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虞伦的“心头肉”,卫戗忍不住打了两个哆嗦,真冷啊!抱着自己的胳膊摩挲道:“姐姐,你饶了我罢!”换上严肃表情,不再拐弯抹角的直言道:“我只是想知道,在虞府这样的宅院里,会不会出现男客因酒醉不知方向,误入女眷闺房的情况?”
雁露见卫戗表情,跟着紧张起来,听完她的问题后,双目瞪得滚圆:“怎么可能呢?像我们这样的府宅,每天进进出出好多人,那么容易就能闯入女眷闺房,岂不乱了套?”
啧,连个小丫头都懂的道理,即便她爹当年心思单纯,且居于寒舍,不知高门大户的弯弯绕,可那么多年过去,难道她爹真对那桩漏洞百出的“轻薄事件”一点都没生疑?
卫戗和雁露作别,一个翻墙而出,一个原洞返回。
不想回到那残羹与酒气混杂的场合,于是卫戗继续在花园里晃荡,竟遇上虞伦,卫戗一愣:“好巧,虞公也来出恭呀!”都走对面了,不吱个声有些失礼,但对上像虞伦这种虚伪的人,卫戗的寒暄没有半点诚意,反正她是个出自山野的武将,不拘小节也无可厚非。
虞伦倒是笑得很真诚:“我出来寻你,有些事情想同你单独谈谈,且随我来。”
估算一下时辰,宴会应该还未散场,身为东道主却能先行离席,差不多也像他家丫头那样——尿遁了!听完虞伦的话,卫戗面上一派不知其意的茫然,心下暗道:正戏登场!
之前雁露找她,带她到暗地,蹲在墙角下说话;虞伦身份不同,领她进密室,端坐茵席上交谈。
“戗歌,你年纪虽小,可我等先前一路随行,纵观你所作所为,实为俊杰,我虞氏能得此佳婿,也算祖上积德。”
卫戗干笑:“虞公谬赞!”也就是说,真要得了我这样的“女婿”,是因为你们老虞家上辈子缺损了?
虞伦开门之后,直奔主题:“既然已经是一家人,关起门来,就不用说两家话,阿敏之事闹得满城风雨,换作平日也只是一桩供人打发时间的笑料,过些日子便淡了,但今时却不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她毕竟是你同父的姐姐,若不好生处理,恐将损及你的声誉。”
卫戗不解道:“虞公的意思是?”
虞伦平静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阿敏有错在先,我等既已遮掩不能,为今之计,只有大义灭亲尚可缓解,而令尊素来妇人之仁,且一直自认为亏待她们母女,若将此事秉明于他,反倒招致掣肘。”
卫戗点点头:“嗯,所以……”
虞伦见卫戗有采纳他意见的意思,露出欣慰笑容:“此事无论是由先前带走马维之母范氏的琅琊王殿下,还是正在积极调查的你,因着和当事人的利害关系,不管最后如何判定,都易贻人口实,是以,最好将案件转交给他人处理。”
此话有理,卫戗继续点头。
虞伦拈须而笑:“殿下已将范氏移交给新任郡太守戴渊。”
戴渊?她前世虽未曾与之谋面,但久仰其大名,据传他器宇轩昂,性情闲适爽朗,年少不拘节操,厮混过些许时日,后经关中侯劝诫,幡然醒悟,以知人善用著称,更被识人之士赞誉有公辅之才。
在戴渊被举为孝廉后,关中侯又将其推荐给赵王,在她最后一次西征两年后,司马润出镇建邺时,将其召为镇东将军右司马。
卫戗敢以自己的项上人头做担保,戴渊此时不按套路的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某奸贼这么早就将戴渊招揽到麾下,培养德才兼备的死忠,足可见其野心!
虞伦观卫戗默不作声,稍作思考,开口补充道:“戴太守其人,砥节立行,有井渫之洁,深得民心,将此案转交于他,必将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待,恶事易扬,拖得越久,于你越是不利,还是将阿敏交给戴太守,早些了结此事罢!”
卫戗注视着虞伦的神色,他的话外之意很明白,事到如今,证据不充分也不要紧,只要交出卫敏,管她是死是活,平息众怒才是关键。
虞伦长叹一口气:“我也有所耳闻,殿下调查此案,无意间牵扯出一些尘封的旧事,事关你生母……然则,阿姜毕竟是你继母,与令尊相敬如宾过了这么多年,若将此事张扬出去,恐将损及令尊颜面,更会影响你我两族的姻亲关系,我知你爱护阿濛,肯定不希望她因远房姑母当年做下的蠢事遭人诟病,不过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顿了顿,轻描淡写道:“就让阿姜,因爱女谋杀亲夫而伏法,羞愤交加,暴毙了罢。”
卫戗心头一动,眸光流转,在她印象中,虞伦和虞姜十分亲近,上辈子因虞伦看走眼,强行拆散虞濛和司马润,谁知不久后,司马润便扶摇直上,虞伦懊悔之余,急忙将寄养在外的庶女虞霏接回府中,通过虞姜和卫敏的关系,将虞霏送到司马润榻上,随后扯了个“被人撞见”的由头,将虞霏补偿性的许给司马润。
所以来此之前,卫戗曾猜测,虞伦或将搬出不想影响两族关系的借口,劝她提早收手,放虞姜母女一马,却没料到,虞伦竟要求她在调查结果尚未出来之前,直接干掉虞姜母女一了百了。
虞姜现在除了她爹之外,最大的倚仗就是她的母族,可连虞伦都在落井下石,想来此番当真是气数尽矣。
思及此,卫戗扯扯嘴角:“若是戗歌没有记错,继母她可是虞公的堂妹呢,虞公当真舍得?”
虞伦拿捏出凝重神色:“是啊,但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错了就是错了,难道还能指望别人替她们顶罪不成,那样怎么对得起枉死的人?”对卫戗露出个慈爱笑容:“更何况,虞某资质虽驽钝,不过远近亲疏这么浅显的道理还是懂的。”
卫戗回他会心一笑:是啊,掌上明珠的亲生女儿和前途无量的新女婿对上死鱼眼睛的远房堂妹和日暮途穷的老妹夫,远近亲疏,不言而喻!
不管目的如何,二人要的结果是一致的,所以一拍即合。
不必再担心虞氏跳出来拖后腿,卫戗心情大好,又与虞伦扯了些闲话,确定差不多该散席了,遂跟随虞伦回到厅堂。
老远就察觉厅堂这边有些异样,卫戗提起精神,迈进大厅才发现,这里竟人去屋空,难道散席了,可主人还在这儿呢?
卫戗转头看向虞伦,发现他也是一脸的诧异,好在眨眼工夫就回过神来,招来候在一边的侍从:“宾客都去哪儿了?”
那侍从怯怯的看了一眼卫戗,然后凑近虞伦,小声道:“禀主公,是,是王十一郎……”
卫戗心里一咯噔,抬头看看,天色已晚,她心里装着事,竟把王珏的臭脾气给抛诸脑后,那个死孩子呦,明明占着人家的身体,却又讨厌被看成王十一郎,非要搞点特别,人家喜白,他就偏要着黑——莫非此番一觉醒来,觉得白袍碍眼,犯了毛病,不管场合就找地方换衣服,结果被司马润发现,接着呼朋引伴前去围观,看高洁典雅的谪仙君子王十一出乖露丑?
侍从支支吾吾,搞得虞伦很不耐烦:“王十一郎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他——女郎……”
☆、不堪入目
面对这位说话费劲的侍从, 焦急的虞伦实在没耐性等他说明情况, 问清人在哪里后, 疾步而去。
默默跟上的卫戗,一路行来, 在惯性思维的作用下, 直接联想到脱~光衣服的王珏和一~丝不挂的虞濛被人捉奸在床的画面……
当然, 虞伦忙着帮她解除后顾之忧,暂时应该没那闲工夫耍虞姜玩剩下的老套路, 而且看虞伦表现, 应该已从心底接受她为虞濛未来的“夫婿”, 更关键的是, 虞濛又不是虞姜那种身份的待嫁女郎,没必要赔上声誉强行摊售给王瑄。
所以说, 要是真出现那种不堪入目的情况, 最有可能就是王瑄那貌合神离,做梦都想坑他蒙他拐他骗他的伪至交司马润, 不负责任的栽赃嫁祸,继而让王家、虞家和卫家乱成一锅粥,他好坐收渔人之利——在卫戗的脑子里,司马润就是这路货色!
且那侍从指定的方向确是虞府后院, 卫戗已经在冷静思考对策, 万一如她所料,也只能让王瑄迎娶虞濛了,当然, 要怎么说服王珏才是关键——阿濛这小姑子多好啊,娇柔温婉惹人怜爱,连她都很喜欢,搞不懂王珏为什么就是看她不顺眼!
酒足饭饱尚未离开的宾客,不明真相赶来围观的侍从,将前路堵了个严实。
动脑高人一筹,动腿低人一等的虞伦,瞧着黑压压的人群,感觉事态严重,可怎么也挤不进去,心急火燎地也顾不上一族之长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气度,开口暴喝,人群应声如潮水般涌动起来,很快便让出一条路。
被这么多眼睛注视着,虞伦抬手虚攥成拳,掩嘴轻咳两声,端起架子,迈步上前。
在前后院过度的花园里,有一个大池塘,上建九曲回廊,连通对岸水榭。
紧随虞伦身后的卫戗,待到走近,看向水榭,在雁露口中如狼似虎的仆妇们,此刻鼻青脸肿,瑟缩似鼠的在水榭入口处背对水榭跪成一排供人观看,她们身后的水榭中,摇曳灯光下,是隔着石桌对坐的王珏和虞濛。
呃……今日第二次猜错——她“未婚妻”和她“未婚夫”非但没脱,而且捂得都还挺严实,特别是王珏,在白色丝袍外,又披上一件纯黑的大氅,她都替他热得慌,当然,王十一郎是出了名的羸弱,多穿点防风寒也在情理之中。
虞伦赶走仆妇迈进水榭,将虞濛上下打量,确定她没出什么意外,才出声问:“阿濛,你怎么会在这里?”
脸色苍白,目光呆滞的虞濛,闻声抬头,却不回应虞伦的问题,而是神色复杂的看向卫戗,四目相对,半晌,轻启朱唇,虚弱的吐出四个字:“我要退婚。”
卫戗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好像“噗”地一声——那层窗户纸到底被捅破!转头狠狠的瞪了王珏一眼,在她想来,之前被司马润那难缠的老狐狸盯上,死乞白赖定下的婚事都能给退掉,如今这桩白痴皇帝脑袋抽筋,信口扯来的婚事,等她解决掉虞姜和卫敏后,再慢慢处理也不迟,反正她才“十四岁”,还嫩着呢,不着急成亲!
不曾想王珏这死小子,一不留神就给他跑去虞濛面前,迫不及待的揭她老底。
虞伦听清虞濛的话,愣了一下,接着拿捏出严父的形容,板脸道:“你这孩子,说什么浑话呢!”
虞濛豁然起身,站立不稳,晃了两晃。
卫戗见状,忙闪身上前搀扶,却被虞濛挣开。
虞濛双手拄在桌面上稳住身形,低垂着脑袋不看任何人,声音轻微的重复:“我要退婚——”趁大家走神的工夫,转身就跑。
卫戗低眼扫向石桌,在虞濛的位置上,留有几点水迹——她没有看错,虞濛哭了。
见虞濛跑远,虞伦面对卫戗,尴尬赔笑道:“小女被我惯坏了,任性胡闹,回头我说说她,卫校尉莫往心里去。”
卫戗一脸歉然的望向虞濛纤细的背影消失的方向,心念电转:天已经黑了,在众人眼里自己毕竟是个少年,男女授受不亲,还想着要给虞濛找个好婆家呢,所以不好当着大家的面追过去……算了,稍后找个恰当的时机,再来负荆请罪罢!
“阿濛心情不佳,奈何戗歌不便跟随守护,还请虞公遣人多加留意。”实在不放心,遂出声提醒虞伦。
“此事你大可放心。”虞伦一脸欣慰的望着卫戗:“阿濛知你如此惦念于她,必为方才的胡言乱语感到羞臊。”
卫戗笑得很勉强。
其实距离那么远,围观群众压根就听不见王珏和虞濛说了些什么,之所以都不畏艰辛的挤在这里,不过是为了亲眼见证传说中弱不禁风的“王十一郎”,是如何活蹦乱跳地冒出来恃强凌弱的……
当然,就算虞伦目睹了亲闺女和狗腿子被“王瑄”欺负的局面,可他是以和善著称的名士,岂好当着众人的面,和一个晚辈斤斤计较,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些场面话之后,便让大家都散去了。
自知理亏的王珏,面对卫戗时,笑得那叫一个天真无邪。
可卫戗看见他就来气,又不想让冷眼旁观等着看戏的司马润捡乐,于是转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王珏也不吵她,柔顺乖巧,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力图表现完美,让她原谅他的“童言无忌”。
出了虞府大门,卫戗拱手辞别虞伦,就要上马离去,却听身后传来司马润的声音:“贤弟请留步!”
贤弟?是在叫王珏吧!卫戗没搭理他。
跟着卫戗走的王珏,更是听而不闻,在卫戗上马后,双手拉住她的缰绳,半举至胸口,仰头对上卫戗,眨巴着一双小奶狗求哺乳似的亮眼睛,柔声细语道:“卿卿,今夜天冷风大,我们还是共乘一骑,挤挤暖和吧!”
卫戗居高临下,毫不心慈的回复他:“你那车厢板够厚,再大的风也能挡住,若还是不行,就裹上毛毯捂着。”
他们俩在一起时,不相干的人没办法靠过来,但司马润不同,已经逐渐适应自己被他二人刻意冷落的情况,且今天晚上心情还不错,所以并不恼,绽开温情脉脉的笑,硬挤过来横插一脚:“贤弟,愚兄先前所言,你考虑得如何?”
被挡住视线的王珏,摆手轰苍蝇似的,不耐烦道:“你随意。”
有司马润当肉盾,卫戗不必再顾虑马蹄会误伤自家孩子,趁着王珏松开一手之际挣脱缰绳,策马而去。
待卫戗一离开,相对而立的两人立马换了副面孔。
王珏微微眯眼,似笑非笑道:“殿下今日的热情,实在令十一有些消受不起呢!”
司马润恢复棺材脸:“贤弟方才既已应了愚兄,且随愚兄过府一叙!”
王珏捂嘴打了个哈欠:“感觉有点累。”接着调头就走:“没有戗歌我睡不好,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
司马润快走两步堵住王珏去路:“王瑄,你言而无信?”
王珏睥睨他:“好像你说了就算似的!”
被堵在安全距离外的人群,只隐约观望到这对靠的很近的好兄弟正在“亲昵”的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