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姚霁珊
时间:2019-01-06 10:15:40

  只是,这样一个擅长骑射、美貌且可能也非常聪慧的女子,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那三具骸骨,也果真是康王妃母子么?
  陈滢以为,未必尽然。
  康王余孽至今还四处作妖,便很能说明问题。
  此外,这条秘道被发现,也再一次表明,那别庄里的三副骸骨,只怕是个幌子。
  幸得康王已然死了,如今只余这母子三人,就算他们收拢旧部,只怕人手也很有限,这也算是大楚之幸事,百姓之福音。
  而侏儒的出现,亦让事情明朗化,陈滢此前推测“神秘人”与长秋殿刺驾案的关系,亦就此多了一条侧证,破案的大致方向,亦就此明晰,她自是乐见。
 
 
第490章 彼此合拍 
 
  说罢正事,陈滢便重新唤进众仆役,收拾行装。
  一屋子人忙得四脚朝天,裴恕却寻个无人的角落,端端正正坐下,张着一双不大的眼睛,继续充当某种大型犬科动物。
  也可能是某种趋光、趋暖的植物。
  比如,向日葵。
  以陈滢以中心,脑袋来回转动,裴恕目不转睛,看得认真而又专注。
  众丫鬟仆妇见状,便没有不乐的,寻真更是数度笑出声来,裴恕却是充耳不闻,坐得那叫一个稳。
  他瞧他自个儿的媳妇儿,很奇怪么?这都好久没见了,就多看几眼,谁又能说什么不成?
  陈滢也觉好笑,笑罢了,又有些微的一点心疼。
  裴恕死去的姐姐,应是对他影响极深的吧。
  便如此刻,他的一颗心,分明已然系在陈滢身上,可是,他的一举一动,却极少愈矩,只在她的默许下,收过几张帕子。
  那一刹儿,陈滢想起他伸出手指,碰在她的衣袖上。
  她微笑起来。
  比之牵手相拥,这样的轻触,似乎更叫人心动。
  这一世,她真是挑到了一个很好的男人。
  而他打动她的,不是爱或欢喜,却是尊重。
  喜欢是容易的,爱是冲动的,这两者皆是非理性的产物,而尊重,则正相反。
  当喜欢不在、爱亦衰驰,面目全非的两个人,可以在对彼此的尊重里,保留最后的一点体面。
  这一点体面,能够最大程度地,让离开变成一件即便不那么美好,却也不必难堪之事。
  如果说,爱与喜欢是绽放的花、是腾空的烟火,那么,尊重便是一把扫帚、一块抹布,扫净泥泞的落英、擦去满地残屑,还你安宁,以及相对完好自我。
  诚如生即有逝,这世上所有的聚,亦皆伴着散。前行路上,找一个能够让分开也很体面的伴侣,真的很重要。
  陈滢很庆幸,她找到了。
  依照她的爱情观与价值观,那个与她合拍的人,正在她的身旁。
  何其幸运。
  陈滢简直要额首称庆。
  便在这纷纭思绪间,东西已然收拾妥当,知实仔细清点过,并无遗漏,陈滢便当先出了彩棚。
  一众皇族早便离开,外头兵荒马乱地,吵闹得如同菜市场,一时谁家丢了器皿,一时谁家又少了帐幔,还有几家带着小主子的,更是哭声四起,虽有大批禁军维持秩序,依旧乱得厉害。
  没走几步,陈滢便停下道:“咱们留在后头吧,别往前挤,人太多了。”
  她指着前方的一片人头,回望裴恕:“阿恕,你瞧,这么多的人,就算挤到了外头,光是各家找马车就能找半天,那官道上铁定挤得走不动,就坐在车子上也只能干等。”
  裴恕还能有什么说的?当然听媳妇儿的,遂护着陈滢立在道旁。
  约莫半个小时后,人流渐稀,一行人这才重新上路,待行至入山口时,果见前头官道上挤满了马车,若有那不知情的,只怕以为这些贵人们是在逃难呢。
  好在,山口处已然空了,陈滢一眼便望见,一队甲胄鲜明的军卒,正立在自家马车之前,当先一员虎将,矮壮如熊、彪悍如虎,正是郎廷玉。
  “姑娘,奴才在这儿呢。”一人从军卒后探头,直向陈滢招手,却是陈家车夫郑寿。
  看起来,陈家车马很安全,这么多当兵的守着,旁人也冲撞不得。
  陈滢侧眸看着裴恕,裴恕便冲她咧嘴:“是我吩咐的,我的人反正也没地儿去,不如给他们找点儿事做,免得他们瞎胡闹。”
  “谢谢你。”陈滢轻语,唇角翘着,眉眼弯着,连笑容也干净得像水洗过一般。
  裴恕乐出满口白牙,正待说话,一个声音忽地横了进来:
  “侯爷,末将回来了。”
  裴恕神情一滞,猛回首,见一人笔直站在面前,正是何廷正。
  “爷,老何才回来,听说爷在这儿,他就直接过来了。”郎廷玉也走过来,肃声禀道。
  裴恕沉吟片刻,转向陈滢:“我过去说几句话。”
  陈滢了然一笑:“你去吧,我去车上等你。”
  裴恕点点头:“我很快回来。”又向何廷正望一眼,指向不远处一片小树林:“去那里说。”
  何廷正利落应是,将马匹交予郎廷玉,跟了过去。
  林木萧疏,枝残叶萎,几只麻雀飞下枝头,在泥地里蹦跳啄食,远处积云压顶,北风低咽着掠过树梢。
  二人沉默地走着,时而有树枝刮擦衣襟,脚下枯叶“噼啪”作响。
  “找着人了么?”裴恕终是停步,立于一小片空地,背向何廷正问。
  何廷正的神情有些激动,叉手道:“回侯爷,末将幸不辱命,找到人了。”
  “哦?”裴恕陡然回头,满是匪气的脸上,飞快掠过一丝喜色:“他还活着?”
  何廷正似也很欢喜,竭力抑住情绪,沉声道:“他还活着,只是身子不大好,但还算硬朗,人也不糊涂。”
  他上前一步,压低语声:“侯爷,末将已经把人带回京城了,如今要请侯爷示下,把人安置在何处?”
  “绝不可回府。”裴恕断然地道,眸光冰冷:“如今侯府里的人,我一个也信不过,谁知道里头有没有钉子?”
  他讥诮地挑眉,嘴角斜起半边儿:“他们爱盯着盯着,我什么也不做,倒要看他们盯得住不。”
  语毕,神色一寒:“把人安顿在南安里,等开了春,直接送去山东。”
  言至此,他忽转眸,目中杀机骤浓:“你没惊动宁夏那边的人吧?”
  何廷正立时肃容:“回侯爷,末将先去宁夏转了一圈儿,各处走动一番,便假意回京,实则绕道去了那人的家,并没惊动任何人。”
  裴恕神色略松,点了点头:“很好。”说着似又想起什么,勾唇一笑:“宁夏老宅的那些人,如今可还安生?”
  这满是讥嘲的问话,让何廷正神情一暗,声音也变得黯然起来:“他们都还好,问了侯爷的情形,还请侯爷回去过年。”
  裴恕“嘁”地一笑,抱臂而立:“让我回去?回去做什么?看他们演戏么?还是演戏给他们瞧?”
  他整张脸上皆是嘲讽,一双眼睛,蕴满凉意。
 
 
第491章 雪夜靡音 
 
  “当年欺我、骗我、辱我,如今他们倒也有脸?”片刻后,裴恕又道,面上露出极深的厌恶,眉头紧锁。
  “罢了,老宅那些人就当他们死了,往后不必再提。”他挥了下手,如同挥去什么不堪的物事。
  何廷正默然数息,叉手道:“末将遵命。”
  裴恕转首望向前方,良久后方开口,声音却是平和了许多:“侯府情形如何?老葛、老孟,还有莫先生他们,都好吧?”
  很显然,他此时所言侯府,并非京城的这一座,而是位于宁夏的侯府。
  何廷正闻言,神情放松下来,面上甚至还有笑容,道:“老葛他们还是老样子,把那些生瓜蛋子给整得鬼哭狼嚎的。莫先生也好,精神头很足,就是……头发白了不少。”
  “是么?”裴恕轻轻叹了一口气,回过头,看向何廷正。
  那一刻,他的眉眼间,有着难得的温情。
  “莫先生也老了啊。”他道,语声有些迟缓,又带几分笑意:“小时候读书,他那板子下得比谁都狠,如今他也才五十不到,就添了白发了。”
  他怅怅转首,望向远处,似忆及过往,又似黯然神伤。
  “你这就派人去宁夏,把他们几个都接进京里来,大家热热闹闹过个年。嬷嬷也很想他们。”他道,面色温和,语声亦低沉,甚而有些絮絮:
  “嬷嬷年纪大了,她一个人呆在府里,孤单得紧,如今天气寒冷,她那腿脚最怕寒气,偏我手上事情又多,不好常陪着她,把他们都接来了,嬷嬷也有个人说话。”
  何廷正笑着应是,又道:“老孟也一直嚷嚷要来京城喝酒,他还记着当年跟着老侯爷进京的事儿。”
  他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面上浮起一丝伤痛,复又化作欣慰。
  老侯爷父子三人,当年死得不明不白,好在,小侯爷已经长大了,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老侯爷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吧。
  沉默如漫天阴云,笼罩于二人头顶。
  许久之后,裴恕清嗽一声,转过话题:“等过完了年,老葛他们还得回去,替我守着宁夏,操练好那些新兵。莫先生便不必回了,就在京中住着吧,正好我也有许多事,要他帮着拿主意。”
  “是,侯爷。”何廷正叉手道。
  裴恕止步于树下,高大的身形,掩映于枯枝败叶间,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孤独。
  数息后,他挥了挥手:“就这样吧。”又加重语气:“南安里那里,你亲自盯着。”
  何廷正再应是,束手退下。
  裴恕兀自站着,视线抛向不远处,便见那道干净的身影,正立在车旁。
  白衫翠裙、乌发水眸,像雪地里一枝竹,不畏严寒、洒然自在。
  他忍不住弯唇。
  还好,他有了她,往后,再也不会孤单。
  此后余生,便所有人皆已不在,她也会在他身旁,还有他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
  他们会是热热闹闹一家子,春天放风筝、夏天吃寒瓜、秋天打秋千、冬天就围着炉子赏雪看梅花。
  那些个寂静而又漫长的日与夜,有家人在、有她在,想必,便不会再那样冷,那样孤寒。
  “下雪了。”不知谁家小丫鬟雀跃道,清脆的声音传出去极远。
  裴恕抬起头。
  真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沫子,如碎剪琼瑶、参差素锦,漫漫洒落。
  他复又看向前方。
  那青竹般的少女,正伸手试雪,复又摊掌细看。
  在她身旁,几个小丫鬟吱吱喳喳地说笑,全不怕被喝斥,而她便笑看着她们,清眉俊眼,好似水破云开。
  裴恕的面上,终是绽出笑来。
  纵使隔得这样远,那欢闹,以及那个熟悉的身影,仍似触手可及。
  他扬起眉,挺直腰,大步向前走去。
  雪落纷纷,铺满天地,积满枯叶的地面,渐渐堆起一层微白。
  大雪覆盖了这座城高,而在城外,陇间陌上,野店溪桥,直若砌霜堆玉,更远处,黛山白头、霭拢天低,直叫人分不清何处是天上云,何处是人间雪。
  向晚时分,雪下得越发紧,大如卷席,漫天鹅毛,又急又密,十步外便已看不清人影,更兼天地肃杀、暮色昏黄,放眼望去,满世界除了雪,只有雪。
  城外某处宅院中,那精致楹栏、秀丽门户,亦皆被大雪覆盖。
  “你轻些。”一声带颤呢哝,酥软娇柔,自西厢漫出,却也只唤得一唤,又被什么东西软软堵住。
  接下来,便也只余呜呜咽咽的吟泣,伴随着床板咿呀,一阵紧似一阵,若靡靡的歌、急旋的号子,盘绕于寂寞庭院。
  约莫一刻后,诸声渐息,“豁啷”一声,雕花窗启开半掌宽,一条白腻柔软、骨肉匀亭的胳膊,探出窗外。
  “雪下得可真大呢。”那发出呻唤的女子,此时口中喷出温热的吐息,软声语道。
  白烟如霜,自唇齿间飞散开去,须臾不见。
  她身子往前倾,将窗扇推得更大些,露出半副光滑细腻的香肩,并一张芙蓉秀脸。
  柳眉杏眼、粉面桃腮,看五官,是极秀美的一位女子,只可惜,眉眼间添了几分霜色,于是,这美人儿的脸上,便多了几分岁月痕迹。
  然而,她举手投足间,又糅杂着慵懒妩媚并英气飒爽,衬着眉眼霜色,既有高高在上的傲岸,亦有软身伏低的迎合,矛盾到了极致,风情万种,难描难画。
  “快关上窗子,别冻着了去。”身后男子蓦地欺身而上,宽阔光滑的肩臂,紧贴着她探出去,“喀”地阖上窗扇。
  那一刹儿,女子的眼底,漾起浓浓的鄙夷。
  然而,转眸时,她却又是满目含情、柔波脉脉,看着那男子。
  那男子宽肩窄腰、健硕有力,惜乎眼角皱纹多出,五官亦只能勉强称作端正,好在举手投足间,有种养尊处优的味道,倒也有几分威仪。
  “蛇眼他们替你办的差事,砸了。”女子蜷缩于柔软的锦被间,纤细指尖挑起小衣,慢慢穿上,皓腕一转,向男子胸前划了一下:“我替他们给你赔不是,请你莫要恼了他们去,好不好?”
 
 
第492章 檀郎可愿? 
 
  男子闻言,神情迷乱,痴望着那女子不语。
  女子媚眼如丝,微有些粗糙的手指,挑去他的下巴,折腰屈身,俯向他耳旁吹气:“如何?我这份赔礼,郎君可满意?”
  男子捉住她的手,贪恋地放在唇边,看向她的眼神,有恋慕、有痴迷、有疯狂,却又有几分闪烁,甚至一丝恐惧。
  他闭上眼,将女子的手握紧些,叹了口气:“罢了,天命如此,合该香山逃得一命,也合该我担了这风险去。”
  女子“噗哧”一笑,抽回手、直起腰,继续慢慢著衣,语声也自漫漫:“你又担的什么风险?这都四年过去了,你怕个什么?当初你早早就走了,是蛇眼留下善后的,若说怕,他应当比你更怕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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