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只派了六万人?”容御打断她的话,声音有些冷硬;“初晴,行军打仗你懂的只是一点皮毛,我的安排都是为大局考虑,没有我你还有退路,而我失去皇位,意味着失去性命,我比你更重视这场仗。”
初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一旦没有了退路,她的退路又在哪里?而他的心里,显然并不是这样想的。
有时候,无意的一句话,却会伤人至深,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何尝听不出,他所谓她的“退路”就是容珏。她做了那么多违背他意思的事,他一次次原谅她,可如果心中不怨她,这样的话又岂会脱口而出?他终究,还是怪她的。
无处可去的酸楚在蔓延开,无声地泛滥成灾。她的双眼蒙上一层水光,开口,有些艰涩地说;“我知道,你一直怪我……”
容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重了,她的泪一滴滴落下,亦灼痛了他的眼,他双手抚上她的肩,声音里带着愧疚;“我不是怪你。”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他们在一些事物上的观念南辕北辙,他们之间不需要太多解释,他的心思,她不是不懂,只是不认同,并一直在用她的方式弥补。“初晴,我不会让裴晔战死。”
他的闪烁其词更加重了她的疑惑,初晴苦涩一笑,“战场上,生死有命,如果他能像英雄一样战死,我也无话可说。”
容御深深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抬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初晴,别把我想的太卑鄙。”
“我知道,御哥哥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她看着他,抓住他为她拭泪的手指,低声说;“你别再生我的气了。”
容御笑了笑,对她说;“我没生气。”停顿片刻,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又变得严肃;“对了,这些天,外面可能不太安全,你以后别再单独出营了。”
“有那么多护卫保护我,你还不放心吗?”
容御一字字道;“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放心。”
没有意外的事发生,怎么会不如从前安全?然而,她并没在反驳,知道他只是不想让她看到或听到她不该知道的事。
她努力的说服自己,一定要往好的方向想。
入夜,她正在想着心事,一阵冷风吹进来,随之脚步声响起,她抬起头,看到掀帘走入的人,正是莫远。
“莫大哥,找我有事吗?”初晴问,一般莫远来找她,都是奉容御的命令来传话的。
莫远看着紫凝,欲言又止。初晴道;“没事,我相信紫凝。”
莫远便不再顾虑,对初晴道;“公主是否想知道庞冲等人的情况?”
初晴一怔,不加犹豫的说;“我想知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莫远低声说;“陛下已经秘密处决了庞冲等人。”
初晴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莫远,“秘密处决?”她知道这个四个字的含义……
“庞冲是裴将军的部将。卑职看着庞冲跟着公主进入皇帐,虽不知道庞冲说了什么,但观察陛下的心情似乎不佳,猜想从前线传来的并不是捷报。”
初晴茫然的看着远处,心几乎揪成一团,御哥哥,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许久,她将目光转向莫远,“莫大哥,你告诉我这些,并不奉命行事吧?”
莫远低下头,“卑职只是知道庞冲是裴将军的部下……”
初晴看着莫远,“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莫远低声道;“请公主吩咐。”
“你是陛下的近身护卫,我知道你有办法带我离开军营。”
莫远单膝跪下,劝道;“公主为什么要离开?单凭你一人之力帮不了裴将军。”
初晴定定看着他,“你对我说这些,难道不是希望我能救裴晔?”
莫远苦笑一下,“卑职只是猜想裴将军可能遇上了麻烦,如果公主关心裴僵局,等悲剧发生才知道真相会更加难过,公主,您去求陛下吧,如果陛下答应救裴将军,您就没有必要离开,如果陛下不答应,您也是尽力了。”
原来,他只是想让她为裴晔做点事,不管能不能真的帮上裴晔,只要她努力了,哪怕帮不上,心里也会好受些。
然而,容御是不可能答应她的,后者和自欺欺人有什么区别?
她拖累过裴晔一次,这份人情,是一定要还的……这样想着,她站起来,目光坚毅,对莫远道;“只要能离开这里,我就有能力帮他。”
莫远道;“请公主给卑职一点时间,您和陛下离得太近,只有陛下不在营中,卑职才能设法带您离开。”
初晴点点头,“我明白,只是你别让我等的太久了。”
莫远离开后,紫凝忧心忡忡的对初晴说;“公主,您去向陛下求情好了,千万别冲动啊,裴将军不会有事的,万一他真的出事了……”她在激动之下有些语无伦次,“不管裴将军会不会出事,都不是您一个人能左右的。您擅自离营反而会触怒陛下,这个莫远可真是的,他是陛下身边的人,竟也这么糊涂。”
初晴微微摇头,“我并不是一个人,也不只有你和莫远,你放心吧,我如果真的势单力薄,一定不会做冒险的事。”她现在还不能将让李信暗中帮她组建卫队的事告诉任何人,只能这样安抚紫凝。
见初晴坚持,紫凝不好多说,心里隐隐感到公主对这个决定充满了把握,并不是意气用事,而公主平日待她不薄,不管公主做什么,自己都会追随到底。
翌日,容御来到初晴帐中,告诉她自己要外出巡视,问她是否愿意随他一起。初晴推说身体不适。容御也没勉强她。到了午后,莫远找到初晴,带来两套侍卫服,让初晴和紫凝尽快换上,然后一个人走出营帐。
“公主,我们真的要离开吗……”紫凝还是有些犹豫。
初晴已经开始换装,用行动告诉紫凝她的坚定。紫凝也不敢再耽搁,快速换好侍卫服。换号装扮后,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出营帐。莫远已以初晴的名义让门外的护卫准备两匹坐骑,初晴和紫凝跃上马背,随莫远策马离去。
莫远是皇帝的近身护卫,出入营区都不会惹来任何怀疑。初晴跟着莫远,一路离开营区,没遇到任何阻碍。
到了黄昏,初晴来到距离大营三百里外的驿馆。李信在北疆长大,对烟霞关一带的地势十分熟悉。因为烟霞关以南没有战事,容御从京城到彭州的行军路线并不是秘密。虽然离开京城后,李信和初晴一直没有联系,他也能从其他途径知道容御的行军路线。
深紫色的烟雾弹腾空炸开,一团团浓云形成大片雾气,遮住了西边半边天幕。
这是初晴和李信联系的信号。初晴决定等到天黑,如果到时李信还不来,她也只好放弃。
夜幕四合,大地突然开始震颤,数不清的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如从天际传来的滚滚雷声。初晴朝声源处望去,一队骑兵由远及近,正朝驿馆的方向迅速逼近。
初晴跃上马背,策马前行数步,骑兵队在她面前不远处停下,李信策马行至初晴面前,看到不远处的莫远,眼中闪过一道诧异,什么都没说,对初晴一抱拳,月光下,他的双眸熠熠生辉,英俊的脸孔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我没让公主就等吧?”
莫远和紫凝不由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他身后的人虽然没穿盔甲,却都是一身轻装,阵势比起朝廷的军队毫不逊色。
莫远对初晴低声道;“公主真的相信此人?”
初晴看了他一眼,目光坚毅,一字字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三天后,深夜。
一名护卫策马驶入军营,在帅帐不远处停下,下马疾步冲入帐中,“裴将军在撤退路上中了埋伏,正在山上与敌军厮杀。”
初晴想起几天前庞冲曾告诉她,裴晔派他们回彭州求助的时候,军队的粮草最多只能维持四五日。裴晔的军队少说也是断粮两天了,还好她及时赶到,如果再晚来一两天,这几晚军队可能全军覆没。
平复下心绪,她让那名护卫退下。营帐中除了她,只有李信,莫远和紫凝三人。初晴看着他们,“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此时她身着银色铠甲,长发如男子般绾成简单的发髻罩在头盔中,容颜绝美无双,目光如剑,眉宇间的英气不输给男子。
莫远道;“公主,战场上刀剑无眼,卑职和李将军一定会将裴将军救出来。”
初晴微微摇头,一字字说;“我不但要救出裴晔,还要让三万将士知道,陛下并没有放弃他们。”
莫远心中一震,垂首道;“卑职明白。”他终于明白,初晴不但要救出裴晔,也不想让前线的战士对陛下寒心。然而,她以为陛下只是一时糊涂,却并不知道陛下到底想要什么,也不知道,纵然牺牲裴晔,陛下对烟霞关也是志在必得。
一念闪过,他抬起头,少女的眸华清澈如斯,眼中燃着一簇簇火鸦,一室暗沉的光线仿佛在瞬间变得明亮起来,他心中一片明朗,仿佛在瞬间被天地间的浩然正气浸染,这个女子一次次让他意识到,自己的人生除了执行任务,还可以有更重要的意义。
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尸体和正在厮杀的人,弥漫的血雾,与冲天的杀声。
裴晔又将一个北疆士兵将领看到在地,他身上已经受了几处伤,心里对援军早已不抱希望,能带着少数人马杀出重围便是侥幸。然而,他们被困已有两天,面对人数成倍的敌军完全处于劣势,比起两军厮杀,这场仗更像是一场屠杀。
他知道军中有细作,不然容珉怎么会知道他的粮草不足?他派出的侦察队发现了敌人在他们的的退路设下埋伏,就是打着以逸待劳的主意。他亲自率军袭击过几次敌军的战壕,然而,越州的守军少说也有十万之众,如果没有后院军队与他们里应外合,这场仗无论怎么打,都是输。
他心里越发绝望,手上的剑却不曾有瞬间停滞,连续几个北疆士兵倒在他的剑下,他嘴角浮出一丝冷笑,皇帝要他孤军深入,就是为了将他推向这场壮烈的死亡、他们并不会白白丧命,为了一线生机的拼死搏杀,亦会重伤敌军的元气。
而他裴晔真的要命丧于此吗?他不甘心,不想死,纵然他死,皇帝也不会放过叔父。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一袭白色的身影策马奔来,璀璨的白衣冲开纷繁的血雾,白影身后跟着千军万马,顷刻间已与周围的敌人杀成一片。
刀光剑影,血溅苍穹。恍惚中,他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眉如远黛,容颜如玉,绝色倾城。
是他眼花了吗?她怎么会来这里?又一个北疆士兵挥刀向他看来,他侧身闪过,刀锋在他的手臂上划开一道血痕,他全然感受不到疼痛,策马奔向那个身影,哪怕,他追逐的,只是一个幻觉。
一路冲杀,他离她越来越近,她的容颜在月光下越发清晰如斯。
真的是她!
“初晴……”他听到自己的一声呼喊。
三千精锐虽然不能扭转战局,却为陷入绝境中的将士杀出了一条血路。
军队且战且退,毫不恋战,当又杀退了一队追兵,头顶的夜幕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慢慢褪色,东方的天空出现一抹曙色,四周一片灰蒙蒙的混沌。李信看着初晴,虽然看不清她的脸色,却知此时的她一定已经很累了,想到她可能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么凶险的场面,第一次骑马走这么远的路,他心里不由牵扯,建议道;“公主,还是歇息片刻吧,我们已经是人困马乏了,人和马都需要休息。”
话音刚落,莫远也附和道;“是啊,我们不能一口气跑回彭州,人和马都需要休息。”
初晴点点头,传令全军就地休息。
包括裴晔在内,军中还有许多将士受了伤,好在李信带来的人都随身带着止血的药。受伤的人止住了血,暂时没有了性命危险。
然而,有限的止血药只能关注一时。初晴看着不远处士兵正在帮裴晔包扎伤口,李信走过来,低声说;“其余人的止血药都已经用完了,我身上还有一瓶,不知道能帮他撑多久。”
初晴叹了口气,庞冲等人是在毫发无损的情况下行了近三天才抵达彭州,这个速度受伤的人是比不上的,否则伤口会崩裂,血流不止,几个时辰就会虚脱而亡。她不敢想象,如果不减慢形成,不知会有多少伤兵因此而死,裴晔也难逃一死,可如果减慢行程,很可能会再次陷入敌军的包围中。
她没有开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一个士兵策马奔来,在离初晴十尺外停下,跃下马背,跪下禀道;“报,后方五十里外突然出现大量西凉骑兵。”
“西凉?”初晴微微一怔,西凉的军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有多少人?”
侦察兵道;“看起来可能有几万人。”
烟霞关是北疆到西凉的门户,祁衡给容御的奏表中声称他只承认容御是大周皇帝,可西凉真的不会暗中支援北疆吗,或者真的不会公然背盟?西凉的军队突然出现,是要趁火打劫,还是要支援北疆?
第96章 真相
李信沉吟道;“现在走, 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莫远忧心忡忡, 对初晴道;“公主, 此地不宜久留。”
初晴看了莫远一眼, 眼中没有一丝慌乱,声音坚定;“为何要离开?我是堂堂上国公主, 西凉人知道我在此, 就该前来拜见。”
不是没想过立即离开,只是一念闪过, 又想到纵然她能安然退回彭州,所有受伤的却会沦为西凉人的俘虏。而堂堂上国公主却躲避番邦军队,传扬出去就会沦为笑柄。祁衡曾公开表态会效忠容御,他就是容御的臣子, 也是她的臣子,哪怕西凉出兵是来者不善,她也要从容面对。
“可是西凉突然出兵,动机不明,卑职只怕会对公主不利。”莫远焦急的劝道。
初晴眼中沉淀着不容撼动的坚毅,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淡淡吐出一句话,“他们不敢。”
莫远只觉得昨夜与敌军厮杀时他的神经都不像此时此刻这样紧张。皇帝并没有让西凉出兵, 而西凉作为藩国, 在没得到宗主国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出兵,就是公然挑战宗主国的权威。西凉出兵纵然不是为了支援北疆,也是要公然趁火打劫, 公主如果落到西凉人的手里,只怕会被当成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