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姚霁珊
时间:2019-01-06 10:15:40

  经此教训,元嘉帝对由勋贵子弟组成的御林军,委实不大放心,遂力排众议,执意北军南调,且所调军队皆为亲信中的亲信,而勋贵子弟若要入御林军,亦须先于北疆、西夷两处边境战场,历练一或两年,才择其优异者入列。
  如此一来,勋贵子弟在皇城守军的力量,便被弱化了大半,而皇城护卫之严密,亦远强于先帝并前几位皇帝。
  身为大楚朝被刺杀最多的天子,元嘉帝有此安排,亦属情理之中。
  “前几日事忙,不曾动问,胡大人接手此地时,一切如常否?”裴恕提步前行,一面低声问胡宗瀚,面色颇为凝重。
  御林军也是前几日才接的手,在此之前,负责守卫小行山的,乃是禁军。
  和御林军不同,禁军只负责京畿部分守卫工作,乃是荫袭制,起始于太祖皇帝,历代君主或有添减,至今只剩五千余众,无论战斗力、军容还是军纪,皆比八卫铁军差了太多。
  听得此问,胡宗瀚笑容微滞,含混地道:“大体一切还是好的。”
  换言之,某些地方的守卫,并不完备。
  裴恕微微颔首,并不说话。
  发现这条密道后,皇城守卫又加了一倍,八卫铁军自不可须臾离京,小行山只能交给禁军。
  虽战斗力较强,然禁军的忠诚度却颇高,元嘉帝如此安排,亦自有其道理。
  所幸京城平安无事,待今日密道填埋,元嘉帝的后顾之忧,便又少了一桩。
  说话间,二将并行至密道入口,裴恕扫眼看去,便见那里横着几排大木桩,木桩皆以铁钉相连,桩下挖了浅坑,密密麻麻放置着倒插的铁刺,一直延伸至漆黑的洞内。
  “末将怕有人误入,先将洞口封住了。”胡宗瀚禀报道。
  裴恕斜起半边唇角,转身用力向他肩上一拍,笑道:“好家伙,真有你的!”
  那密道入口原极窄小,除非精通缩骨功,否则常人难以入内,无形中倒减轻了守卫压力。可昨天它被炸开,是个人都能进,胡宗瀚以此法封洞,也算万无一失。
  笑谦了两句,御林军便开始清除木桩等物,不消多时,那洞口便清理干净,大片岩石被火药醺黑,空气里残留着硝石的味道。
  “胡大人,你我各派一队人马进洞,余下人手一分为二,分一半儿去出口处汇合。”裴恕说道。
  他比胡宗瀚品级高上许多,又是元嘉帝钦点的,自是以他为首。
  胡宗瀚没有异议,立时将人手调派完毕,各小队依命行事,而他则于裴恕去了营帐。
  帐中备有茶点,二人各带亲兵入内,将帐门大开,正对着洞口方向。
  也不过就坐了一刻左右,胡宗瀚正与裴恕说及当年北疆战事,忽地,两名校卫飞奔而出,双双单膝点地,裴家军的校卫当先禀报:“禀侯爷、禀大人,末将等在里头发现了一样东西。”
  二人闻言,对视一眼,俱皆凛然。
  这康王密道里发现的物件儿,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东西呢?”裴恕沉声问,身上的气息极为冰冷。
  那御林军校卫便道:“回侯爷、回大人,末将不敢作主,先叫人把东西看住了。”
  看起来,应该是裴家军与御林军同时发现此物,因怕有异,所以先行禀报。
  胡宗瀚一拍佩剑,长身而起,向裴恕道:“小侯爷,进去瞧瞧罢。”
  裴恕亦起身,启唇吐出一字:“好。”
  胡宗瀚先行两步,在前引路,二人步出帐外。
  天空有些阴沉,不知何时,厚厚的灰云涌来,一团又一团,阳光穿行其间,偶尔投下几束,稀薄无力,很快便又被层云掩尽
  山风渐冷,半山腰这一侧疾风犹劲,吹得众兵士盔顶朱缨飞舞,倒与那东南温泉的一带翠绿,相映成景。
  郎廷玉带着三十兵卒立在洞外,正猜测着密道里发现了什么东西,忽觉面上一凉。
  他方欲抬头,又一点冰凉落下,身后枯树“簌簌”连声,竟下起了雨。
  这雨来得突然,须臾便已成势,未几时,小行山已然被大雨蒙上一层水帘,山路两旁景物被大雨兜住,远处那一带绿意,更是如在雾中。
 
 
第616章 心有灵犀
 
  “驾!驾!”数骑快马奔驰于京郊城外官道,当先二人顶盔贯甲,一着大红蟒袍,一着蓝金剑袖,虽大雨当头,二人身上却皆无雨具,只驱动坐骑,急急朝城内驰去。
  因下雨,官道上车马稀疏,一辆驴车慢悠悠行着,忽听身后马蹄声疾,那赶车的把式伸头儿一瞧,登时吓得变了脸,忙忙将赶车去道旁,“吁”地一声扯缰停车,索性不往前走,只待马队行过。
  那坐在驴车里的男子,乃是远道而来进京寻亲的,此刻见车忽地停了,他便拉开草帘,陪小心笑问:“老叔儿,咋地不走啦?”
  那车把式拿鞭子顶了顶头上斗笠,没好气地道:“没瞧见后头那御林军的旗子么?你要走你自走去,俺可不敢和这些皇城里的爷爷争道儿。”
  那男子本就随口一问,但听得“御林军”三字,哪里还敢再多问半句,牢牢地闭了嘴,缩回车中,凑去那漏风的壁板处,偷偷向后观瞧。
  “嗒嗒嗒”,马队风驰电掣般掠过驴车,那男子一眼便瞧见,缀后的那一骑上缚着面旌旗,黑旗上五爪金龙被疾风刮得不住飞动,一双龙目直望过来,威风凛凛,好似活物。
  那男子何曾见过这等架势,直骇得脖子一缩,擦着冷汗喃喃道:“我的个天爷爷,这头一遭儿进京,竟瞧见御林军,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不成?”
  这一队骑兵,正是裴恕与胡宗瀚所率部曲,他二人急急回程,是需进宫面圣。
  小行山密道,发现了一件重要证物!
  因事涉康王余孽,他们不敢有片刻耽搁,留下大队人马原地候命,二首领则亲拿着证物,返回皇城。
  一路疾驰自不必提,待入宫时,两位将军已是里外尽湿,雨水顺着甲衣、头盔滴滴嗒嗒往下淌,二人却也顾不上,只管大步向前。
  他二人皆生得高大,尤其裴恕,身高腿长,一步迈出去顶常人一步半,累得那撑伞小监跟着一溜小跑,只恨腿太短、路太远,险些没跑岔气。
  裴恕并胡宗瀚皆有宫牌在身,一路倒是畅通无阻,不消多时,便抵达半坡斋,亦即御书房。
  贺顺安正拢手立在门外,一见来了两只落汤鸡,心里便叫声苦。
  这可是在宫里啊。就算不面圣,那也要讲究个形容整洁,更何况看这二位的意思,怕就是来见陛下的,这一脚一个水印儿就进了宫,可怎么见人哪?
  他心下犯愁,面上却笑得殷勤,颠着碎步儿迎上前:“两位将军怎么过来了?”
  “小行山出了点事儿,需得即刻面圣,烦请贺大伴通传。”裴恕压低声音道,抬手取下头盔,向下甩了甩。
  这一路马不停蹄,到得此时,他才想起自己仪容这回事儿来,却也顾不得了。
  听得他所言,贺顺安登时肃了容,先将二人引至廊下避雨,转头便进屋传话。
  小行山那条密道,他也有所风闻,兹事体大,可不敢拖延。
  未几时,元嘉帝宣二将入内,裴恕与胡宗瀚略整了整甲衣,双双跨进门槛。
  天气已然渐寒,砖地上铺在厚厚红毡,二人的皮靴踩上去,“咕唧、咕唧”直响,踩下四行水淋淋的大脚印儿。
  元嘉帝瞥眼瞧见,精华内蕴的眸子里,聚起一点笑意,将手中之物向案上一放,问:“两位将军这是怎么了?”
  “末将等自小行山而来,因密道里发现了一点东西,末将等不敢专擅,冒雨觐。仪容不整,请陛下恕罪。”二人之中以裴恕为尊,回话的自然也是他。
  一语说罢,他与胡宗瀚双双伏地见礼,甲衣摩擦,发出令人齿寒的铁器声响,御书房里,遂也生出几分肃杀。
  元嘉帝两手扶案,眸中的那一点笑意,须臾淡去。
  “原来如此。”他不紧不慢地道,眸光一转,望向御书房的另一侧,又是一笑:“这般说来,你两个倒也真是心有灵犀,竟在同一日、同一时来见朕,可见有缘。朕这根儿红线,可没白牵。”
  这话大有玩笑之意,裴恕身如山岳、动也不动,落后他一步的胡宗瀚,却拿眼角余光往旁瞧。
  方才进御书房时,他便发觉,面圣之人,非只他两个,另有一穿戴华丽的女子,亦立在御前。
  虽只匆匆一瞥,可胡宗瀚自来眼神儿极好,一眼便断出,那女子是个姑娘家,梳着双鬟髻,腰畔的玉珮看着就挺名贵。
  此时再听元嘉帝所言,他不由得愣了愣。
  尚未及细思,一道干净的语声,已然飘入耳畔。
  “臣女亦未料到,能在这里遇见小侯爷。”说话的是那少女,一口标准的官话,咬字清晰,听着就水灵。
  胡宗瀚蓦地恍然大悟。
  怪道陛下说“心有灵犀”,又说什么“红线”。
  原来,这说话的姑娘,竟是指婚裴恕、市里中人送外号“神探姑娘”、宫中别号“八十五斤”的陈家大姑娘、陈劭陈大人之长女——陈滢。
  这小夫妻御前相见,也真够奇的。
  胡宗瀚咧咧嘴,到底记着这是御书房,没敢笑出来。
  元嘉帝倒是又发话了,只听他语中带笑地道:“纵使朕觉着,未婚夫妻同处一室,并无甚不妥,只到底尚需顾及礼制。”
  他叹口气,面上笑意倒未减:“那几个刺头儿正愁没由头撞死在大殿里呢,朕可不想叫人给他们扫脑花儿去。”
  他摇了摇头,将食轻扣御案,“笃、笃”数声,和着他温和的语声一并传来:“这么着吧,胡将军留下回话,威远侯去偏殿候着。”
  “遵旨。”裴恕与胡宗瀚齐声道。
  元嘉帝笑了笑,又吩咐:“贺大伴,先把两位将军都请下去,换身儿干衣裳,莫冻坏了我大楚的虎将。”
  贺顺安忙应声“是”,笑眯眯领着二人下去换衣裳,这厢元嘉帝方转望陈滢。
  那一刻,他唇边的笑意,并不及眼底。
  “这钗子的来历,你查清了?”他问,垂目望向御案。
  案上放着两沓纸并一只木匣,其中那木匣盒盖半启,露出了里头的两支旧珠钗。
  正是此前自残女尸身上留下的证据。
  陈滢今日面圣,便是为着此物。
 
 
第617章 五份口供
 
  “启禀陛下,经多方查访以及问话,臣女一共拿到了五份口供,便是陛下手边比较厚的那一迭纸。”陈滢恭声道。
  元嘉帝“唔”了一声,将她所说的那沓纸拿起来,翻看几页,眉头动了动:“倒是挺齐全的。”
  微凉的语声,并无太多情绪。
  陈滢面色平静,自袖中取出简报,扫了两眼,道:“这五份口供的提供者分别为:永成侯老夫人陈许氏、信阳侯老夫人刘佟氏、鸿胪寺卿常大人家中老仆吴惠氏、顺德府平乡县‘千里香’榨油坊马程氏,以及顺德府广宗县民户李程氏。”
  话音一落,元嘉帝翻看口供的动作亦停住,抬眼望她,眸光淡极近无:“从你拿到这钗子,到你给朕递折子求见,这期间,你就是在问这些口供?”
  “是。”陈滢躬了躬身:“前三份口供是在京城拿到的,拢共也就花了两天功夫,可后两份口供,是臣女委托威远侯帮着查的,因后两个证人都在外地,所以花了些时间。”
  元嘉帝点了点头,静了片息,忽尔一叹:“你这办案子的精细劲儿,也真是叫人没话说。”
  陈滢听不出这话是褒是贬,只得沉默。
  好在,元嘉帝的感慨去得极快。
  “罢了,你继续说,朕也懒怠看这些口供。”他将那沓纸丢去一旁,身子向后靠了靠,目注陈滢:“说吧,这钗子你到底查出了什么。”
  “臣女查到,这钗子原本的主人,名叫程容,乃原长宁伯府庶次女。”陈滢平静地道:“当然,这是她未出嫁前的闺名,其后她嫁了人,便是如今的兴济伯继室夫人,郭程氏。”
  元嘉帝眉眼不动,面色淡然,似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陈滢猜测,方才看口供时,他应该已然知道了答案。
  的确,这两支珠钗,正属兴济伯夫人程氏所有。
  事实上,在陈湘过大礼那一日,许老夫人便回忆起了当年之事,并报出了兴济伯夫人之名。
  甫一听闻程氏闺名程容,陈滢便立时断定,此乃正答。
  那珠钗尾部小小的“王”字,正契合“程”这个姓氏,再加上那个“容”,几乎摆明了就是程氏。
  不过,为防万一,陈滢还是多走访了几名证人,确证判断无误,方请求面圣。
  “你方才报说的最后两个人证,朕记着似乎也姓程,莫非,她二人便是郭程氏娘家的姐妹。”元嘉帝淡然的语声响起,不含一丝情绪。
  “诚如陛下所言。”陈滢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当年长宁伯犯了事儿,被褫夺爵位、抄没族产,全家贬为庶民,就此回了祖籍顺德府。马程氏本名程若玉,乃兴济伯夫人的五妹;李程氏本名程宝,乃兴济伯夫人的六妹。据臣女所知,这三姐妹同父异母,程若玉是嫡出,兴济伯夫人程容的生母为庄姨娘,程宝的生母为贺姨娘。”
  停顿片刻,她又道:“程家回乡后很是落魄,男丁死了大半,几个远嫁的女儿也杳无音信,臣女短时间内能拿到的口供,也就这两份而已。另据程家老仆交代,程若玉和程宝皆为二嫁之妇,程若玉早前嫁的是个京中小官儿,因多年无出,在程家夺爵之后,她便也被夫家休弃回家,嫁予油坊主为妻;程宝当年则嫁给个商人做了续弦,那丈夫比她大了二十多岁,约莫十多年前一病死了,因长宁伯府失势,那商人前头夫人生的几个孩子把持家产,程宝没有娘家撑腰,只好带着孩子回到程家,改嫁给了现在的丈夫。”
  她低头扫一眼简报,又继续道:“据这五人的口供,在程容十九岁那年,长宁伯夫人有意将她嫁去兴济伯府做续弦,便为她打了这副钗子,将她打扮一新,并带她赴了先宁王设下的‘红叶宴’,意在请兴济伯老夫人相看未来儿媳。前三位证人便是在宴会上亲眼瞧见了这钗子。至于后两位证人,则是在家中看到了这钗子,后兴济伯夫人出嫁,这对钗子亦是陪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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