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紧要的废人,没必要刻意讨好!
卫毅碰了个软钉子,笑容略凝滞,但也不好拉长脸,喏喏退到一边,佯装观察地形,其实心里全是事,哪有那多余的闲情。
天色渐渐暗下来,四周灯笼徐徐升起,待到半空中,陡然亮起,明明此处有人有物,但经这错落起伏的灯笼一照,反倒更显虚无,好似不在人间……司马润微微眯了眼——此处有异!
“明明有那么多灯笼,怎的还会如此阴森?”旁边的卫毅移步过来,环抱摩挲着双臂,小声咕哝。
司马润仰望头顶那盏看似在半空中飘忽的灯笼,意味深长道:“如此一来,更易令人暴露出本心吧!”
“叮铃,叮铃——”空灵的脆响凭空出现,接着由远及近,感觉就在拱桥对面,却始终看不到人影。
“什么人?”沉不住气的卫毅扯开嗓子问出来。
王珏一行人应声从浓雾中现身出来:“岳父大人来得真早!”悠然的靠坐在肩舆上,居然夸张的穿着纯黑的滚毛边鹤氅裘,落舆之后,迈步下来:“哎呀,殿下也在,请恕王某有失远迎!”一副男主人的形容。
司马润目光移向王珏身后,皮笑肉不笑的虚应着王珏:“愚兄闲来无事,到此游玩,贤弟何必多礼。”只要你不言明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我偏打此过,你好意思当着大家的面收我买路财?
“日薄崦嵫,殿下却来此游玩,想必是十分喜爱这里的景色了?”王珏唇边噙着笑,微微挑眉道。
“这里的景色,十分别致。”司马润看着王珏的笑容,暗忖:真能装啊!
“若殿下喜欢,王某愿意将此地让渡于殿下。”摊手:“只是,近来为博内子一笑,花销略大,却不敢叫我那生性节俭的内子知晓,不然回家后,免不得要将我关在门外反省,只要殿下给些本钱,便能将此美景收归己有,而我亦偷偷补上亏空,实乃一举两得的妙计,想来殿下也是这样认为的。”
司马润:“= =……”王瑄这厚颜到超乎他想象的小人,他还真好意思!怎么着,讨得卫戗欢心后,回头却盘算让他付账——用他司马润的钱哄他司马润的原配,还一举两得,当他是傻的?
被他二人彻底忽视的卫毅,站在飒飒冷风中,凌乱颤抖!
王珏似笑非笑的盯着司马润漆黑的眸子浮现出的那抹恼怒神色——他看得出来,司马润在卫戗眼中是不同的,所以他从前才无所不用其极的针对司马润,可如今大为不同了,别说芽珈,姨婆和卫允,就连裴让,虞濛之流也能将其远远甩在身后,只要入不得卫戗的眼,哪怕其背后搞出再多花样也不足为患,所以就像此刻有了闲情,那就拿司马润出来溜溜,当作打发时间解闷玩。
绿衣侍婢走出迷雾,凑近王珏身侧低语几句,王珏点点头,抬手挥退她,转头与司马润正色道:“既然殿下凑巧赶上一桩悬案,便随我等到后面稍事等待,一同为内子做个见证,可好?”
这二人,一脸虚情对上满腹假意,倒也客客气气过得去。
司马润和卫毅跟随在王珏身后,迈步走向那迷雾。
“叮铃,叮铃——”两声脆响,司马润再抬头,眼前一片清明,灯柱下有案有席,就好像一脚迈进正在举办夜宴的厅堂,回头看看来时路,那浓雾彷如一扇纱屏,隔开了两方天地。
此时条案后已有人落座,司马润定睛一看,桓公和虞濛皆在场,不必问也知道,桓公肯定是受卫戗邀请,所以提前入席,而那个虞濛,消息怎么可能比他灵通,居然也大咧咧的坐在上位,他来到后,只能干站在前台傻等着,所以虞濛肯定是走了后门,只是想不到,在经过王瑄的“点拨”后,这麻烦女人不但没和卫戗生出芥蒂,此番事关一个家族命运的秘辛,卫戗也不瞒她?
卫戗对桓公,就像亲爷爷一般尊敬,所以司马润不动声色环顾一周后,径直来到桓公面前,恭恭敬敬的施礼:“润见过桓公。”端得是自家后生对长辈的姿态。
桓公自是不晓得这群晚辈间的恩恩怨怨,站在客观角度,司马润的表现的确可圈可点,他露出赞许笑容,招司马润到他旁边的上位坐下。
跟在司马润身后的卫毅,是被桓公刻意忽略的,在司马润眉飞色舞,颠颠坐到桓公身侧后,被晾在空地上的卫毅,尴尬的东瞧瞧西看看,最后自己找个相对偏僻的位置坐下了。
出乎卫毅意料,一直对他视而不见的王珏居然走过来,挨着他坐下了:“你?”
王珏偏头粲然一笑:“内子吩咐小婿,今夜替她‘守护’岳父大人!”看吧,他是如此的乖巧听话!
卫毅脸上再现尴尬神色——不久之前,他还威胁说要把“王瑄”的“内子”送给司马润,以期换取长女平安无事。
坐好之后的司马润,目光扫过来,看到王珏和卫毅“相谈甚欢”的画面,再次眯眼,猜测他二人究竟是怎么个情况,难道“王瑄”之前当他的面刻意冷落卫毅,纯属是做戏给他看,等他上套后,回头让卫戗好好看看,谁才是完美女婿?
在司马润盯着王珏,猜测他的想法时,王珏似感应到他的目光,转头看过来,还端起手边酒杯,冲他点了点,那骄傲自满的表情,换作上辈子这个岁数的他,搞不好会当众掀桌。
“这是……哪儿?”一个惶恐不安的沙哑女声清晰的传过来,将大家的目光瞬间吸引过去。
身着中衣,披头散发的虞姜出现在“纱屏”另一边,脸上的表情惶恐不安的东张西望,脚下的步子踉踉跄跄的横冲直撞,在诡异的平台上东一头西一脚。
“阿姜!”卫毅愕然的睁大双眼,轻唤出声,还有要起身迎过去的意思。
“放心,暂时不会伤害你那续弦夫人,还请岳父大人稍安勿躁。”瞥见卫毅表情,王珏凉悠悠的出声道。
王珏这样说了,卫毅也不好硬出头,不安的跪坐回来,眼睛盯着虞姜,嘴上询问王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姜平日最是在意自己的装扮是否得体,怎么会这般狼狈的出现在此,而且你们邀我来如此诡异的地方,究竟想要干什么?”就像虞姜那样东张西望起来:“还有阿戗呢,不是她请我过来的么,怎么还不出现?”虽然十分焦急,可还是刻意的压低了声音。
“对面的人暂时听不到我们的声音,所以岳父大人不必如此紧张。”王珏答非所问。
“啊——”虞姜一声尖叫,又把大家走神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你,还有你,你们——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虞姜既惊又慌,手指颤抖的指着好像凭空出现,在她面前跪成一排的几人。
☆、传宗接代
没人回应虞姜的疑问, 她脚步凌乱的上前两步, 指着排在这边的两个婆子:“当初拿钱时, 不是告诉过你们,能有多远就走多远, 这辈子再也别回来, 不然大家都别想过消停日子, 现在怎的又要回来了?”
两个婆子目光躲闪,沉默不语。
卫毅皱起眉头, 不解的咕哝道:“她在说些什么, 那两个婆子又是谁?”
王珏饶有兴致的瞥了他一眼, 笑而不语。
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声自浓雾后传了过来, 那一排跪着的人应声将身子愈发弓下去,头拱地团成一只只软脚虾。
一位雍容的盛装女子, 拖着曳地的繁复裙摆, 分开浓雾,缓步走来。
虞姜循声望去, 对上来人,眼睛倏地瞪大,沉默片刻后,又是一声刺耳尖叫, 惊慌失措的退避躲闪, 奈何虚软的腿脚不听使唤,踉跄磕绊,最后重重的跌倒在地。
盛装女子步履不疾不徐, 行至虞姜身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阿姜,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坐在“纱屏”后的卫毅,早已乱了心神,只是碍于王珏的颜面,不得不表示克制,此刻闻其声观其人,双目暴突,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阿辛——”
“岳父大人,您好歹也是带过兵打过仗,阅历丰富的一员老将,怎得今晚却要这样一惊一乍的,小婿心肝弱,有些承受不住呢!”端坐旁边,老神在在品茗中的王珏凉悠悠道。
“是,真的是阿辛,是我的阿辛……”卫毅转向王珏,激动得语无伦次,彻底忽略王珏的冷嘲热讽。
王珏摇摇头,给随侍在侧的桅治递个眼神过去。
桅治奉命上前,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用巧劲将卫毅轻松压坐回原位。
但按下葫芦又起瓢,这厢才制住卫毅,那厢司马润又一脸惊艳表情的站起身来,双目一眨不眨的紧盯着扮作桓辛的卫戗。
王珏抬手扶额:“内子华美太盛,还真是不叫人省心。”嘴上似在牢骚抱怨,脸上却是一派陶醉表情,并改扶额为托腮:“不愧是我的人——”一声满足的喟叹:“不管什么模样,都是这般的令人痴迷。”
饶是强大的桅治,在听完王珏的咕哝后,也忍不住侧目抽嘴角。
司马润呆呆的站在那里许久,直到桓公都替他感觉尴尬,重重咳嗽两声,方才引得他醒过神来,倍觉尴尬,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被“纱屏”那边的情况吸引去,没人留心到他的失态,掩唇轻咳两声,慢慢坐回去。
时隔太久,卫戗年华最好时的模样,在司马润心目中已经模糊——为形势所迫,卫戗大半时间都以男装示人,偶尔换回女装,也很少涂脂抹粉,而且即便她有意装扮,可他也未必有心欣赏,那时他身侧姹紫嫣红开遍,晃花了他的一双眼。
后来回忆起来,只依稀记得她长得极美,此刻看到“桓辛”的面容,卫戗在他脑子里的形象瞬间清晰起来,其实她比她娘更好看。
一屏之隔,两样心境——这边是激动,那边是惊恐。
“你、你——”虞姜表情扭曲,简直快要吓哭:“是姐姐?”
卫戗抬手抚鬓:“原来阿姜还认得我,还以为这些年你生活恣意,早就把我给遗忘。”
“这是……不对……怎么,怎么可能……你怎么会在这里?”虞姜不能置信,说话颠三倒四。
卫戗挑眉,语调悠长道:“阿姜看到我,似乎很不高兴呀?”
虞姜连连摇头,尝试着站起身,可双腿无力,几次都不成功,干脆咬牙膝行上前:“怎么会,不会的,能见到姐姐,阿姜高兴地不得了。”展臂就要去抱卫戗的腿:“只是不知姐姐回来见我,所为何事?”尽管力持镇定,可颤抖的声音还是泄露了她的底气不足。
卫戗后退一步,轻易避开虞姜的缠抱:“因我死因不明,所以不能轮回转世,故今次特意回返,到这望乡台前,招来彼年旧时人,清算一些那些尘封的腌臜事,以便彻底了却尘缘。”
易容之术,新人学化形,老手学化神,卫戗形神兼备,连嗓音也伪装得十足相似,又为了给虞姜制造出心里压迫效果,刻意放得飘飘渺渺,果然吓懵虞姜,就见她瘫在那里,抖如筛糠,换个定力不足的,估计已经屁滚尿流逃命去了。
虞姜怕归怕,但终归是有些见识的女人,最初的恐慌过后,便勉力稳住心神,仰视卫戗道:“难道姐姐不是因为早年不慎小产,后来又罔顾夫君苦苦哀求,执意生产,结果伤及自身性命……”执袖拭泪:“姐姐可知,自你狠心抛下夫君后,他年纪轻轻便生出华发,这些年来,更是沉寂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几年都不肯回家一趟,每逢佳节,妹妹看着冷冷清清的饭桌,总是忍不住去想,假如姐姐还在,家中必定十分热闹,那样该有多好!”
卫戗看着音辞慷慨,声泪俱下的虞姜,甚是佩服——真不愧是把她爹哄得团团转的女人啊!
心中如是想着,面上却酝出一丝疑惑来:“几年不肯回家一趟?”微微偏了头:“可我怎么听说,你和他——你们还有一个儿子,名唤卫源的?”
虞姜梗着脖子:“传宗接代,开枝散叶,是为人子为人媳的本分,不然凭夫君与姐姐的恩爱,他是万万不肯迎我进门的,姐姐也是个深明大义的,当初不正因为担心卫家绝了后,才会替夫君做主,迎我入门,可我肚子不争气,没能替夫君生个儿子,所以才让姐姐豁出性命……姐姐生前待我不薄,留下这样的遗愿,我是如论如何也要替姐姐完成,以报答姐姐的恩惠。”
卫戗莞尔一笑:“真是个令人感动的情谊呀!”
虞姜还想说些什么,但卫戗已不再看她,转向跪成一排的众人,抬脚就要走。
见此情景,虞姜稍稍和缓的面色丕变,她想也不想,拼尽全力扑过去,却再次被卫戗轻巧的闪避过去。
虞姜一时情急,用力过猛,却扑个空,收刹不住,狠狠摔了个狗抢屎,疼得呲牙咧嘴,却还有挣扎着爬起来去阻止卫戗。
见她二人的你来我往收入耳目中的卫毅,目光发直道:“阿姜是被阿辛惊吓到了么,怎的今时迥异于往日,还有阿辛,阿姜在她面前跌倒,她不扶一下也便罢了,竟连看都不看一眼,难道是因为阿源的存在?可是她当年不是接受了阿敏么?我们有儿子继承家业,她难道不开心么?”
王珏莹白的手指拎起一只青瓷茶杯,摩挲把玩着,目光炯炯的盯着卫戗,漫不经心的同卫毅说道:“假如岳父大人与岳母大人对调一下,再经眼前之事,倘岳母大人的继夫站在岳父大人面前,说‘当初我们在一起,完全是为了替你生儿子,结果没能成功,你心有不甘,可赔上性命还是没能生出儿子,肯定是死不瞑目的,我们为了让你含笑九泉,所以特地为你生了个儿子,现在终于有儿子继承你的家业,你开不开心?’”顿了顿,眼风扫过来:“岳父大人意下如何?”
卫毅一愣:“那怎么能一样呢?”
王珏不答反问:“怎么就不一样?”
“我是丈夫,是一家之主,而阿辛是个妇人。”
王珏又将视线转向卫戗:“卫家能有后来的声势,岳母大人功不可没。”
卫毅苍白的脸瞬间涨红:“如果不出意外,你将来极有可能成为一族之长,假若你的妻室不能生养孩儿,而你放任自流,不作任何努力,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怎么向族人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