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反应在王珏意料之中,他很爽快的退让一步:“那就改在五月,你喜欢哪天?”
重点不在这里好么!卫戗伸手推拒王珏:“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忙,没那么多闲工夫和你扯这些。”
王珏双手下移,揽上她的腰:“这可是我们的终身大事,还有什么能比它还重要?”视线下移:“至于其他,你现在还小,我也不是那么急,等我们成亲后,好好养个一年半载的再说。”
卫戗:“= =……”看着王珏那副恣意妄为的表情,真像刚刚学会捕食的幼年猫,初次逮到小耗子,眉目间蓄满得意,对于爪下的战利品并不急于下口,而是意气风发的宣布:这耗子还小呢,我打算豢养喂大,留待日后肥腴鲜美,再满满享用……
算了,小男孩都喜欢做梦娶媳妇,随他去罢!
明明是要追究他令虞濛伤心的责任,可东拉西扯又跑到成亲的话题,继续跟他纠缠下去,只怕要一路歪到生儿育女,养老送终的人生远虑上,卫戗轻咳两声:“阿濛那件事,我们暂时揭过,但你以后不许去为难她,知道了么?”
王珏听话的点头:“只要她不来招惹我。”
卫戗眄他一眼,就此打住,换一个话题:“我有个计划,想请你帮帮忙。”
王珏乐滋滋的贴脸过来:“什么呢?”
卫戗冷冰冰的一巴掌拍回去:“既然家父执迷不悟,那就让他当众亲耳听听,亲眼看看。”脸色彻底阴下来:“我的母亲——她不能白死!”
王珏收紧拥抱着卫戗的手臂,侧脸抵住她额头,轻声应道:“好。”
举凡可以找到的人证、物证,俱已齐全,而走投无路的虞姜更是主动送上门来,自投罗网。
天时地利人和,于是卫戗决定收网。
这日午后,做完安排后,卫戗在洗澡水里兑上少许药面,宽衣解带,将整个人投入其中,不多时,附着在体表的暗沉药物便消溶于药汤中,原本的冰肌玉骨逐渐显露,她破水而出,抬起双手抹去脸上水珠,并顺势将湿漉漉的青丝捋至脑后,睁开眼睛,看看纤纤素手,真真的白璧无瑕,接着抬起胳膊伸出腿,细细检查,有无遗漏。
“呵……”背后传来一声低沉磁柔的轻笑,惊得卫戗转过身来,对上以手支腮歪靠在软榻上,神态自若盯着她看的王瑄,卫戗飞快地瞥了一眼门窗,仍是紧紧关闭的:“你怎么进来的?”
过去的眼疾病患王某人,唯恐看不清的眯了眯眼:“哦,你洗得太入神,我这么大个人走进来,你都没发现。”
分明是他故意,却要反咬一口,卫戗贴靠上浴桶,借以遮挡自己,冷眼斜睨他:“十一郎有何贵干?”受到热水冲刷而微微泛红的真容,伴随着恼羞成怒的神情,呈现出难以言喻的明艳动人。
王瑄起身,不疾不徐缓步走上前:“我来给你擦背。”
卫戗沉默片刻,在王瑄摸到浴桶之前,突然喊道:“渡引,赶紧把你家主君叼出去!”磨牙道:“不然他清白不保了!”王瑄在此,外面肯定被清过场,所以卫戗完全不担心隔墙有人。
那贱嘴鸦果真就在窗户外,在被点名后,却没有马上冲进来:“哑——主母恕罪!哑哑——阿引若进去,小命就不保了!哑哑哑——主君清白是小,阿引鸟命关天!”它活得不耐烦,三言得罪两主。
卫戗开始想念自从被王珏赖上之后,就连她床沿都挨不到的噬渡……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何况对方还是一只就会耍贫嘴的鸟类,卫戗抬眼瞪视已立在浴桶边的王瑄:“我不需要擦背,也没时间哄你玩,你先出去吧!”
其实,王瑄的目光澄澈,视线一直停留在卫戗脖子以上,未曾有半点逾越,不然卫戗肯定抓狂,他抬手捧住她的脸,粲然笑道:“这次可是我先看到的。”
处在这种劣势,卫戗表现还是很淡定的,抬手扫开他不规矩的爪子,目光冰冷:“幼时占尽父母宠爱,已经很幸运了,难道连这种小事也要和他一争高下?”
上一刻那颠倒众生的浅笑,下一刻便僵硬黯淡的凝滞在嘴角,眼中的华彩也一点点消退:“戗歌,这样的选择,并不公平。”
卫戗对他的颓唐视而不见:“公平?这世间,就连自己的父母都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公平,又何况是本不相干的外人?”她只希望他赶紧走人,她好出去。
王瑄默不作声的审视她良久,最后攒出一抹笑容:“如果我现在脱掉衣服跳进去,那我们就是‘相干’的了,你说,是也不是?”
这种情况下,是也不是,还不都是他说了算吗!
卫戗真生出紧张来,好在姨婆及时出现:“戗歌,礼服找到了。咦,这不是十一郎的渡引么,怎么会在这里?”姨婆非比寻常,王瑄的暗卫不能下黑手,更不好出面阻拦,所以才会让她一路畅通的走过来
“哑,阿引见过姨婆大人,姨婆大人安好!”做贼心虚的刁鸟嘴巴就是甜。
“真不愧是十一郎养出的鸟,就是这么招人稀罕!”姨婆被哄得很开心。
“哑,禀姨婆大人,阿引还有事,先行告退!”
“去吧去吧!”开心的姨婆完全忘记之前的疑问。
听到姨婆已走到门口,卫戗转头看向王瑄:“你……”眨眨眼,居然不见了,溜得还真快,不过话说回来,悄无声息也就罢了,这点她也可以办到,但她想不明白的是,他究竟是怎么出去的?
姨婆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方大托盘,上面整齐的叠放着一套一看就知道分量不清的礼服,还有华美的配饰,她关好门之后,端着托盘快步走过来,将其轻放在方才王瑄坐过的软榻上,转身与卫戗道:“这是你母亲生前穿过的最后一套礼服,她那时已经有了你和芽珈,害怕再出意外,便不再参加宴席,所以统共也没穿过几次,我知她尤其喜爱这一身,便替她好生收起来了,那时还想着,待到日后……”说着说着便红了眼圈。
卫戗轻叹一声:“姨婆——”
“哎呀你看我,上了岁数的人就是这点不好,总想过去,好了好了,不说这些。”看清卫戗面容,呆愣片刻,接着满脸欣慰道:“一转眼,你也这么大了,真好!”算算时间,姨婆也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看到过卫戗真容,且相由心生,本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眉眼,配合历经浩劫积淀下来的沉稳气质,怎能不叫姨婆现出我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
☆、一举两得
“是啊, 我也长大了!”哗啦啦站起来, 跨出浴桶, 接过姨婆递来的长巾擦掉身上水珠。
半个时辰后,卫戗坐在她定制的妆奁盒前, 看着铜镜里映出的那张与当初在幻境里见到过的桓辛殊无二致的容颜——其实她的眉目比她娘更为浓丽, 但整体轮廓七分相似, 再经这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稍事描画,便连一手带大她娘和她的姨婆都觉得难以分辨, 是以即便她的身量高出她娘半个头来, 但她有自信, 一旦站在心里有鬼的人面前, 只要有这一张脸,别的都不是问题。
何况她又与幻境中的她娘相处过, 加之前世一人分饰“卫将军”和“琅琊王妃”两个角色, 换上华服后,气质迥然不同, 想要模仿她娘,简直易如反掌。
抬起手来,轻扶钗镊,想着当年虞姜求她娘“给无辜的孩子一条生路”之后, 她爹又亲口承认“我坏了她的清白, 对她不住!”那两个昼夜,她娘心中该是何等煎熬;三天后,当窗理云鬓, 对镜帖花黄,又是何等刺骨?
她爹说的不错,她娘是骄傲的!
啪的一声扣上妆奁盒,卫戗起身,面对姨婆,嫣然一笑:“阿辛见过奶娘。”婉约绮媚,举动多宜。
姨婆瞬间红了眼眶,抬手捂住嘴,明知是假的,可还是忍不住动容,呜咽半晌,最后轻轻吐出两个字:“女郎——”姨婆习惯性唤她“戗歌”,这一声,叫的自是她娘。
恰此时,英英玉立,白衣胜雪的王瑄,领着前来拜访的虞濛,就像传说中那般风度翩翩走过来。
想想方才若不是姨婆来得及时,这臭小子指不定干出什么混账事,真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而走在王瑄身侧的虞濛,在卫戗移眼过去的同时,抬眸望过来,四目相对,同时一愣。
虽说仅仅数日时光,可虞濛却是明显消瘦下来,但给人的感觉竟像破茧而出的蝶,焕发出异样神采,夺目得令人心惊。
行走中的虞濛呆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盯着卫戗,直到王瑄将修长莹白的手指间拈着的那朵朱槿簪入卫戗云鬓间,虞濛才回过神来,婀娜而至,停在卫戗眼前,一笑百媚:“阿戗。”这声轻唤,似比从前更柔媚。
王瑄应声侧过脸来,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眼中却凝上冰屑般的冷意,然则被他簪花之后,顺手揽住的卫戗却回以虞濛雍容闲雅的微笑,语调中透着欢愉的回应她:“阿濛。”
站在一旁的姨婆再也忍不住,插嘴道:“虞家女郎,你怎么,怎么认出……”
虞濛转向姨婆:“这双眼睛,是阿戗的。”当初卫敏讥讽卫戗其貌不扬时,虞濛就以卫戗有一双难得一见的漂亮眼睛反驳卫敏,她将卫戗的这双眼睛,牢牢刻上心头。
姨婆转头去看卫戗的眼睛:“原来如此。”
虞濛抬眼看向卫戗云鬓间那朵朱槿:“我曾听人说过,桓夫人最是喜爱采摘朱槿簪于发间,今日的阿戗,便是扮作当年桓夫人的模样吧?”
卫戗点头承认:“是。”
虞濛眸光璀璨:“桓夫人是当之无愧的琅琊第一美女。”
虞濛称赞的是她娘,所以卫戗落落大方的应承道:“多谢!”
虞濛继而又道:“我今日方知阿戗还有这样的本事,想来从前见到的,也只是经过修饰的假相,综观姑父和桓夫人的样貌,所以,阿戗也是个世间难得的美人罢!”
卫戗略一思索:“待到今日之事了结后,我卸妆给你看。”
虞濛点头微笑:“好,我等你。”
即便时隔多年,证据不再充分,然则事在人为,何况虞伦也挑明要牺牲掉虞姜这颗弃子,所以今夜大费周章做的这些准备,其实全为一人,不过有知根知底的亲友前来围观,譬如虞濛,卫戗也欢迎。
卫戗还特地给桓公送去帖子,那是她母亲娘家的族长,可以替她枉死的母亲主持公道。
当然,这种场合,怎么少的了豁出脸皮凑热闹的司马润,但由于各种人为因素,他始终没能找到卫戗精心布置的,属于她自己的“家”,所以只好在日薄西山前,早早赶到王珏按照卫戗的要求,替她准备好的“戏台”后。
面前是一座凌空架在两山间的拱桥,桥下云雾缠绕,不知深浅,信步踱过拱桥,前方有一座牌楼,上面龙飞凤舞三个大字——望乡台。
司马润秋水似的眼中眸光微转,那牌楼瞧着十分古旧,但上面的字迹,他认识了两辈子,岂会看错?
这绝对是王瑄的手笔,卫戗吱一声,他竟会为她做到如斯地步,这样的用心?
司马润实在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差池,叫上辈子对他死心塌地的女子会厌他至极;更莫名其妙的是那个一直心狠手辣,将挚友、父母、发妻统统踩在脚底,踏着他们的血肉登上绝顶,睥睨天下的冷清男子,会对一个面容不显,才华未露,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小丫头死心塌地,肯定是有什么阴谋罢!
踏上宽阔的平台,眼前是雾海茫茫,耳畔是流水潺潺,四周有摇曳的灯笼,在涌动的雾气中隐约可见,一旦涉足其中,绝对会让人生出一种身陷异境的恍惚感……
司马润知道,这里也是王瑄的一处私产,他上辈子曾随王瑄一起来此登高赏秋,彼世此处只有这个空旷的平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里改造成如此模样,用脚丫子都能想出来,绝对烧了好大一坨金。
抬手扪心,换成自己,即便被人告知,对方是在挖陷阱,才会做到这般尽善尽美的讨好自己,自己可会动心?
不会,绝对不会!因为他前世明明知道卫戗心里有他,并且豁出一切为他卖命,可他却那样待她,在他失去她的那些年,常常悔恨,哪怕当初稍稍对她好一点呢!
但如果换成卫戗那个傻子呢?肯定会动心吧!只要对方待她好,哪怕是别有用心,她也会逐渐沉溺其中,就好像前世的自己和她继母、庶姐,一开始只是稍微给她一点甜头,就轻而易举的牵制了她一辈子,最后更将那条性命都给搭进去……
环顾一周,每一处都彰显出王瑄是何等的“居心不良”,正因如此,怎样才能有效的阻止卫戗不被迷惑,真是个难题。
上辈子他输给老谋深算的琅琊王氏族长,是他技不如人;可如今,难道凭借两世修为,还斗不过一个乳臭未乾的王家小儿?
“殿下?”一个沙哑的声音,试探着招呼。
司马润转过身来,对上刚从肩舆上被卫勇搀扶下来的卫毅,身为武将,他却丢掉一条腿,再也不能上阵杀敌;身为父亲,他又遇上心头肉以身试法,很有可能杀人偿命,接连打击,叫他如何好过!
看着卫毅越走越近,司马润黑如深潭的眸子泛起一丝浅浅的波澜:不对,在他记忆中的那个卫戗,是绝对不会将事情做得这样绝,经此一夜,恐怕卫毅再难从泥沼中挣脱;然而,若是不这么做,以虞姜的手段搭上卫毅的性格,恐怕卫戗姐妹从此不会好过,将亲情淡漠的父亲和相依为命的胞妹摆在一起,卫戗选择杀伤力最大,也是最有效的直攻方式迎战,毫不拖泥带水,是受到王瑄蛊惑?
“参见殿下。”礼罢四下张望,不见他人:“天色未黑,看来是我等来早一步。”卫毅赔笑道。
只要方圆百丈内不见卫戗身影,司马润基本上就端着一张棺材脸,何况他原本就对卫毅没什么好印象,加之参照卫戗态度,面对卫毅时,笑不出来也便不再勉强自己,何况此刻心情非一般的差劲,是连话都懒得应上一句——态度再好,这脑袋被虞刁婆踢了的瘸子也不可能做主将闺女嫁给他,何必浪费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