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姚霁珊
时间:2019-01-06 10:15:40

  “您自个儿也要保重身子。”陈滢劝了一句,再忖片刻,又轻声提醒:“风寒也是容易传染的,三姑娘又正在要紧的时候,您也需注意些,别让病气互相传染了。”
  王佑被她一言提醒,忙自袖笼里取出口罩戴上,微有些惭愧愧地道:“伯父也是糊涂了,一时竟没想起此事。郑大夫方才还交代说,靠近三丫头时,要戴上这个面罩,还有手套。”
  他一面说,一面又掏出副手套给陈滢看。
  看起来,郑如蕙的卫生知识普及工作,做得相当到位。
  陈滢扫一眼王家仆妇,见她们一个个全副武装,越发放心。
  “还要请您见谅,今儿晚上,晚辈没办法留下陪着三姑娘了。”临别前,陈滢向王佑歉然地道。
  元嘉帝早有口谕,待搜山完毕,小行山围场便将封禁,无关人等一律不得逗留,违者按谋逆论处。
  事实上,就连郑如蕙等人得以进山、并被允许留下看护王敏荑,亦是元嘉帝瞧在王家乃未来亲家的分上,方才格外施恩,换了旁人,断不会有此好运。
  王佑自明其理,闻言便笑道:“你已经帮了伯父许多,又跟着忙前忙后,伯父知晓你的心意。”又温言道:“你也放宽心,莫太劳神。”
  见再无别事,陈滢遂辞出,王佑亲送她出门,又命两名仆妇护送她回去。
  陈滢知他也是好心,并不推却,由得仆妇陪着,回到了陈家的彩棚。
  陈劭已经回来了,陈滢进屋时,他正坐在案旁翻书。
  陈滢在帘边立了片时,扫眼打量着他。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袷衣,领口处,露两尾月牙白海水暗纹内衬,墨髻间横一根青玉簪,只坐在那里,便如画卷。
  她上前见礼,与陈劭各自问几句平安,接下来,便是沉默。
  陈劭不去问陈滢案件之事,陈滢也不去问他面圣详情,因二人皆知,问也问不出答案来,不如不问。
  于是,两个人相对而坐,竟是无言。
 
 
第488章 发现秘道
 
  这等枯坐并未持续太久,很快饭时便至,寻真并知实领着小丫鬟进屋,调配桌椅、安箸盘碗盏,轻微的瓷器“叮当”声,并窸窸窣窣的走动之声,让这略显尴尬的局面,稍得缓解。
  待一应妥当,父女二人坐下用饭,仍是满室寂然。
  一时饭毕,陈劭便去隔间小憩,此乃他雷打不动的惯例,陈滢恭送他去了,方觉心头一松。
  许是曾经明着与陈劭对质的缘故,如今每与之相对,她总觉尴尬,亦总是沉默。
  有时,陈滢也不免自嘲地想,他们父女,也算是撕破了脸,图穷匕现。
  徜或当初她不曾直言相问,那么此时,陈劭应该还拿她当小女孩看待,二人相处,亦不会如此冷场了吧。
  这念头只在心里转一转,便被抛下。
  陈滢情愿清醒地尴尬,亦不愿虚伪地温情。
  按下思绪,她回至小案边坐了,命人备齐笔墨,开始书写案件摘要。
  不一时,便有小厮进来禀报,道孙朝礼传来元嘉帝口谕,宣陈劭觐见。
  陈滢只得搁笔,先让孙朝礼进屋,又去请出陈劭,他二人略说了两句话,很快便离开了。
  他们走后,屋中越发清静自在,陈滢仍旧继续伏案疾书。
  可是,老天似乎不想叫她专心做事,才过盏茶功夫,一个小丫鬟又跑进来,说是方才有衙役通知,搜山结束,可以回京了。
  众仆役闻言,尽皆欢呼起来,每个人都是一脸地如释重负。
  也无怪他们如此,委实是这场冬狩太过恐怖,一时来刺客,一时又死人,哪有半点乐子可言?到后来,处处皆是拿枪提刀的大头兵,骇人的紧,谁不想早点离开这鬼地方?
  陈滢只得将写了一半儿的记录收好,吩咐众人收东西。
  “总算能走了。”寻真一面整理衣裳包袱,一面轻声嘟囔:“这天儿阴得厉害,再过一会儿,怕就要下起雪来,若是等到下半晌,天黑路滑的,那就不好走了。”
  知实难得与她意见一致,“嗳”了一声道:“可不是么?今儿出了这么多事,姑娘忙前忙后地,想也累得很,早些家去歇着是正经。”
  寻真便用力点头:“正是呢,姑娘今儿可真忙坏了,上晌就没消停过。”
  语毕,她又怅怅地起来,收衣裳的动作也慢了,叹道:“就是王三姑娘怪可怜的,今儿晚上还得呆在这里,不能挪动。”
  知实忙朝她打眼色,又向陈滢陪笑道:“姑娘放心,有郑大夫在呢,莲心、丁香也都会跟着留下,太医们也不会走,王三姑娘如今已经好多了,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这是怕陈滢生寻真的气,遂好言劝慰。
  陈滢却根本不以为忤,也自叹道:“我也很担心王三姑娘,等回了城,我们先去王家报信儿,也免得大家担心。”
  知实忙柔声劝慰:“姑娘只管放心吧。那郑大夫医术极好,医馆里用得着的东西也全都搬来了,太医署的大夫们更是医术了得,有他们在,王三姑娘一定会好起来的。”
  “就是就是,郑大夫天天去那个实验室,整笼的兔子拿去给她练手,想是厉害得紧。”寻真用力点着头。
  陈滢笑道:“郑大夫今日确实是辛苦了。”又向寻真并知实一笑:“你们两个也跟着受累,怕是今日午饭都没吃好。”
  寻真且不说,知实是真辛苦,一直帮着照看王敏荑,眼见得无事,方才回转。
  双婢闻言,自是皆道不敢,主仆几人说说笑笑,倒是比陈劭在时更热闹几分。
  正自说话间,门帘忽地被人挑起,大雅走进来道:“回姑娘,小侯爷在外头呢。”
  说完了,便抿嘴儿乐。
  寻真也“咕”一声地笑出来,忙握着嘴,小声儿道:“小侯爷自打回了京,家都没回呢,净跟着咱们姑娘了。”
  这话一出,满屋的丫鬟仆妇也皆偷笑,知实便咬着牙推她:“你可小声儿些吧,话都被你说了。”
  寻真不服气,鼓着嘴还要说话,被知实一把捂住,杀鸡抹脖儿地冲她使眼色:“我的姑奶奶,你就少说几句好不好,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她是真着急。
  身为陈滢的大丫鬟,寻真总这般口无遮拦,委实不像。
  见知实急得脸都红了,寻真这才知道怕,老老实实点头,知实这才松手。
  陈滢并未注意到她们的动静,听闻裴恕来了,倒有些吃惊,不知又有何事,便忙叫请。
  不一时,门帘挑起,裴恕弯腰进了屋。
  陈滢凝目看去,见他仍是一身玄衣,腰畔铁剑已然不见,袍子一角沾着些灰,显是来得匆忙。
  陈滢的心便提了起来,上前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复又吩咐人上茶。
  裴恕却摆摆手:“不用上茶了,我就有件事要与你说。”他往四下看了看,加重语气:“单独说。”
  陈滢会意,立时挥退了众人,又命寻真、知实守在门口。
  待人都走空了,裴恕方近前两步,低声地道:“我们找到了一条秘道,就在山脚温泉池左近。”
  陈滢怔得一刻,悚然抬头。
  秘道!
  那岂非表明,这小行山,其实是有着极大的安全隐患?
  她不由心底微寒。
  康王虽死,可其余孽却无孔不入,居然连皇家围场也如此危险,于大楚朝而言,这些人真是毒瘤一般的存在。
  “如今已基本可以断定,那假内侍正是由秘道逃脱的。”裴恕又道,声音放得极轻,如若耳语一般。
  陈滢便蹙起眉:“你们进去探查过了么?可知那秘道通往何处?”
  裴恕沉着脸,眼神极冷:“那秘道开口处极为窄小,大人根本进不去,也只有孩童才能进出。”
  低沉的语声,携着帘外北风,听来越发寒瑟。
  陈滢眉心一动。
  只有孩子才能进出的洞口么?
  的确,方秀娥之女身形瘦小,出入秘道自无问题,可是,那假内侍却是成人,他又是如何进出的呢?
  莫非……
  陈滢似是想起什么,笑容变得古怪起来。
  除了那个“奇特”的人,还有更好的解释么?
 
 
第489章 裴式牵手
 
  此时裴恕又道:“幸得禁宫内卫中,有一两个擅缩骨术的好手,经他们探查,那秘道直通山外一处野坟地,他们在秘道中找到了一套三等内侍的衣袍,还有几件小孩子穿的破衣裳,另还有三样很奇怪的东西。”
  他眸光森然,语声愈低:“一样是以行缠绑住的假腿,下头连着一只假脚,拿棉絮等物充塞得严实;另一样,则是一颗金豆子,样式在市面儿上很少见,陛下亲眼瞧过了,道是先帝爷在时,宫里赏过这样的金豆子。再一个是人皮面具,拿去叫人认了,正是那假内侍的假脸。”
  此言一出,益发印证了陈滢的猜测。
  “是那个侏儒。”她接口道,语声笃定:“他踩着高跷一样的东西,拔高身形,戴上面具假扮成内侍。反正远远站着,谁也看不出那是假脸。至于那种金豆子,不必说,又是康王当年旧物。”
  “我也这般想的。”裴恕皱眉,目中隐含忧色:“此事我已然禀明圣上,陛下当即便降旨,着六部各出两人讲经筵,并点名要了伯父进宫。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伯父只怕要在宫里住着了。”
  陈滢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
  侏儒是国公府客院杀人案的真凶,更意图嫁祸陈劭,元嘉帝命陈劭进宫讲经筵,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又或者,是把人看管起来了?
  也可能两者皆有。
  谁知道呢。
  陈滢莫名觉得好笑。
  她在前头为抓康王余孽奔忙,而她的父亲,却隐瞒着一个大秘密。这秘密是如此之大,竟致康王余孽以两枚弃子、换他杀人的污名。
  当然,那桩杀人案也可以有别的解释。
  比如,成国公当年为守京城,与康王叛军大战于城外,两下里结了仇,康王余孽于是报复回来,陷国公府于险境。
  可是,这个解释,仍旧很牵强。
  与叛军接战过的勋贵,岂只成国公一人?
  京城里打过康王的人多了去了,他们为何偏偏要冤成国公府?又为何偏偏要冤到失踪八年的陈劭身上?
  谁知道他的身后,隐藏着什么?
  元嘉帝不放心,太理所当然了,换作陈滢是他,也同样会怀疑。
  说不定,陈劭之所为,还真就与叛国谋逆等同。
  陈滢嘲讽地笑了一下。
  这也真有趣。
  女儿抓贼、而父亲却很可能就是贼首。他们父女,还真是一对耀眼的奇葩。
  “陛下命我送你回家。”裴恕又道,往左右看了看。
  屋中自无旁人,他放下心,踏前半步,蓦地轻舒猿臂、修指轻弹,向陈滢的衣袖上碰了一下,又飞快缩回。
  陈滢愕然地看着他。
  这是在做什么?
  “阿滢,我不好拉你的手。”裴恕说道,黑脸上的颜色,极为丰富。
  随后,他便又肃下面容。
  “有我在,便千军万马在前,也伤不得你。”他沉声道,横眉抱臂,如环剑于胸。
  陈滢耳畔,忽似有人拨弦,铿锵琤琮,正是一曲《将军令》。
  她转眸望他,用很轻的声音道:“阿恕,谢谢你。”
  裴恕咧嘴想要笑,又忍下了,大手一挥:“都说过了,跟我你还客气个什么?”
  陈滢“噗哧”一笑。
  方才那个可爱的小动作,再配上他此刻言语,果然是小侯爷式的亲昵、以及小侯爷式的情话。
  “好了,我知道了,下回定然不再与你这般客气。”她笑道。
  莫名地,心中郁结,已然稍解。
  她暂且没什么可担心的。
  陈劭之事尚无定论,她的一切推测,皆是空中楼阁,并站不住脚。
  与其担心将来,倒不如慢慢去查,好在如今她也不是全无眉目,至少行苇还在她视线中。
  虽然,陈滢尚不知这神秘长随的真正来处,但她却能肯定一件事:
  陈劭与行苇,绝对不止主仆那么简单,他二人之间的反应,更是十分微妙。
  这是陈滢长时间观察得出的结论。
  有时她甚至觉得,行苇与陈劭的关系,与明面儿上正相反,行苇是主导者,而陈劭,地位竟还在他之下。
  这个发现,让陈滢行事越发谨慎。
  如果行苇是一条大鱼,那么,只消查清了他,陈劭的秘密,亦终将破解。
  所以,不可轻举妄动,宁可慢些。
  “阿滢,你在想什么?”醇厚如酒的语声传来,陈滢如梦初醒。
  她向裴恕笑了笑,自然而然地撇开话题:“我没想什么,只是觉得,那侏儒胆子也真大,竟敢闯到这里来。”
  说到此处,她忽又想起一事,问:“那条秘道可有来历?”
  康王知此秘道,而元嘉帝竟一无所知,这有些说不通,是故她才相询。
  裴恕闻言,面色再度肃然,一手习惯性地按向腰畔:“陛下找了几名老宫人来问,有个宫人说,他曾听他的师父说过,高宗皇帝当年登基前,遇过一次险,过后就把这小行山给圈起来做了围场,围场建罢,那些工匠全都赐了毒酒,没留一个活口。这秘道怕就是那时候挖的。”
  陈滢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么久之前的事了,怪不得陛下不知道。”
  裴恕亦颔首:“陛下也是这样说的。陛下还道,康王妃乃武将之女,不只人生得美貌、亦擅骑射,当年颇得康王宠爱,在未去封地之前,康王妃几乎隔一、两个月就要约女伴在此行猎,可能也就是在那时,让她无意间发现了这条秘道。”
  “这个推测怕是相当接近于真相了。”陈滢道,对这位前王妃,倒也有几分好奇。
  这位康王妃,据说携子女服毒自尽,尸骸正在鬼哭岭别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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