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知雨一怔,顿时明白了自己的错误,“是,是奴婢一直疏忽了。”
“不单是你,我也疏忽了。”许碧平静地说,“把知晴也叫来,这事儿,以后不能再疏忽了。”
知晴正好提着食盒进来,许碧示意她把门关上,安安静静地说了自己的决定:“晚上不必再去花园了。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对谁也不能说出去。”
这一点知晴十分赞成:“那倭语本就没什么好学的,姑娘——少奶奶跟那些人一起,也确实是不大……”
许碧自嘲地笑了笑。瞧,就连她的丫鬟,都觉得这举动不合规矩。从前是有沈云殊的允许,她们才不说什么,但现在……
“一会儿吃过饭,我去给夫人请安。”许碧环视了一下她的屋子,“好久没做针线了,既然不久就要迎二少奶奶进门,我也该做点东西表表心意才是。”
她这几间屋子,其实不大像个女子的闺房。至少沈云婷的屋子她去过,跟她的就不一样——书籍纸笔也都有,但最显眼的还是放在厢房窗下的一副绣架,上头随时都有未完成的绣品。
而她这屋子,压根连个针线的影子都不怎么见。事实上,从她穿越过来,她就没动过针线,因为她不会。
许碧上辈子就只会钉个扣子,或者把绽了缝儿的裙边裤角缝一缝,再往袜子上打个不怎么平整的补丁。就这点手艺,还是她跟着医疗队那段时间学会的,因为那地方可没有什么便利店,能让你随时买到衣服来替换的。
至于这个时代归于“四德”之中的“女红”,那她是根本不通的。如果不是因为一穿越过来就嫁了,恐怕在这上头她就得露馅儿。
“哎——”知晴更高兴了,“少奶奶好久都没动针线了,是该做点儿东西。至少,至少也给大少爷做点儿……”那紫电整日躲在屋子里,就是给大少爷做针线呢,这上头怎么能让她专美,少奶奶的针线可不比她差呢。
许碧再次苦笑:“生那一场病,总觉得连针怎么拿都忘了……”
知晴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少奶奶只是好些日子没有做针线了而已,只要再拿起来,练练手自然就好了。”以前许二姑娘一日里大半的时间都在做针线,别看才十四岁,那一手针线比许家针线上的丫鬟们都不差了。
许碧叹口气:“不是——算了,等我先试试吧。”她还有许二姑娘做针线的记忆,但记忆归记忆,真要她上手自己做,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像她练字一样,也是断断续续练了这几个月,才算把字写得勉强能看了。
知晴高高兴兴去准备绣棚针线了。在她看来,这才是正事呢。少奶奶大半夜的去学什么倭语,那有什么用啊?不如好好给大少爷做点针线,什么中衣啊鞋袜啊,大少爷穿在身上,难道会不念着少奶奶的好处吗?
沈夫人这些日子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见许碧眼睛底下脂粉都遮不住的青黑,居然还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夜里没歇好?”
自打沈云安从西北回来,沈夫人这股子兴奋劲儿就没过去。董家那边,董夫人居然半点都没难为,还递了话来,说是等董藏月及笄就可以嫁过来,若是这样,那也不过就只有半年的时间了。
一想到再有几个月自己的亲儿媳就要进门,沈夫人连许碧都觉得顺眼了——论门第论嫁妆论教养,董藏月可都比这个许家庶女强太多了,到时候她进了门,定然会把许氏压下去。
香姨娘也在一边伺候,闻言也往许碧脸上看了看,顿时又想起了昨夜看见的背影。这会儿她已经完全能肯定,昨夜那个人定是许碧了,也不知她究竟是去做什么,竟在脸上都带了出来。
许碧满腹心事,并没有注意到香姨娘的目光,只顺着沈夫人的话道:“大约是茶喝多了,晚上怎么也睡不着。”
“那就去歇着吧。”沈夫人不在意地摆摆手,“我这里没什么事。”
香姨娘便向屋门口的百灵招了招手,从她手里拿过绣好的屏风:“夫人,家里这么大喜事,婢妾别的不成,绣了一幅百子闹春的屏风,也是婢妾一点心意。”
沈夫人瞥了一眼那屏风,虽未展开,但单从最上面露出来的图案来看,就知道十分精致。不过她是绝不会在儿子喜房里用香姨娘的针线,只笑了一笑,便叫红罗接下:“你的针线向来精致,不用看也知道是好的。”
香姨娘柔声细气地道:“婢妾也只能做做这个了。倒是家里近日来这许多事情,夫人只怕忙不过来,何不让大少奶奶帮忙呢?”
沈夫人根本不想让许碧插手沈府的中馈,闻言便皮笑肉不笑地道:“说起这个,我倒记起来了,再过些日子大郎媳妇就及笄了吧?也该圆房了。”
许碧心里咯噔一跳,把头低了下去。沈夫人笑了一声,正要再说两句,却见沈云安站在门口,一脚刚踏进门里,就那么怔怔地站住了。
沈夫人心里猛地一紧,顺着儿子的目光望去,见他果然是在看着许碧,顿时心里又是慌乱又是恼火,却不敢露出半丝痕迹,忙寻个借口把屋里众人都打发了,才沉声道:“安儿!”
沈云安满心只想着刚才听见的“圆房”二字,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却半晌不见母亲说话,抬起头来才发现沈夫人脸色铁青,不由得心里一紧,道:“母亲是有什么事?”
“我倒要问你呢!”沈夫人压低声音狠狠说了一句,“你在发什么呆?”
“我——儿子——”沈云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正想要寻个借口出来,脸上就猛然挨了沈夫人一巴掌,打得他怔住了,“母亲?”
“你方才在看什么!”沈夫人气得发抖。她还以为儿子只是一时糊涂,把剪秋给了他,他身边有了女人,自然就不会那般惦记着许氏,等到董藏月进门,他也就能收心。万没想到,沈云安居然还惦记着许氏,居然听见许氏要跟沈云殊圆房,竟就失了态!这若是被人看出来,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沈云安记忆中还是头一次挨了母亲的巴掌,捂着脸倒退一步,讷讷不成言。眼看沈夫人气得眼圈都红了,似乎随时就要落下泪来,他也有些心慌:“母亲,我,我只是,我也未曾做过什么……”
“你还要做什么!”沈夫人气得眼泪双流,“我这里费心费力替你寻了这么一门好亲事,藏月她哪里不好,你却起这样的糊涂心思?你,你是要气死我吗?若是被你父亲知道了,你还活不活?若是你,若是你这样糊涂,我还活着做什么,不如现在就死了的好!”
沈云安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娘,娘你别这么说,我,我并不敢的……”
沈夫人扑打着他的肩背:“你跟娘保证,再也不起这等糊涂心思了。不然,不然娘也只有死了。”
“儿子发誓!”沈云安只觉得心里苦涩难言,“儿子绝不会做什么糊涂事的,儿子一定好生跟董家姑娘过日子……”
看着沈云安有些失魂落魄地出去,连脸上的掌印都没有遮掩,沈夫人心里还是提得紧紧的。沈云安虽发了誓,可知子莫若母,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根本不曾放下许氏。
“那个妖精——”沈夫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庶出的丫头,果然都跟生她们的娘一样,都是些妖精!许氏就仗着那张脸,不但把沈云殊迷得晕头转向,现在还来祸害她儿子了!
许氏要搅得她儿子屋里不安宁,那她也不会让许氏好过。青霜那丫头没成,是因为沈云殊防着她,不肯要她安排的人。那若是连氏家里的人呢?许氏不是跟连家丫头好得跟亲姐妹似的,还到处给她辟谣说她并不克夫?那好啊,就让她跟连家丫头做真姐妹吧……
第81章 利害
许碧对沈夫人屋里的后续事件自然是丝毫不知, 她今日精神不济,告退出来的时候连沈云安站在那里都没怎么注意,更别说看见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了。
知晴跟着她, 也是粗心大意的, 同样没注意沈云安的神情, 只担心地道:“少奶奶要不然回去再歇会儿罢,那什么拉弓练箭的事儿就算了吧,手臂都拉粗了,手也磨糙了, 脸也晒黑了……”总之她是半点儿都找不到干这事儿的好处。刚开始那几日,看少奶奶天天都是手臂酸疼的模样, 何苦来要受这个罪呢?
两人说话的工夫已经回了院子,知晴抬头一看,只见天天都要跑来教少奶奶练箭的九炼今天居然没来, 真是正中下怀, 忙道:“九炼都没来呢,少奶奶快去歇着吧。”
许碧脸色有些阴沉地在院子里扫了一眼。不用想也知道,九炼天天都来,今天忽然没来, 定然是沈云殊昨天留了什么话。
“少奶奶?”知晴看她站着不动,刚小声又问了一句, 就听院门口脚步声响,却是连玉翘带着青螺过来了。
连玉翘外头披了件斗篷,里头的衣裳却是窄袖的, 乃是专门改来用于练射箭的。不过她一进来就发现了九炼不在,当即就站住了脚,有些犹豫地道:“表嫂,今儿,今儿不练了?”这些日子她都是按时过来的,开始是觉得这是个苦差事,但既然表嫂发了话,她不敢不来。后来最苦的那一段儿过去,就渐渐觉得有点意思,一到点儿就自觉地过来。没想到今天这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当即吓得她又不敢动了。
许碧看见她穿的衣裳,却忽然弯了弯唇角:“练!怎么不练?今儿九炼不来,咱们自己练。表妹等等,我去换件衣裳!”
为什么不练呢?她已经学起来了,为什么要半途而废?看看连玉翘,这姑娘本来听见她要学射箭都吓得半死,这会儿不也天天兴致勃勃地跑来跟她一起练了吗?这是古代不假,她必须要屈从于某些规矩也不假,但她不会对所有的一切都低头,否则她就不再是自己了。
虽然穿越了,她可以做许二姑娘,但她也还是许碧。如果放弃这一点,那她还剩下什么呢?她在费力气想把连玉翘从那个泥沼里拉出来,难道反而要让自己陷进去吗?
虽然没有九炼指点,但许碧这些天也稍微摸索出了一点儿经验。何况她至少还懂个抛物线什么的,教一教还摸不着头脑的连玉翘倒是可以的。
连玉翘也是刚刚才能拉开弓,只不过才学搭箭上弦而已,对许碧的指导奉若圭臬,最后居然还误打误撞地射中了一箭。虽然也就是堪堪插在靶子下方,但也足够她高兴了。
射了半个时辰的箭,又在廊下放松活动了一下,连玉翘高高兴兴地回了自己院子,还忍不住要跟青螺说:“表嫂真厉害,她说叫我把弓往上抬一抬,果然就射中了呢。”
青螺也很高兴。连玉翘这些日子脸色也红润了,饭量也长了,也不总是想着从前的事,动不动就要在夜里哭了——事实上她晚上沾了枕头就着,连起夜要茶水都少了,一觉睡到天亮,哪里还顾得上哭呢?
“可不是,少奶奶聪慧着呢。”在青螺看来的确是这样,因为听说少奶奶从前也是没有摸过弓箭的,这才学了多少日子,就能教人了,不聪慧怎么行?
“姑娘且坐一会儿,少奶奶说了,总要汗下去了才能换衣裳。奴婢先去取热水来。”青螺这会儿对少奶奶说的话更是如奉纶音,那是一点半点儿都不能打折扣的。
连玉翘这客院也有小厨房,烧点热水倒是方便,青螺才走到厨房门口,就听里头两个粗使的婆子在说话:“听说表姑娘就是因着不肯做妾,这才来投奔老爷的,怎又可能给大少爷做妾呢?”
另一个婆子就嗤了一声:“你晓得什么。那做妾,也要看是在什么样的人家。表姑娘可怜,遇着个心狠的兄长,被姨娘调唆着,要她去给个四十多岁的半老头子做妾,那日子如何过得?咱们家那就不一样了,不说大少爷年轻有前程,单说表姑娘是大少爷的表妹,有这一层关系,能跟外头买起来的那些妾一样么?”
“这倒也是……”前头说话的婆子不由得点头赞同,“再说,我看大少奶奶也喜欢表姑娘。人人都说表姑娘克夫,大少奶奶可一直都跟表姑娘好呢,如今还天天带着表姑娘在院子里射箭玩儿。”
“这你就不大懂了……”婆子压低了声音,就是青螺也只能勉强听清,“咱们大少爷这身份,总不可能只守着少奶奶一个,早晚都是要有人的。少奶奶不喜欢家里的丫鬟,怕的是丫鬟伺候大少爷年久,既有情份又晓得大少爷的脾性,真抬了姨娘可不好辖制。要不然,怎么就把青霜给打发出去了?”
“何况,你大约还不晓得——”婆子把声音放得更低,说话却慢了些,青螺倒听得更清楚了,“大少奶奶,那是以庶充嫡,就借着大少爷急等冲喜的机会才嫁进来的。”
“什么?”先头的婆子不禁惊呼了一声,“以庶充嫡?这,这老爷怎么肯?难道当初定亲的时候不知道?”
“当初定亲,定的自然不是这一位。”那消息灵通的婆子轻嗤了一声,“那时候大少爷的伤——你也晓得,老爷夫人都没法子了,才想出冲喜来。许家怕是看着咱们大少爷不能好了,就把个庶女记在正室夫人名下,硬说当初是定的这一个。大少爷急等人进门冲喜,老爷也就只能捏着鼻子答应了。”
青螺在厨房门外都听得愣住了,里面的婆子更是大吃一惊:“这,这怎么能成呢?许家也太——老爷竟就这么认了?”
消息灵通的婆子叹道:“那会儿是没奈何。谁知少奶奶一进门,大少爷就真的好了,这难道还能再把人退回去不成?那岂不成了咱们家忘恩负义了?老爷是不会做这样事的,可不就只能把人留下来了?你瞧少奶奶到如今都没摸着家事的边儿,可不就因着从前压根儿没学过,夫人不敢让她上手么?”
她顿了顿,便道:“咱们家固是不能再把人送回去,可大少奶奶自己也知道,所以才死死防着院子里的丫鬟。这回表姑娘一来,大少奶奶大约也是怕她将来进门,这才好好笼络着。万一要是——表姑娘也念她的好。”
前头的婆子感叹了一声,道:“要这么说,我说句不敬的话,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地儿了。表姑娘那名声——不管是真克夫还是假克夫,只要将来婆家有点什么事,准都要推到她身上来。谁家过日子就一帆风顺的呢?表姑娘若是嫁出去了,这日子可未必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