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准儿还抱着哗众取宠,借此扬名的心思。
不是她心思阴暗,将每个人都想的如此自私不堪,而是通过今晚钱应明的所作所为,她半点也没从此人身上看到所谓的大义与担当来。
别的不提,单说丁子昱,分明是因他而受的伤,却连诊金都要自付。
一个待身边处处为自己着想的朋友连最基本的担当都没有的人,还能指望他去为天下读书人出头?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垂首吃茶,并未插言,只想看看和珅究竟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可是撇去这些大义,和某不妨先与钱公子这么说吧。”和珅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口气,仿佛所言不过皆是极小之事:“今年会试的主考官是刘墉刘大人,刘大人是有名儿的清官直臣。先别说查是查不得,纵是查了,也绝查不出什么错漏来的——换而言之,考场之上虽偶有漏洞,却不能说所有参与了进去的官员都有问题,偌大一个礼部亦也不会皆是钱举人口中的受贿勾结之辈。”
钱应明皱眉道:“你说这些不外乎还是想为他们开脱而已。”
“不是我为他们开脱,而是事实如此。”和珅继续说道:“再者,至于钱公子所言的再设考场,重列贡士名单,更是自古以来从所未有之事。我朝也断不可能开此先例。”
他语气不重,说出的话却是不容置喙,立场十分明确。
“况且,如此对那些凭借真才实学考得贡士的学子们也不公平,他们必不会依,届时只会引起更大的混乱局面。”和珅言道:“远的不说,只说今年春闱之首,博得会元之名的刘家公子刘鐶之,便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子,虽多少受了家族蒙荫才能在考场之上一帆风顺,但其确有状元之才,这一点毋庸置疑——”
和珅说到此处,忽见冯霁雯与钱应明几乎是同一刻抬起了头来看向他。
冯霁雯目含打量之色,钱应明则是眉头皱了又皱,最后还露出了一副嫌弃的表情。
和珅:“……”
他真的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冯霁雯轻咳了一声。
知道那首‘情诗’真相的她自是对和珅没有任何怀疑的,但在如今流言四起的环境之下,陡然听他如此称赞刘鐶之,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些无法言表的奇怪……
总觉得像是提到心爱的基友时忍不住一阵夸赞炫耀的既视感……
谁能赶紧给她来两袋强效去污粉?
“我只是想借此来告诉钱公子,此处考得贡士的学子之中,并非尽是弄虚作假之人。”和珅尽量忽略着这古怪的气氛。
钱应明只是冷笑。
“钱公子若真执意要按照自己的意思来查办此案,同礼部之间争个鱼死网破的话,也不是不可。”和珅也笑了笑,“只是和某想提醒钱公子一句,礼部为中枢六部之首,任职官员皆是在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可远非一个区区京衙知县可相提并论的——”
钱应明闻言脸上的冷笑即刻凝住。
继而,拿一种几近咬牙切齿的表情看向和珅,“你果然早就料到了!”
“若不然,怎会派人于暗中保护钱公子?”和珅笑道。
“保护?!”钱应明忿然道:“待我伤重几乎要丢掉性命之时,再行出手相救,想必这也是和大人的授意吧!”
“钱公子言重了。”和珅只是笑笑道,“若今日向钱公子动手的是礼部的人,我这些临时从理藩院借来的差役们只怕是派不上用场了。”
钱应明气得简直要将牙都咬碎。
冯霁雯终于恍然过来。
原来和珅这些日子没动静,竟是在等前京衙知县向钱应明动手?
钱应明告御状害他丢了官,换做谁只怕都不会善罢甘休。
和珅早料到了。
他竟然打算借此来让钱应明知难而退?
怪不得……
彻底想通了的冯霁雯一时忍不住拿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和珅。
他的脑子究竟是什么做的?
这等算计虽然说出去多少有些不正面,可这人未免太懂得借力打力了!
而接下来这番一紧一弛,软硬兼施的心理战术更是被其运用的炉火纯青——
“现如今摆在钱公子面前有两条路可走。一,钱公子做出让步,由我从中周旋处理好此事,可保钱公子从此安枕无忧。二,钱公子大可一意孤行到底,最后哪怕真的侥天下之大幸告倒了礼部,重获参加科举的资格,可日后不单是性命岌岌可危,纵是得以踏入仕途之后,只怕也是布满荆棘坎坷,寸步难行。”
更重要的是,一个只顾一己私利而违背了圣意之人,永远不可能得到重用。
“让步?我拼死到御前求得详查此案的机会,难道为得就是让步吗!呵,果然!官官相护,天下乌鸦一般黑!什么乾隆盛世?有冤难伸,有屈难平,甚至还要搭上性命……何种盛世当如是!”钱应明神色愤恨地失控道。
“钱公子可知单凭你这番言论,和某便可直接治你死罪。”和珅眼中笑意敛起,与之正色道:“人与人之间最大的牵连便是利益二字,你威胁到了他人的利益,他人自要施以还击——这乃是最常见之事,大到两国之间,小到街巷纠纷,是乃只要有人的地方皆会出现的现象,官场之上人人也并非圣贤,自然也免除不了。这与朝局无关,更非盛世之下便可消除之事。枉钱公子活了这些年月,竟连此等最基本的辨识能力都没有吗?”
冯霁雯听得无比赞同,忍不住没节操地在内心附和了一句“说得好!”
除此之外,忽又觉得身边的人一旦如此正经起来,身上竟有几分异于常人的……吸引力。
她只能想到这个词儿了。
这种他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然却确确实实地为经历与阅历而沉淀下来,沉稳浑厚到了极致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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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了九千多字,手臂已残,哭着去洗脸。
晚安TT(未完待续。)
200 有客上门
而认为自己被逼入了极被动的境地的钱应明,可断不会觉得这样的和珅有什么吸引力可言……
他想要反驳和珅的话,却又找不到一词半语,一时只有紧咬着牙关不语。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念在相识一场的情分之上,和某奉劝钱公子一句,做决定之前,最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可若我此生再难涉足考场,留这后路又有何用!”
“和某今晚可在此向钱公子允诺,只要钱公子做出适当让步,和某便可求得皇上恢复钱公子继续参考会试的资格。”和珅面上恢复了一贯的笑意,“当然,审卷官员及礼部动手打伤钱公子一事自然也是要查的。”
只是怎么查,便是他说了算了。
“……”钱应明死死皱着眉。
“另外,我会试着向皇上争取在殿试之前,命人重审钱公子的考卷。可至于皇上肯不肯破例,便要看钱公子自己了——”
重新审卷?
钱应明眼底颜色微变,却仍未开口说话。
此时,只听和珅温和地笑了两声,道:“时辰不早了,钱公子若一时拿不定主意的话,可先行去客房歇息,明早再给和某答复。”
钱应明没有回答,只坐在原处脸色不停地变幻着。
和珅已唤了刘全进来。
“扶钱公子前去客房歇息。”
刘全心中一万个不愿意,面上却不显露,是怕坏了自家爷的事儿,只有依言上前扶过钱应明。
钱应明一言不发地在刘全的搀扶下离开了前厅。
“夫人说他会怎么选?”
仍有些不能回神的冯霁雯忽听他发问,怔了一下方才答道:“我猜想他必然会答应让步。”
“夫人何以如此笃定?”和珅饶有兴致地问道。
“因为他并没有自认为的那般不怕死。”
之前告御状时一条命就那么豁出去的模样,可能真有几分不怕死的决心,但如今却不同了,如今在他面前又多了另外一条明朗的大道——谁还会想着有好路不走,偏要去寻死?
从今晚他受袭时那副失控的模样就足以看得出来,此人非但不是不怕死,且还很惜命。
听她答的直白,和珅笑了道:“可如此一来,他便不能肃清考场,为此番与他一样落榜的学子们出头了——”
这是在反讽吗?
冯霁雯顺着他的话笑着道:“是啊,若非如此的话,也不必再等到明早才妥协了。”
方才那般慷慨激昂,陡然就改了立场,换谁也磨不开这个面子。
可真与性命相比,面子则又显得不值一提了。
夫妻二人不觉相视一笑,四下似有一种难言的默契在无声流淌。
笑罢冯霁雯才意识到不对劲。
她笑什么?
那句“肌肤之亲”她还未能释怀呢!
“夫人就别生我的气了。”和珅是何等的好眼力,在她将矛盾再次捡起来之前,趁机又解释道:“当时之言却无他想,当真只是想问一问夫人罢了。”
说到此处,见冯霁雯又有变脸的迹象,忙地又道:“可后面我仔细想了一想,应是算不上的——既然算不上,夫人又何必因此置气呢?”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
冯霁雯皱了皱眉,没能挑出毛病来。
“虽是无心之失,但我与夫人保证,绝没有下次了。”某人趁热打铁:“倘若再犯,任凭夫人处置。”
就在方才,刚以全程占据决定权的绝对手段解决了一桩极棘手的案子的人,转眼却在媳妇面前如此一通伏低做小,形象落差不可谓不大。
这么一顿被他磨下来,冯霁雯的气本就消的差不多了。
又想着再被他这么磨下去,她迟早得被他磨出毛病来。
再者,看在他刚才办正事儿时那股运筹帷幄,逻辑分明,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气势,并以客观的欣赏角度来说,帅了她一脸血的份儿上,就且……大度一回吧。
夫妻二人并肩出了前厅,冯霁雯仰头望着浩瀚夜空,企图找回自己不经意间丢失掉的原则与节操。
回到椿院之后,和珅瞧着冯霁雯偏过头去掩嘴打哈欠的模样,笑着道:“夫人瞧着是困极了,且回房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