说出心中的困惑;祁衡的叔叔为什么一定要争王位?或者祁衡的父亲把王位传给祁彻,祁彻就不会针对祁衡了吧,退一步海阔天空,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王位?
容御勉强耐心的回答她;他又没有读心术,不知道别人心里想什么。
在容御的思路里,和天真到无可救药的人一本正经的讨论这种幼稚的问题纯粹是浪费时间。他不会将初晴当成可造之材,初晴只是一个需要他保护的孩子。她只要过得开心就好,他没必要和她讲那些她根本听不明白的大道理。
回到嵩山后,初晴迷上了《诗经》,尤其喜欢描写男女情爱的诗句,遇到喜欢的诗句会认真抄写下来。几个月里,她的书法突飞猛进。一次,她将抄写好的《逍遥游》给容御看,她还是不好意思让容御看见她抄写的那些描写男女情爱的诗句。容御只看了一眼,夸赞她几句,她却感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心里空落落的。“我写的还是不够好。”
她眨眨眼睛,眼神里满是委屈,容御想起不久前她要自己听她吹箫,他听的漫不经心,她也是这样可怜兮兮的表情。他只好耐心安慰她,先夸她吹得不错,又告诉她,自己不喜欢声乐。
“你的进步很大。”和上次一样,他先夸奖她,然后话锋一转;“只是你在写字的时候,心绪并不平静。”
初晴想了想,讷讷的说;“我只想将字写得更好一点。”
他其实想对她,让夫子看不行吗,为什么这点小事都来烦他?不过随即想到,也许她只是想得到他的夸奖,便竭力不让心里的不耐烦流露出来,摸摸她的头,和声道;“凡事循序渐进最好,急于求成只会适得其反。”
初晴还是看出了他的敷衍,黯然低头,小声说;“御哥哥从来都不过问我的功课,我的字写得好不好,你都是无所谓的。”
容御十分头大,耐心解释道;“我不是不关心你的功课,只是夫子都说你对功课不感兴趣,我又何必督促你?不管你做什么,只要开心就好。”
但他的安慰并没起到多大作用,她看着他,眼中闪烁着不安;“可是,如果我什么都做不好,你会嫌我笨吗?”
容御有些诧异,拍拍她的肩,微笑道;“你是我妹妹,我怎么会嫌弃你?”
初晴心里涌出丝丝暖意,望着容御俊美无双的面庞,脸不由发热。是啊,御哥哥怎么可能嫌弃她呢?只是她不明白,过去让她感到安全的气息,为什么现在却会带给她一种说不出的忐忑?她眨眨眼睛,扯了扯他的袖子,如小女孩对长辈撒娇,央求道;“御哥哥,你忙的时候我不会来烦你,不过你以后外出打猎游玩都带上我吧。”
容御点点头,“嗯,好。”不过随即又补充道;“过两天我要出趟远门,时间可能会超过一个月。你自己出门要多带侍卫,也别因为贪玩夜不归府。”
“御哥哥你又要出门啊?”初晴失望的看着他。
容御道:“怎么了,我这几年不是经常出门么。”
初晴嘟着小嘴说;“你刚答应我会时常带我出去玩,现在又要出远门。”
容御摸摸她的头,笑道;“我外出又不是为了躲你,等我不忙了,多的是时间陪你。”
“哦,我知道你很忙……”初晴垂下眸子,她当然知道御哥哥出门不是为了躲着他,他有许多自己的事,只是心里还是难免感到失落……
而容御也感觉到初晴似乎和从前不同了,还记得小时候他每次出门,她都担心的不行,好像生怕他不会再回来了。后来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他时常外出。现在的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却和小时候完全不同,她对自己的依赖似乎已经不再是小孩对大人的依赖,而是别的什么……
想到这里,他在心里笑了笑,在他眼中,她依然还是个孩子。
这一天和平时并没有不同,天气转暖,初晴让人将琴搬到苑子里,放到树下的石桌上,她百无聊赖的在树下弹着琴,心想御哥哥出门已经有一个月了,什么时候回来啊?
她弹得心不在焉,看到容御高大的身影出现远处,便起身飞奔过去,跑到容御面前,才注意到了容御身边还有一个美丽女子。
“你就是初晴,他的小妹妹?”女子对初晴友好一笑,伸手捏了捏初晴的脸,“真是漂亮又可爱的娃娃,再过几年就要变成倾国倾城的小美女喽。”
初晴的脸红了红。
女子明媚的笑颜让这六月的阳光都黯然失色。她记得京城里慕皇后的容貌绝艳无双,而多么貌美鲜活的容颜都会随着时光的流逝在记忆中模糊。她见到这个陌生的女子,被对方的美深深震撼,她的声音如铃声般悦耳,美貌与笑颜都带着种不拘一格的豪放大气。和她身边的容御是那么相配,这一瞬间,初晴的心里是落寞的。
“你今年十三岁了?”女子打量着她,目光十分柔和。
初晴还是退了一步,对方越是亲热,她心里就越发不自在,低低应了一声;“嗯。”又仰头看向容御,只见他面色如常,看那女子的眼神竟也没有一丝波澜,“你是谁?”
女子又摸摸她的脸,“我嘛,就是你御哥哥的未婚妻。”说完,亲昵的挽住容御的手臂。
御哥哥的未婚妻?御哥哥出门就是为了接她吧?她要嫁给御哥哥,这是不是意味着御哥哥会娶她,以后御哥哥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容御并不回避,任由她挽着,对初晴说;“祁雅是西凉的公主,祁衡的妹妹。”
祁雅俏皮一笑,对初晴说;“你可以叫我雅姐姐。”
初晴松开拳头,从茫然中回过神来,十三岁的她已经知道如何隐藏心事,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强颜欢笑。她扬起笑脸,努力笑得自然,不让他们看出自己是在强颜欢笑,对祁雅眨眨眼睛;“雅姐姐,初晴什么时候可以叫你嫂子呢?”
祁雅的脸一红,又了几分娇羞,含情脉脉看了容御一眼,小声说;“你现在这样叫,我也不会介意的。”
容御心里有些不悦,觉得祁雅太过了,初晴毕竟还小,万一将这种行为学了去……不过转念又想,学就学吧,他的妹妹,除了皇帝谁敢说半个不字?不过他的目光淡淡扫过远处保持着请安姿势的下人,又皱了皱眉。
祁雅住进了秦王/府,容御的确有娶祁雅的打算,与西凉王室联姻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他可以通过西凉让自己的势力更加强大,才能在朝中建立自己的羽翼。他也放心将初晴交给祁雅照看,当然,每次祁雅带初晴外出游玩,都有大批护卫跟着。初晴不来缠他,他也乐得清静。
而初晴对这个只比自己大三岁的雅姐姐真的讨厌不起来,即便她会成为她未来的嫂子,会抢走她的御哥哥……
她从祁雅口中知道许多祁衡的消息以及他们幼年的一些趣事。
祁衡秘密回到西凉,除了西凉国主和祁雅以及忠于他们的几个心腹知道,外人一概不知。过去,西凉君王权力一直十分薄弱,当年西凉之所以战败,就是因为几个部落首领被大周收买,作战不力,影响了全局。西凉国主有意削弱部落的势力,祁彻则为了获取更多的支持,暗中拉拢那些部落的首领。所以,西凉国主和祁彻的斗争,决定的不仅是下一任国主,还有整个西凉国的命运。
西凉国主为了一双子女的安全,忍痛将祁衡送到大周做人质,让心腹将祁雅送到周国。如果自己在权力之争中落败,他的子女还能活着。近两年,他的王位越加稳固,有能力保护自己和子女,先接回祁雅,又暗中向容御求助,请求容御助祁衡离开大周。
不久前,西凉国主和容御暗中结盟,将祁雅许给容御。西凉国主将祁雅送到嵩山,以此向容御表示结盟诚意。如果西凉在几个月内没有叛乱,祁雅便可以和容御完婚,如果西凉国内发生叛乱,大周出兵帮助西凉国主平叛,等叛乱平息后,两人方可大婚。
“哥哥是王子,注定要承受更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祁雅眼中含着深沉的忧愁。
此时,初晴一身西凉少的装扮,和男装的祁雅并肩行在白玉关一带的牧野上。祁雅调侃,不认识的人一定将她们当成爱侣。初晴亦觉得这个安排十分有趣,刚才听到祁雅的话,心里又不由为她担忧,看起来比她还爱玩的雅姐姐竟有这样多而沉重的心事。
祁雅没有明说,她却隐隐猜到祁雅在担心什么,便这样安慰道:“你放心吧,祁衡哥哥不是被祁彻的人劫走的嘛,好不容易逃出来,大周的皇帝要再以此发难就太说不过去了。”
夕阳隐在山峦后,余晖为起伏的山峦镶上一层金边,亦将融融暖色漫无边际铺洒在脚下的土地上。
祁雅收回视线,落在面前比糖还甜的女孩身上,索性跃上初晴的马,揽着她的腰,嘴脸微扬,在她耳边暧昧的说;“我们是不是更像一对了?”
初晴眨了眨眼睛,的确更像了啊,不过也越来越好玩了。
白玉关有薄家军的驻地,这片土地曾被西凉占据近百年,当地居住的牧民都是西凉人。自从六年前这里归属大周,便有中原人迁入。祁雅说这个地区的汉人与胡人相处十分融洽。民族融合,繁衍后代,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胡人还是汉人,只希望大周与西凉永远和平,再无战事。
落日的余晖慢慢向西边的天际收拢,天色渐暗,不知不觉间,那斑斓成片的晚霞也渐渐消散,变成淡淡的几率轻烟在天上荡来荡去,变幻莫测。他们走进一个牧民的家,只称是路人想在此地歇息片刻,牧民不但答应了,还将自家酒肉拿出来招待她们。
初晴见祁雅大口喝酒的姿势十分好看,好奇下也到了一碗酒,一口喝了下去,她原以为这里的酒和她过去和的桂花酿差不多,却没想到是这样的辣。她流着泪大声咳嗽着,喝下的酒几乎都被咳了出来。祁雅一边笑她一边拍着她的背,主人又端来奶茶给她喝,初晴喝了两碗奶茶,奶茶的醇香终于冲散了烈酒的辣味。
吃饱喝足后,两个人告别那家主人,祁雅搂着初晴的腰,大笑道;“他们都认为我们是一对,要不你就从了我吧。”
“好吧。”初晴摇着脑袋,“不过御哥哥会答应吗?”
祁雅大笑,只愿时光停在此刻,这样她便可以一直逗着初晴玩,什么烦恼都不用想。
夜幕降临,男女的欢笑声远远传来,循着声音走去,一群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画面映入眼帘。
初晴方才想起今天是七夕,祁雅就是带着她来看牧民是怎样欢度七夕的。
祁雅带着初晴挤进人群,几对男女在篝火前跳着初晴过去从没见过的舞蹈,旁边有人奏乐,有人唱歌,周围喝彩声不断。
初晴看得入迷,却见身边有一个人突然绕过她,来到祁雅身边,小声说,“阁下是否愿与我共舞一曲?”
那是一个看起来大约十五六岁的清隽少年,虽然一身西凉牧民装束,口音却像极了中原人。
少年眯着眼睛,眼中飘着一抹促狭,似乎看出了祁雅是女扮男装。
“不行。”祁雅一口拒绝,却将初晴推到面前,笑道;“不过我可以把她借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