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锦——天际舟
时间:2019-01-07 10:11:24

  “不委屈不委屈。”权东连连摆手,看着权大娘道:“他侄儿媳妇,黑郎要赶我们出去,你可来评评理。”
  权大娘面有难色。
  她知道权东要留下不怀好意,但他是长辈,说出这样的话,就怕坏了权墨冼的名声。这里不比得卢丘,自己儿子好不容易才考得了功名,得了官身。她不想因为二叔公这样的人,坏了自家儿子的前途。
  她刚要说话,权璐将一碗汤面重重地搁在权东面前,硬邦邦道:“二叔公,您要的汤面!”那碗汤面色香味俱全,瞧起来很是不错,只是权璐这么一放,乳白色的汤汁洒得桌上四处都是。
  “你个姑娘家家的,眼看就要出嫁了,也没学着温柔些。”权东端出长辈的样子训斥,终是抵不过浓郁肉香的诱惑,拿过筷子绊了几下,开始唏哩呼噜地吃起来。
  “还是那么泼辣。”权时安嘀咕了一句。
  “谁泼辣?”权璐将手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重重一拍,道:“我要泼辣,今儿早就将你撵了出去。往年是谁分了我家的田,这会也真好意思上门!”
  她拿出了在卢丘的泼辣劲,逼得权时安往后躲了一下。
  “那些陈年往事就不要提了嘛。”权东手里挑着面,道:“这次上京,我不是把这些田契都拿上来了嘛,一分一丈都不会少。”
  “那本来就是我们的!”权璐继续道:“应当应分要拿回来。”她摊开手掌道:“这些年的收益呢?二叔公您可不要告诉我,每年都亏钱。”
  权东面色有些尴尬,道:“这个么……真是没有利润。一年遭了水灾,一年苗子没有育好,还有一年又干旱,总之没有消停过。”
  已经揣进了兜里的银钱,要让他再吐出来,真的是对不起他铁公鸡这样的名号。把到手的肥肉吐出来,就已经够他难过的了。
  权璐连连冷笑道:“所以,还请二叔公吃完这碗面,快些回去吧。您这样的贵客,我们家着实接待不起。”
  她来出面赶人,比权墨冼更好。
  顶多被人在背后说她泼辣,反正她泼辣的名声早就有了,又已经定下了彭家的亲事,她不惧。
  林晨霏坐在权墨冼身侧垂头微笑。在卢丘时她就知道权璐的泼辣,上京后还当权璐转了性子,穿着打扮于京中闺秀无疑。原来,这骨子里的泼辣劲头还在。
  权东面上只觉臊得慌。
  他也是一把年纪的人,被一个晚辈指着鼻子赶人,让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借着吃面,他给权时安打了一个眼色。权时安会意,道:“大堂嫂,您就看在我二人在京也没有故旧的份上,收留我们这一晚。别人家都在团聚,我们要被赶出去,唉!”
  “过去的事,都是我们糊涂做错了!”他做出一副诚心致歉的样子来,道:“黑郎如今当了大官,总不能翻脸不认我们这些族人吧。”
  他和父亲在来之前就商议过,权家里最好对付的两人,就是权大娘和林晨霏了。
  权墨冼冷心绝情,是个能撕破脸的主,他们惹不起。再加上他如今身边有个刘管家,哪怕是硬来,也比不上人家。
  权璐是个泼辣的,又是女流。她若豁出脸去,他们父子二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而权大娘最好说话,总有可乘之机。林晨霏性子温顺,说不定也能从她身上找到机会。
  果然,听他说得凄凉,权大娘有些意动。不为别的,实在是她太了解眼前这两人的嘴脸。这正值过年,若不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真的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如今形势逆转。
  在卢丘时,反正一无所有,权墨冼便索性跟族里翻了脸,上京赌一把。庆幸的是,这次是他赌赢了。
  而眼下在京城,权东两人反而成了那光脚的,在朝为官的权墨冼成了玉器。打了老鼠翻了玉盆,这是权大娘不愿看见的。
  见她面色犹疑,权墨冼忙截住她的话头,道:“二叔公放心,一定不会让您老人家这个除夕夜过得不好。”
  他笑着在权东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即起身道:“就让我送你们出门。”
  权东面上的神情很是纠结,过了半晌,看了一眼束手候在一旁的刘管家,才终于放弃了要赖在这里的念头。
  “好,我就知道黑郎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他笑得一脸慈和,起身穿上斗篷朝门外走去。
  “爹!等等我。”权时安不明所以,紧紧追了上去。
  见权东如此干脆利落地离开,其他人一阵错愕。之前才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不走,怎么这会走得这样干脆利落?
  权墨冼笑了笑,不作解释,起身将权东两人送出院子。
  能让权东放弃打算,自然就要让他眼下就得到好处。他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找了两名女妓到权东的住处,让她们好生伺候罢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虎毒不食子
 
  权东父子两人,用脸厚心黑来形容再合适不过,犹如狗皮膏药一般粘住权家。
  对权墨冼来说这实在是件挺无奈的事。他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然而他毕竟姓权,父亲的坟还在权家族里。
  族人正是死死地拿住了这个命脉,才非得在他这里谋取好处。就算他设法将权东父子赶回了唐州,还会有另外的人上京来。除非,他自请出族,这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但是,就算他千百个愿意,在高芒这个把家族利益看得很重的时代里,自请出族无异会被万人唾骂。
  旁人只看得到你离经叛道的行为,谁又会去细究这其中的因由?
  他已经站在了百官的对立面,在朝中无人敢旗帜鲜明地支持他。就算是方家,也只是正常的人情往来要密切一些罢了。这个时候,他岂能再竖起一个庞大的敌人群体?
  身为朝廷命官,脱离家族而自立门户。这样的事情看上去不关其他家族的事,但那些世家大族岂会坐视。
  几百年来,他们的延续正是靠所有的家族子弟而支撑着。在家族内部,嫡庶分明,等级森严,自然就会滋生不公与不满。
  这样的事,他们若是要置之不理,那么就会有人效仿。一人成功,群起跟随,这会动摇家族根基。
  世家大族的能量,连皇帝都忌惮三分。何况权墨冼一个区区六品官,根本无法抗衡。
  这其中的利弊,权墨冼想得清楚明白。如果他只是孤身一人,死有何惧!但是在他的身后,还有他想要护住的家人,还有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他想要替他们伸张正义。
  比起那样不能接受的后果,他只能先忍了权东父子。幸好有刘管家在,量他们也闹不出多大花样。
  忍一时风平浪静,这是权墨冼的真实写照。
  而在太子府,这一夜注定了不会平静。
  他们从宫里回来后,太子妃一直不依不饶。明天就是大年初一,她怎么舍得在这样的日子里,亲手将卫嘉航送走?
  “你不舍得也要舍得,”太子看着她,满面不耐,道:“父皇的命令,你有胆子违抗?”他压低了声音在太子妃耳边道:“父皇,连航儿在府里做了什么事都一清二楚。”
  他一直都知道府里有影卫的存在,庆隆帝也没有瞒过他,甚至告诉过他是谁。
  但是,当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太子才深切体会到了活在别人目光下的恐惧。他往深里想,也许府里不止是放在明面上的那几名影卫,还有藏得更深他并不知道的。
  这样越是细细思索,他越是觉得恐惧。看谁都有可能,草木皆兵起来。
  太子妃其实也知道这件事无可挽回。但是,这让她怎么接受,要骨肉分离的事实?卫嘉航自小锦衣玉食,乍然要去受这样的苦楚,她越想越是担心。
  她捧着卫嘉航的脸,泪如雨下:“航儿别怕,母妃陪你去。”
  “荒谬!”太子沉声喝道:“大过年的,你作为府里的当家主母不好好料理府中事务,跑去幽州做什么?”
  莫说是太子府,就算是京里的大户人家,过年也是最忙碌的时候。人情往来交际应酬,样样都不能少。
  “父皇都允了我去,你反对什么?”太子妃抹了一把眼泪,抱着卫嘉航的肩头就往外走,道:“我这就去收拾行李,去幽州要准备充足些。”
  “母妃!”卫嘉仁咬了咬牙,终于忍不住唤道:“您可不止弟弟一个儿子!”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何母亲的心会长得这样偏,为了卫嘉航一个,连整个太子府都不要了。
  他问自己,难道他不是母亲亲生的吗?
  宝淳郡主蹭蹭蹭跑上前去,一把拉住太子妃的胳膊,哀求地看着她,道:“母妃,霖儿求您不要走。”
  “戴氏!”太子面色黑如锅底,狭长的桃花眼中目光冷厉如冰:“你真要走,就别后悔!”
  “我有什么后悔,你护不住儿子,自有我来护。”太子妃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她看着宝淳郡主道:“你在京里有父王,航儿就只有我。”
  说完,她再看了卫嘉仁一眼,便和卫嘉航一道离去。
  这个年头,女眷出门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太子妃要赴幽州,惊动了府里所有的下人,灯火通明地连夜收拾着行装。
  有母亲同去,卫嘉航的心也安定下来。他年纪毕竟还小,熬不住便睡了过去。
  太子妃爱怜地看着他熟睡的面庞,轻声吩咐:“你们都下去,让航儿好好睡一觉。”
  这一日,他该被吓坏了吧!不知道是谁那么黑心,设局对付这么乖巧的航儿。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皇帝不查,她自己来。
  这是航儿在太子府上的最后一晚,就让他睡个好觉。其余的事,就交给她来操心。
  太子妃的右手抚过卫嘉航的发顶,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放下帐幔,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别扰了航儿休息。”她嘱咐着门边的侍女。
  她没睡,太子也未曾合眼。
  书房里很暗,仅在墙角处点了一盏油灯。太子藏在光影里,书架的阴影完全遮住了他,看不清他的表情。
  在他面前,跪着一个黑衣人,那是他篡养的心腹死士。
  为了在庆隆帝的眼皮子底下养起这队死士,他花了不少心血。
  “睡了?”
  黑衣人回禀:“回主子的话,睡了。”
  太子沉默了良久,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道:“动手吧,做干净。”
  “主子放心。”
  黑衣人消失在书房里,太子一动不动地坐了两刻钟的功夫,如同木偶一般。除了还有心跳呼吸,和偶尔的眨眼,几乎让人以为他是个死人。
  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也是迫于无奈。
  虎毒不食子,难道他想要亲手葬送儿子的性命?和那些庶出子女不同,卫嘉航,是他看着一点一点的长大,亲手教过他写字,手把手教过他挽弓。
  他的手心,好像还残存着他的温度。而就在前不久,卫嘉航还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能替他拉来助力。
 
  ☆、第四百二十九章 庆隆四年
 
  但是,这些温情,比起皇位来又算得了什么!
  航儿,待父王登基,一定替你重新风光下葬,洗刷你今日之屈辱。你要原谅为父,我也是逼不得已。
  太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的挫败感压回去,却升起一股狂躁之感,无处发泄。
  他有什么办法!
  比起一个被贬为庶民,发配去幽州的,再无用处的儿子,他只能作此选择。卫嘉航此去祸福难料,是死是活都不一定。而且,就算是活着,又能有什么价值?
  还不如死了的好。
  至少,这样一来,还可以挽回父皇的心,巩固储位。
  航儿,要怪你就怪你母亲,为什么一定要陪着你去幽州吧!太子府,怎么能没有女主人。连太子妃都没有的太子,还拿什么去争大位。
  这个借口虽然苍白,但令太子的内心好过了不少。对,千错万错,这都是戴氏的过错,那个无知妇人!
  黎明前,往往是最黑暗之际。
  守岁的人们都相继进入了梦乡,只留下院子里的灯火照亮着方寸之地,驱散着黑暗。
  太子妃指挥着一众下人收拾了大半夜,打了好几个哈欠,挥挥手道:“先到这里,剩下的明日再说。”她扶着侍女的手回房安歇。
  一个黑影从卫嘉航的床头掠过,他拿出一段白绫套在大梁上,将睡得正熟的卫嘉航抱起,挂在了白绫之上。
  为了不留下任何痕迹,他连迷烟都没用,就怕被影卫查出这是一场谋杀而非自缢。
  身子的腾空和喉间的压力,让卫嘉航从梦中惊醒。他瞪大了两眼,两手在空中胡乱抓着,想要叫喊却被白绫所压迫着,只能发出荷荷地低声吼叫。
  门外守着的侍女被黑影点了睡穴,丝毫不知她们的主子正在遭遇生死危机。又挣扎了几息,卫嘉航停止了动弹,面上还带着对生命最后的留恋与惊恐。
  黑影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放在桌上用茶杯压好,抹去了他留下的所有痕迹,才从后窗出跃出。
  这一切,他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如同一场默剧。
  黑暗终于过去,初生的太阳奋力挣扎着,穿透了厚厚的云层,形成道道金光,洒在洛阳雄城之上。
  大年初一的早上,总是喜气洋洋。
  这一日,官员不用上衙、学生不同去学堂、商人不用开市、农人不用下田。难得的假期,给这样的喜气用增加了一些慵懒的气息。
  人们起床的时辰,都比往日要晚了片刻。直到天色完全放亮,街道上才热闹起来,人们互相道着恭喜。
  修文坊里,各家各户大开中门,爆竹声声不断。
  家里的小辈们,都换好了提前制好的新衣,用罢早饭在各自长辈的带领下,前往慈安堂里,给方老夫人请安。
  方老夫人穿了一件绣着万字不到头纹用金色如意纹滚边的贡缎袄,满面喜气端坐在上方。儿孙争气,方家蒸蒸日上,没有什么再能让一名老人高兴的了。
  方穆穿着一件锦袍便服,与她坐在一起,接受儿孙们的磕头拜年。他刻板的面容上,也带着喜气。
  方家一日比一日好,这都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他在方孰玉的身上看到了希望。方孰玉,就是方家下一任的家主,掌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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