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将军,前方有诈——锥子
时间:2018-10-25 09:21:12

  随着铃声加密,卫戗感觉自己的脑子里跟着嗡嗡响起来,抬手用力摁住太阳穴,微微眯眼看向珠玑,剪水双眸中,荡漾着款款深情,不正是平日里见到的虞濛最常出现的眼神?头晕得厉害,使劲甩甩再去看,眼前的女子已由珠玑变虞濛,不由瞪大眼睛,什么情况?
  对面的虞濛突然起身,伸手指着卫戗鼻尖,疾言厉色道:“阿戗,你可知,你把我害得好苦!”
  一直觉得愧对虞濛的卫戗,听到这话,无力反驳,垮下肩膀恹恹道:“抱歉……”
  虞濛快速扑扇着浓密的睫毛,眼眶中似乎有水泽即将满溢出来,但不等卫戗看清,她已双手捂住脸,细瘦的肩膀微微颤动,半天过后,悲痛欲绝道:“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铃铛声渐渐缥缈,直至消失听不到,取而代之的是虞濛嘤嘤的啜泣声,如尖刺,一下下直戳她心口窝,卫戗觉得自己不但头晕,连身体也跟着摇晃起来,勉力硬撑住,艰涩开口:“你希望我怎样做?”
  虞濛倏地靠近卫戗,与她几乎脸贴脸,原本如丝的媚眼,此刻情谊全无,只剩刺骨的冰寒:“不管我要怎样,你都会帮我实现么?”
  头疼欲裂,卫戗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会的。”
  虞濛诡异地笑了一下,猩红的嘴唇凑近卫戗耳畔,低沉的嗓音,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厉鬼,节奏缓慢而森然道:“喏,用这个——”伸手比在卫戗颈侧,作势一划,另一只手则握住卫戗剑的手,施加力道,令卫戗慢慢举起龙渊:“就这样,一了百了,你解脱了,我也将重获自由,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两个人靠得这样近,虞濛身上的幽香,被卫戗尽数吸入鼻腔,虽然龙渊剑就搭在自己颈侧,只要轻轻一拽,就能达成虞濛心愿,但此刻的卫戗却感觉到一丝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别说内功,就连体力都不见,腿脚虚软,整个人不由自主往下滑,抬眼看向虞濛:“阿濛,我……”
  虞濛眯着眼审视卫戗:“怎么,你不愿意——”仰面朝天,突兀的笑起来:“哈,枉我这么信任你,原来你和他们一样,平日里说什么最是宠爱我,可一旦动真格的,什么都比不过所谓的家族利益,真要嫁给你,我这辈子的幸福就毁了!告诉你卫戗,假的真不了,早晚有一天,你会被人拆穿真实身份,待到那时,下嫁于你的我,就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料,甚至有可能因为受你连累,因为欺君大罪而落得个死无全尸的悲惨结局,你看看你,多么自私自利,你说说你,究竟还要害多少人才甘心?”
  说话间,虞濛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匕首划过卫戗执剑的手腕,眨眼间,血便涌出来,在卫戗白皙的手臂上蜿蜒一道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吃痛的卫戗,打了个激灵后,感觉体力回来了一点,至少提剑不再吃力,虞濛的脸再次出现在卫戗咫尺眼前,四目相对,卫戗感觉有点不自在,想要移开视线,却转不动眼珠,并惊奇的发现,对方眼底竟闪现夜猫的流光,她瞪大眼睛:“阿濛,你——”
  虞濛双手捧住卫戗执剑的手,嗓音放的很柔,有点魅惑:“来吧,只要这么轻轻一带,什么都解决了,很容易做到,不是么?”
  
 
  ☆、不能自已
 
  
  盯着虞濛眼睛的卫戗, 目光开始发直, 僵硬的点了一下头, 缓慢附和道:“阿濛所言极是。”
  虞濛嘴角高高翘起:“阿戗能够设身处地为我着想,果然真心宠我。”松开卫戗的手, 并在她手背上轻拍两下:“动手吧!”
  卫戗又点了一下头, 接着便依虞濛之言, 扯动龙渊,吹毛断发的剑刃在她细嫩的肌肤上轻易划出一道口子, 血瞬间涌出来, 一眼看去, 触目惊心, 而目光发直的卫戗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兀自继续。
  “阿戗, 不要——”一声虽虚弱沙哑,却异常引人注意的凄厉疾呼突然响起来, 直直穿透卫戗耳际,令她停下手上动作,低沉而略带疑惑的回应道:“阿——濛?”话音落后,眨眨眼皮, 视线逐渐恢复清明, 猛转头望向声源处:“阿濛?”
  站在卫戗右前方的虞濛,盯着卫戗清亮的眼睛,原本得意的笑脸慢慢扭曲, 忍不住再次攥住卫戗执剑的手:“别耍我,什么阿濛不阿濛的,赶紧给我动手!”
  卫戗已不再按照她指示行事,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没分她一点,视线越过她,盯住紧贴车厢后壁,卷成一卷横躺在那里的蔓草纹毯子——毯子里有东西正在挣扎蠕动。
  片刻之后,身上仅着白色中衣的少女挣脱出来,漂亮的大眼睛里泪光点点,梗着脖子紧张地望向卫戗,见卫戗还好端端地站着,松口气的同时,艰难地摇摇头:“阿戗,不要——那个女人说的话都是骗你的!”
  卫戗眉头微蹙:“嗯?”
  那点点泪光连成片,满溢出来,顺着轮廓美好的脸庞滑落:“阿戗,遇见你,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很幸运的事,真的,我现在很幸福!”
  看到少女的泪水,卫戗眉宇间的褶皱深刻起来:“你还好吧?”
  少女泪中带笑:“看到你还好,我就很好了。”扯扯嘴角,大概是想笑得更灿烂一些,以佐证“自己很好”的说辞,可眼泪却来势汹涌,盖过笑容:“这门婚事原本就是我的执念,说什么假象被拆穿,我会遭天下人耻笑,哈——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嫁给一个女子又能怎样,他们自己的生活都过得未必称心如意,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别人?”
  “其实好好想想,生活如意幸福的人,哪有时间来理会我的笑话;而那些不如我幸福的,与其说是笑话我,不如说是嫉妒我!”
  “退一步说,他们笑不笑又与我有什么干系?生活是我自己的事,只要自己心里舒服就不行了么?就算按照世俗的要求,嫁给一个男人,也未必就能比现在更快乐不是么?”
  “所以阿戗,千万别听那个妖女胡言乱语,我还等着你带我去游历大江南北,看遍天下美景,你千万不能有事,不然我会恨你一辈子!”
  因为太过紧张,想到哪里说那里,出口的话没有逻辑语无伦次,但关心程度却是深刻鲜明的,这个哭的不能自已的少女,才是真正的虞濛。
  卫戗眉间的疑窦转化为担心,看着虞濛一边奋力挣扎,一边拼命劝说自己,卫戗感觉自己的眼圈跟着湿润了,轻唤一声:“阿濛。”放下比在颈侧的龙渊,这时才感觉到疼痛,倒抽一口凉气,不过没时间在意伤口,因为还要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
  拎着剑想要冲过去解救虞濛的卫戗,没想到被刚刚的假虞濛,这会儿变回珠玑的“弱女子”抬手一推,,脚下竟踉跄两下,差点跌下墨车,好在反应够快,将龙渊剑尖朝下,插在车厢底,这才稳住身形,心下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微微眯眼抬头看向珠玑:“你给我下药了。”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客观地陈述事实,今晚许多看似诡异的蹊跷事,其实都是原原本本复制于她前世身亡那晚出现过的情况,都能让心高气傲的珠玑假扮成阶下囚的卫敏了,而给她下药这样至关重要的环节怎么可能缺失呢?
  难怪最初闻见那幽香会觉得熟悉,那可是前世司马润针对她的身体情况,专门请高手为她调制出来,她曾自作多情的把那那些香料当成司马润对她的宠爱,将之视若至宝,珍之重之,却原来那些不过都是司马润早就谋划为要她小命,事先做出的准备。
  后来,自觉咸鱼翻身的卫敏,为张扬自己的得意,还特地掏出蓄满那种香料的香囊向她解释过,此番她一时间没能想起来,是因为那味道被别的香料稀释过,而且哪能料到,前世的冤家会在她“大喜之日”对她下黑手,那姓司马的渣渣到底意欲为何?
  卫戗暗暗攥紧剑柄,想要将龙渊提起,尝试一下竟没能成功,这才心惊的发现,自己连之前那一丝丝体力都没有了。
  看到卫戗此刻状态,珠玑咯咯笑起来,摇曳生姿的凑到卫戗身侧,抬起尖尖葱指,轻佻的拍打卫戗脸颊,嗤笑道:“呦!化了个假脸,穿上身男装,就当自己真是条汉子了?还想跟人家学什么怜香惜玉,哈哈,真是笑死人啦!”手往下移,来到卫戗受伤的颈侧,沾满一手的血,又缓缓上移,用卫戗的血将她的脸涂花:“看你也是个可怜人,我就给你个明白。”
  卫戗对珠玑像蛇信一样在自己脸上游移的手指置之不理,她深呼吸,默默感受一下,这迷药比她前世遭遇过的那种更霸道,应该是增强版,现在的她,别说去救虞濛,就连自己也彻底沦为刀俎上的鱼肉了,撑着不倒下已经很勉强,实在没精力去打断珠玑的冷嘲热讽,反正早就习惯珠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行为,她爱怎么嚼舌根,就随她去吧。
  珠玑洋洋自得的开口道:“其实你想啊,像虞氏这种家族,要是没有内部人的配合,单凭我这个弱女子的一己之力,如何能做到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坐到这里来?”
  不得不承认,珠玑这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卫戗抬眼瞥了她一下。
  珠玑对卫戗的“配合”十分满意,眉开眼笑接续道:“其实想要让虞氏阿濛从那毯子里脱身,是很简单的,只要你点点头,我立刻去放了她。”
  尽管有些怀疑珠玑的目的,可只要能解救无辜的虞濛,卫戗还是愿意点个头的,于是她顺从自己的心意,艰涩的点了一下头。
  珠玑看到卫戗动作,咯咯怪笑两声:“真是傻的可爱呢!”话罢转身,竟真的说到做到去帮虞濛解开束缚。
  一得自由,虞濛便踉踉跄跄冲到卫戗面前,举高颤抖的双手想要碰触卫戗,然而近脸情怯,眼泪如开闸的洪流,愈发汹涌,泪眼模糊的弯下腰,咬牙从中衣上撕下一大块白色棉布,替卫戗堵住来不及处理的伤口:“阿戗,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站在旁边一副看好戏表情的珠玑噗嗤一声笑出来,款摆腰肢扭过来,贴靠在虞濛身后站定,双手轻轻搭在虞濛肩头,亲昵开口:“阿濛,表演到这里已经可以了,还是开始干正经事吧!”
  虞濛扭动肩膀,想要甩开珠玑,却未能如愿,她瞪大泪眼转头去看珠玑:“你胡说什么?”
  珠玑咯咯地笑:“哎呀,装得还真像呢,其实你现在完全不必怕她,现在的她可是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弄死她和碾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说话间,脚下移步,绕到虞濛右后方,双手仍搭在虞濛肩头,不过却抻长脖子,与虞濛脸贴脸:“不都说好了么,只要卫戗一死,就如你所愿,让你成为琅琊王妃。”
  听完珠玑一席话,虞濛第一反应是去看卫戗表情:“阿戗,我……”
  卫戗一脸的痛心疾首:“哈,枉我一心惦念你的安危,没想到你虞氏阿濛也敌不过荣华富贵的诱惑,到底跟他们同流合污了,想想也是呢,毕竟你也是虞家的一份子,我还能奢求什么呢,算我瞎了眼看错你,滚吧,赶紧给我滚,别站在我面前污了我的眼!”
  泪水簌簌的虞濛,连连摇头:“阿戗,别这样。”
  卫戗厉声道:“滚——”
  珠玑笑得花枝乱颤:“看看她那副翻脸无情的鬼样子,你还犹豫什么呀!”迈步上前,一把夺过卫戗手里的龙渊剑,硬塞进虞濛手里:“拿着,就用这把王十一郎送给她的稀罕物,送她上路吧,毕竟是龙渊剑啊,也算抬举她了!”
  虞濛起初并不握剑柄,但珠玑死死抓住她的手,迫使她就范。
  盯着卫戗一味拒绝的目光,虞濛终于握紧剑柄,珠玑满意的松开手。
  “阿戗,对不住了,我终究还是负了你!”话罢,在珠玑满意的笑眼和卫戗惊愕的目光里,虞濛手起剑落。
  
 
  ☆、以死谢罪
 
  
  血, 漫溢出来, 染红卫戗的双眼, 她目眦欲裂:“阿濛,不——”在珠玑由得意转为惊愕的滑稽目光注视下, 卫戗冲开无形的桎梏, 展开双臂搀扶住摇摇欲坠的虞濛, 奈何力不从心,与虞濛双双滑倒。
  在倒下的瞬间, 卫戗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胳膊护住双手紧紧攥住剑柄的虞濛的脑袋:“阿濛——”倒地后顾不得胳膊骨裂似的剧痛, 紧张地重复呼唤:“阿濛?”
  止不住颤抖的另一只手想要触碰没入虞濛胸口的龙渊, 又不敢接近, 那些忠心耿耿的旧部为了保全她,一个个倒在她面前的画面, 如被强风卷起的黄沙, 铺天盖地向她袭来,眨眼便将她吞噬……卫戗终究流露出属于女人的脆弱表情, 颤抖的开口:“阿濛,不要离开我!”
  虞濛一张嘴,口中包着的血水便喷涌出来,她呛咳两声, 最后竟扯动嘴角, 露出个别样艳丽的微笑,松开握剑的手,抬起来, 颤巍巍的落在刚刚没敢碰触的脸庞上:“阿戗,你还在,真好!”
  “阿濛,我不是让你离开么,为什么就是不听话?”蓄满眼眶的泪水滚下来,卫戗抬手替虞濛擦拭嘴边的血水:“如果当真放不下我,那就去搬救兵,你这是在干什么啊!”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反倒染红整只手。
  虞濛叹息一声:“其实你心里也明白啊,这就是个局,我没办法阻止,只能如此。”
  原以为所有的泪水,已在前世哭干,可再次碰上这样的局面才发现,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感情用事:“其实我们相交的时日并不长,你这又是何必呢?”
  虞濛和卫戗那些出生入死好多年的弟兄毕竟不同,一则她们两个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再则虞濛是有大好前途的门阀贵女,犯不着为了一个泛泛之交牺牲掉自己,所以之前卫戗以为只要三两句恶语就能把单纯的虞濛哄走,哪里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结果。
  “阿戗啊,你的眼睛骗不了我!”虞濛满足地笑笑,抬手替卫戗温柔细致的擦掉眼角的泪珠子:“那个时候,王家郎君明明警告过我的。”
  卫戗摇头,抓住虞濛替她擦泪的手:“阿濛别说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虞濛跟着艰难摇头:“我是阴煞入命宫者,一生必遭打击迫害,并且还是克夫命,近来乌云罩顶,印堂发黑,是大劫之相,如果成婚,会连累我未来的夫君……是我太过执迷,抱着一丝侥幸幻想,默默安慰自己,因为你是女子,所以一定不会有事……阿戗,我错了,真的很对不住……明明不希望你有事的,结果还是带累你遭此横祸……阿戗,我错了,你不必原谅我,就这样一直恨下去——咳、咳、咳……恨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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