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戗握紧芽珈的手,抬头狠狠瞪了司马润一眼,不待开口,门外又出现新情况,循声看去,竟是仪态万千的卫敏,都把肉给送过去了,卫敏又来干什么?
卫敏看着明明地方够用,却偏要挤成一堆儿,好不热闹的众人,再瞧瞧形单影只的自己,眼神中浮现怨毒情绪,毕竟琅琊王和王十一郎都瞧着呢,她言行举止不能太过,是以垂下眼帘,完美的掩饰住心中的不满,端庄施礼道:“妾身见过殿下,见过十一郎。”
司马润对其视而不见,王珏眼中只有卫戗,于是端着标准揖礼架势的卫敏便被晾在那里,若是兀自起身怕被责怪失礼,但这样端着真的很累。
“姐姐来此,所为何事?”估计晾得差不多,卫戗终于分神看过去。
有个应声的,卫敏终于敢站直身体,不过腿脚有些麻木,突然动作,踉跄一下险些栽倒,稳住身形后,抬头看向司马润,竟撞上他毫不遮掩的嫌恶眼神,看得她心口一揪,想不出自己又是哪里没弄好,惹他不悦。
“姐姐——”卫戗提高嗓门,拉长音调。
卫敏终于将视线由司马润脸上转到卫戗身上,仓皇回话:“啊?在!”司马润那一眼到底叫她泄了底气,姿态不复进门之初的落落大方,现出趑趄嗫嚅的本色,幸好来之前已经打好腹稿,一着急,都没有用上预想中抑扬顿挫的语调,叽里呱啦就讲起来:“父亲尤爱羊肉,不过刚才吃了一口,说是滋味不太够,我想着你这应该还有多余的,便过来跟你要一些回去。”
卫戗是把肉处理好之后送过去的,难道她爹的口味当真那么重?不过送给她爹的羊肉不是交给厨房去处理了么,厨房会缺佐料?再看卫敏偏向司马润的视线,哦,厨房并不缺佐料,缺的是远庖厨的伪君子……会心一笑,坦然道:“佐料在这边,需要多少,姐姐自行取用。”
“那姐姐便代父亲多谢戗歌了。”说罢款款而来,来到司马润和芽珈之间,扶着袖摆微微俯身:“佐料在哪儿呢?”
司马润脸颊上肌肉抽动,看得出,正在努力克制逃跑的冲动,见卫戗并未搭理卫敏,他只好抬手一指,不耐烦道:“那边。”
卫敏循着司马润指引看过去,盛放佐料的托盘就在卫戗和王珏之间,她又把身子俯下来一些,胸口几乎贴上跪坐的司马润肩头:“抱歉,妾身方才没瞧见。”
忍无可忍的司马润,到底爆了,他豁然起身,将猝不及防的卫敏撞了个四仰八叉,泛白的俊脸转向卫戗:“本王突然忆起,日前得了一坛好酒,正好拿来与诸君同饮。”知道卫戗多半不会回应他,所以说完之后,径自离去。
回过神的卫敏,立刻改不雅的仰躺为娇柔的侧坐,可哎呦连天却没人理会,只好没趣的敛声自己爬起来。
卫戗一面摇晃酒杯,一面用眼瞟卫敏:“王郎,今日我偶得一个异闻,可有兴趣一听?”
王珏笑吟吟的配合她:“哦,什么异闻,快说来听听。”
卫戗低头扫了一眼杯中酒,便又用眼角余光去盯卫敏:“却说有一名门之后,为人虽好色,但颇有谋略,且野心勃勃,又因身处低位,素来懂得隐忍谨慎,可有那么一日,号称千杯不醉的他,竟在浅酌两盅后,为了一个貌不惊人的无名妓子开罪权贵,被人乱棍打死,你觉得这是怎么个情况?”
王珏啜饮一小口清酒后,放下杯子,漫声道:“人虽未改,性却大变,必然是那酒有问题呀!”
有那么一瞬,卫敏明显现出慌张神色,不过转瞬便恢复正常,若不是卫戗太了解她,又盯得紧,搞不好会疑心自己眼花,她仰头干尽杯中酒,撂下酒杯后,慢条斯理附和道:“我是这么认为的。”
王珏也同她一样,仰头干尽:“果然我们最是心有灵犀,不点都能通!”
卫戗并不理会什么通不通的,她就盯着卫敏,看卫敏的动作越发不自然起来,最后象征性的拿了少许佐料,也不扯理由等司马润或者找借口和王珏攀谈,丢下一句:“父亲还等着呢!”快步离开,差点和提着酒坛回来的司马润撞个满怀,好在司马润反应够快,及时躲闪开。
尽管有些慌张,但到了司马润面前,卫敏表现的还是够温婉的,她施礼道歉,而司马润再看也不看她一眼,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话都不说一句,抬腿就走。
卫敏忍不住回头看过来,却见司马润脚步轻盈,直奔卫戗而去,待到了卫戗眼前,说话的嗓音也是难得的温柔:“戗歌,这酒你品品,保管对你口味。”
卫敏眼中再现怨毒神色,她无声唇语:“瞧着好好的一个男人,怎么就喜欢上那么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丑鬼,果真如传闻那样——琅琊王身体有问题?万一他真不行,那她还是选王十一郎罢?”不过那个被人一捧,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的贱人,居然还在得便宜卖乖,说什么她之前喝得有点多,现在就是把琼浆玉液堆到她眼前,她也无福消受,真是给脸不要,换作她卫敏,早就感恩戴德的和殿下一起畅饮,若是同罪,那便更好了……
又是一阵沉默后,被忽略良久的虞濛突然出声道:“阿戗,我有个事情想麻烦你!”
☆、见色忘义
“什么事?”扭头看过去, 又对上王珏言笑晏晏的脸, 卫戗眨眨眼, 终于反应过来,怪不得好像有一会儿没瞧见虞濛了, 原来是这小鬼在作怪——她每每一想到虞濛, 作势往那边张望, 便被他打过岔去,接着再听他扯上几句, 灌点清酒, 便彻底忘记之前在想的事情, 现在虞濛主动找她, 这小鬼又跳出来捣蛋,等回头再收拾他……思及此, 卫戗站起身, 扯了扯王珏:“来,我们换换地方。”
王珏又要耍赖皮, 结果被卫戗瞪了一眼,他瘪瘪嘴,一脸委屈站起身,芽珈本就不想挨着司马润, 见卫戗换了座位, 自然也要跟着走,于是王珏只好连移两座,挨着司马润坐下。
这对传说中的至交故友凑在一起, “愚兄”、“贤弟”你好我好大家好,皮笑肉不笑的假客气。
已坐到虞濛身侧的卫戗无暇他顾,只重复先前疑问:“什么事?”本是女儿身,前世今生却结交众多可以两肋插刀的兄弟;也正因为女扮男装,所以从未有过契若金兰的姐妹,两辈子加起来,虞濛算是她正儿八经的第一任手帕交,这一路上又没少帮她照顾芽珈和允儿,她十分珍视这位女性朋友,搞不好头脑一热,也会像那些见“色”忘义的无耻之徒一样,干出回头插兄弟两刀的事情也说不定啊!
见卫戗来到身侧,虞濛并不急着说事情,反倒盯着她挂在腰侧的绣囊,嫣然一笑,轻启朱唇:“阿濛一直想送阿戗一件别具意义的物事,奈何心拙手笨,厚颜拿出这绣囊献丑,幸蒙阿戗不嫌,时时随身佩戴,借此机会,阿濛斗胆询问阿戗一句,可喜欢这花样?”话落,抬起细尖的下巴,似无意却有心的朝王珏和司马润那边瞥了一眼。
那二人在虞濛开口之际便已噤声,不约而同眯着眼睛盯着这边的风吹草动,自然全没错过虞濛这饱含挑衅意味的一眼。
低头看向腰侧绣囊的卫戗,浑然不觉周围飘来荡去的眼风厮杀,指尖拂过那隶书“戗”字,她微微一笑:“我是个粗人,鲜少注意这些衣食住行上的细节,素来怎么便宜就怎么穿戴,叫阿濛见笑,这绣囊是难得的精美,甚得我心,虽是时时佩戴,却是舍不得像往日那样无论何物都往里塞,唯恐辱没此等风雅之物。”虞濛是世家贵女,和她结交,言谈举止自然要尽可能的文雅一些。
虞濛噗嗤一笑,掩唇道:“绣囊本就是实用之物,阿戗若是喜欢,那我多绣几个便是,反正嫁衣已然缝好,正好打发那些穷极无聊的闲时,这个脏了,就再换另一个,亲手缝制的绣囊能被人喜欢,对阿濛来说,实在是件快慰的事情,可像你这样挂着不用,那平日习惯带在身上的小物件该往哪里装呢,如此想来,反倒是我给阿戗添麻烦了。”
嫁衣都已缝好,还特意和卫戗说一声,竟是如此盼嫁?司马润咬牙切齿:“厚颜无耻!”
王珏冷淡的瞥了一眼司马润,举杯轻啜,接着侧转身子,背对卫戗,对司马润唇语道:“你有本事喊出来啊!”卫戗耳朵很灵,所以他才不出声呢!
忍字头上一把刀,司马润被王珏这样一激,非但没爆,反而顶着尖刀忍下去,王珏撇撇嘴:“少年老成——老奸巨猾!”同样也是无声的。
果然,司马润那句被卫戗听到,她转过头来白眼相向,瞧见她眼神,王珏在苦闷之中寻到一丝快慰。
而回过脸去的卫戗又是眉开眼笑:“若能一而再的收到阿濛亲手缝制的绣品,实在是荣幸至极。”想了想,又道:“对了,可否给芽珈和允儿各绣一个,他们也是非常喜欢阿濛的绣囊。”
阿濛连连点头:“好的呀,回头你带他们到我这边来,让他们亲自挑选喜欢的花样。”
“那就多谢阿濛你了。”突然想起些事情,卫戗抬手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记性,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说罢探手入袖,从中掏出一物递给虞濛:“那手炉毕竟是随处可见的寻常之物,不比阿濛送我的绣囊珍贵,那一日我偶尔此鲛绡,觉得它十分适合阿濛,然……”她们已经算是手帕交了吧,那在分别之前,送虞濛一块鲛绡,不正好象征她二人的情谊么?
虞濛看看卫戗,又看看手中的鲛绡,她精通绣工,熟知许多珍贵罕有的布料,手指一拈,便知这是一种十分稀罕的材料织就的手帕,遂奇道:“恕阿濛眼拙,实在看不出这是何种材质,还请阿戗解惑。”
卫戗眨眨眼:“将此帕卖于我的店家说,这是鲛人所织的绡,我不懂这些,只瞧着好看,手感也不错,想起阿濛,便将它买下来了。”
虞濛心花怒放:“阿戗有心了,多谢你!”小心展开,发现在鲛绡一角写了个“濛”字,并画上一丛兰花,轻轻一搓,不见变化,也不知是用什么写画上去的,不过这个“濛”字写得令她再次怦然心动。
卫戗见虞濛盯着那个“濛”字不移眼,搔头尴尬笑道:“让阿濛见笑,我原本也想把阿濛的名字和那兰花绣上去。”接着双手摊开,伸到虞濛面前:“奈何这十根手指头,对于提个枪拎个剑这种粗事还勉强,若要换成那细细小小的绣花针,就实在力不从心了,没办法,只好写画上去,还望阿濛不嫌,你若有空,便将我那手写的名字和兰花当作花样,再补上绣活罢!”
虞濛将那个“濛”字特意调转到显眼地方,双手捧高鲛绡,让那边抻长脖子的二位可以看个清楚分明:“这是阿濛收到的最可心的礼物,这样便好,无需画蛇添足。”
那二位先看看难得一见的鲛绡,再看看得意洋洋的虞濛,接着又看看卫戗亲手写的“濛”字,同时沉下脸色来。
王珏唇语道:“殿下昔日射雕擒鹰不在话下,哪个不开眼的若胆敢拈一下虎须,那势必要活剥了他的皮,掘了他家祖坟,今时却怎得放任一只小家雀蹬鼻子上脸,这不像殿下的风格呀?”
司马润冷冷笑道:“愚兄那点能耐,到了贤弟这里,简直就是鲁班门前弄大斧,关公面前耍大刀,说什么拈虎须?便是有那不合贤弟眼缘的,却偏要从贤弟面前经过,惹怒贤弟,贤弟一翻手,一张天罗撒下来,别说那些不自量力的小家雀,就是那翱翔九天的大雕和老鹰的祖宗八代也都一网打尽,不想贤弟今日脾气大好,都叫人家欺负到头顶上了,竟连吱都不吱一声!呵呵……”笑完一抬头,发现再次招来卫戗的白眼,紧急收敛冷笑,结果收成嘴抽筋。
待卫戗转过头去,司马润伸手揉脸一抬头,就对上面目可憎的王珏,那挨千刀的死小子正歪着脑袋津津有味的看他笑话呢!一而再的吃亏后,他终于长记性,磨牙唇语道:“你小子别得意!”
王珏回他耸肩摊手——我就是得意,你能奈我何?
他确实暂时奈何不了“王瑄”,只能憋着,不过暗暗告诉自己:你小子等着,等到了秋后的!一移眼,又瞧见那边“恬不知耻”的虞濛都快挂到他那粗枝大叶的戗歌身上,真叫正在气头上的他忍无可忍,遂出声道:“虞氏阿濛,不是说有事想要麻烦戗歌?不如说出来,或许本王亦可帮上些什么。”
虞濛对司马润疏离的笑笑:“多谢殿下好意。”又羞答答的看了一眼卫戗:“然此事非阿戗不可。”
啪嚓一声,碰到钉子的司马润再次使出爆杯神爪,卫戗目光冷淡的扫过来,看了一眼破碎的瓷杯,撇撇嘴,喊来侍从:“给殿下换个铜爵来。”接着又补充道:“那滑不溜丢的,像瓷杯那种,殿下用着不趁手,给他选个棱角多的,去吧!”
侍从得令下去。
司马润那张俊脸,拉得都快跟马脸比长了。
卫戗早已不看他,笑靥如花的对着虞濛:“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虞濛抿嘴含笑,连连点头:“嗯,是这样的,我近来尤其痴迷骑射,奈何资质驽钝,一直受阿戗指导,仍是常常脱靶,所以我想请戗歌方便时……”
一听是这个要求,卫戗立马拍胸脯:“此等小事,包在我身上,保管让你箭无虚发。”
虞濛拈着鲛绡,遮唇含羞道:“多谢阿戗。”
那边侍从按照卫戗要求,取来一只棱角格外分明的铜爵放到司马润手边,并替他斟上酒水,待侍从退下之后,正好虞濛提出要求,而卫戗居然大包大揽的应承下来,司马润随手攥住铜爵就捏,于是他悲剧了。
☆、锥心刺骨
他是英明神武的司马润, 怎么能干出那种呆头呆脑的糗事, 所以再痛也得忍着, 不能让任何人察觉,特别是……一转头, 对上死敌“王瑄”, 他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的手看, 那表情,可憎至极, 叫他实在不想再看下去——怕一时忍不住动手揍烂那张据说比他更好看的小白脸, 愈发引来卫戗的不满!
说实话, 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 自己究竟哪里不好,居然叫上辈子对他死心塌地, 微微一笑就能将其迷得七荤八素的卫戗, 这辈子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他越努力讨好她, 就越惹得她厌烦,思来想去,唯有这个莫名其妙蹦出来的“王瑄”最可疑,八~九不离十是这个人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在背后使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