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锦——天际舟
时间:2019-01-07 10:11:24

  可他的肩伤,还需要休养。刘管家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咽回这句话。这个时候,权墨冼需要的不是劝慰,而是助力。
  几人应下,各自听命行事。
  刘管家出了门,先回了一趟驿站。将大夫和驿站临时分派来伺候的下人都接到了这里。他的肩伤,万不可留下了残疾。
  与他们一同来的,还有驿丞。
  “权大人,犯人昨夜畏罪自杀了。”驿丞禀道。当权墨冼带着人离开,驿卒推门进去送饭时,才发现权时安吊死在房梁上。
  “死得好。”权墨冼淡淡道。
  驿丞将他写好的折子递上,他在后面加了权时安自尽的描述,道:“权大人,您先过目。有不妥的地方,我再改改。”
  “哦?”权墨冼动容,看着他问道:“你不怕吗?”
  驿丞虽不入流,但整个驿站系统,却是受京中直辖。每一个驿丞,都有直接上折子的权利,这也是属于皇帝的消息渠道之一。
  他们的奏折,都会用火漆封口,他人不能拆封。
  将要上报的折子给另一名官员看,这官员还是折子中发生事件的重要人物。这样的事情一旦被外人知道,驿丞轻则撤职,重则治一个渎职之罪。
  驿丞摇摇头,道:“我人微言轻做不了什么,但佩服权大人的为人。”公道自在人心,他不过是尽自己的一分心力。
  他的这份心意,化作一个小小的火种,点亮了权墨冼心底的一个小小角落。就好像微光一样,孤独的闪耀着、照亮着,终有一日会形成灿烂的光芒,给予他应有的锋芒。
  “谢谢你。”权墨冼郑重地作揖道谢。
  “没……没有。”驿丞手足无措起来,连连摆手。他并没有觉得做了多了不起的一件事情,哪里当得起权墨冼的一个谢字。
  他却不知道,此刻是权墨冼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他的这个发自内心举动,替权墨冼心头留了一个火种,让他在前进的时候不会迷失方向。
  仔细看了一遍折子,权墨冼道:“没有问题,请你就这样递上去。”
  驿丞写的都是简单易懂的大白话,如实记录了从权墨冼受伤进入驿站时,他的所见所闻。真实的,才是最可信的,没必要更改。
  当然,这其中驿丞隐去了他自己的猜疑。比如这件事发生的原因,再比如权时安的畏罪自杀。有了他这道折子,权时安的自杀就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无疑帮了权墨冼最大的一个忙。
  驿丞走后,室内再一次安静下来。
  一整天,权墨冼都守在林晨霏的身边,须臾不离片刻。就算吃饭喝药,他也在她身边,跟她说着话,就好像两人在家中一般。
  春日阳光和煦,但接下来权墨冼要做的事情,注定了会令整个朝廷震动。
  翌日,权墨冼扶着林晨霏的灵柩进了洛阳城。对整座京城朝堂来说,这只是众多事情中的一件小事,但对关注着权墨冼的人来说,却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林晨霏暴毙的消息,关景焕早已知晓。
  王吉派出去协助权时安的人手,在事发后立即赶回京城,商议对策。但这等变故,远远超出王吉的预料,让事情脱离了控制。他只好将此事回禀给关景焕,静观其变。
  只是一名女子死去,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
  巩文觉在刘管家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暗暗替权墨冼焦急忧虑。但伪印一案已经进行到了最后关头,他的身份不能暴露在众人面前,只好将手头进行的事,默默做到完美。
  林夫子泪水涟涟地候在城门口,眼看着灵柩近了,扑到棺木上痛哭失声:“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你怎么忍心,留下我一个人,教我怎么活……”一夜之间,林夫子须发皆白,一下子老了十余岁。他又当爹又当妈地将林晨霏拉扯着长大,这个事实,叫他怎么承受!
  “岳父!”权墨冼噗通一声跪倒在他跟前:“都是我的错。以后,您就是我父亲,让我奉养您终老。”
  海峰上前将林夫子扶起,他已经失去了力气,全靠搀扶才得以前进。
  权家,茶师傅搭起了灵堂,扎起了白色灵棚,挂上白色灯笼。放眼望去,一片缟素,悲伤的气氛笼罩着这座宅子。
  权大娘哭着,权夷庭也哭着。
  权璐红着眼眶张罗着丧事,劝慰着母亲,安排奶娘照顾权夷庭。彭长生带着外院内宅的下人前来帮衬,一向乐天的他面上也失去了笑意。
  林晨霏的死,在所有人的心上,都刻画上一笔浓重的阴影。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但阳光却照不进这一处宅子。
  听到这个消息,方锦书吃惊地停下手中针线,追问了一句:“权大奶奶死了?怎么死的?”
  这和前世太不一样了!
  在前世,延平帝登基前她虽然没有特别注意过权墨冼,但也知道林晨霏是在权夷庭三岁多时才病逝。那之后,权墨冼就一直守着妻孝,足足守了三年。
  肯守满三年妻孝的男子不多,也因此她才记住了这个时间。而在伪印案这段时间里,她不记得林晨霏是否也出过事。
  “是的,姑娘。”芳菲禀道:“就在午时前,权大人扶灵回了京。眼下还没有别的消息,只知道在权家已经设了灵堂。”
  “我去母亲那里一趟。”直觉告诉方锦书,这件事背后没有那么简单。
  “母亲,”方锦书见了礼,道:“女儿想去权家吊唁。”
  “你去做什么?”林晨霏死得突然,又是年轻妇人,算得上是横死。在不知道究竟的情况下,司岚笙原本打算先遣人过去帮忙,待事情稍微明朗后再去吊唁。
  方锦书身上已经有了亲事,又是尚未及笄的少女,司岚笙不想让她去,就怕沾上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母亲,权大奶奶人那么好,我想去送她最后一程。”方锦书道:“权大人也是女儿的救命恩人,他的妻子出了事,我怎么能不去?”
  看着女儿重情义,司岚笙赞同的点点头,道:“好,那你换了衣裳,我们一会就去。”
 
  ☆、第五百二十六章 雪中送炭
 
  既然决定要去,那就宜早不宜晚。
  方锦书回家换了一身月白色素服,摘下所有的钗环首饰,这是对亡者应有的尊重。
  考虑到权家如今忙乱,司岚笙将曾经借给权墨冼的刘嬷嬷一道带上。她对权家后宅熟悉,那些丫鬟下人还多半都是她给调教出来的。有她在,这次的丧事能办得更顺利一些。
  “节哀顺变。”上完了香,司岚笙对权璐道。
  权璐白着一张脸应了,红着眼眶答道:“有劳大太太援手。”
  “客气什么,我们两家原本就亲厚。”司岚笙低声宽慰着她,道:“照顾好老太太。”她方才去看了,权大娘一直哭,连话都说不出来。
  权璐忧虑道:“都怪我没用,劝不住她。”权大娘的眼睛本来就有疾,这么哭下去,只怕会落下什么毛病。
  她们两人说着话,方锦书出了灵堂,看到一身麻衣站在院中的权墨冼。他负着双手,左肩上裹着伤,如刀一般站在那里,比修竹还笔直。
  还是那个人,但看起来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是了,他的眼神!
  以往,在他不笑的时候很严肃,但眼底总保留着一些温暖。然而今日,他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进的冷意,这种森严寒意,直达他的眼里。
  冷硬的下颌线条、紧紧抿着的薄唇、冰冷凛冽的双眸、锋利如刀的站姿,这一切,已经越来越像方锦书记忆中的那个权臣。
  他,会做什么?
  虽然不知道林晨霏究竟为何而死,但方锦书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权墨冼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令朝堂震动。
  “权大人,节哀。”她上前施礼。
  权墨冼侧身看了她一眼:“权某谢过。”
  “毛侍郎身边有一名于师爷,他手里的名册账簿,我想大人可能会需要。”方锦书低声道。
  “你?”权墨冼的目光缩了一缩,这位方家四姑娘,总是让他意外。于师爷,正是他这次出京所查到的线索。那份名册,记录了所有购买伪印的银钱往来,是伪印案最关键的证据。
  他已经查出来,在户部真正坐下伪印案之人,正是毛侍郎。而于师爷,是指认毛侍郎的关键人证。
  但伪印案在朝中秘而不宣,方锦书这个闺阁女儿,能知道已经是不简单,还掌握了这等关键证据?
  他自然不知道,方锦书利用了前世的记忆,不但知道这名于师爷,还知道毛侍郎是在替关景焕办事敛财。
  关景焕胆大包天,图谋的是将皇权架空,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之人。
  这样大的野心,他要笼络势力、打造心腹幕僚班底,样样都离不开银钱。但同时,他又要维持表面上的清廉形象,这些事就只能暗地里进行。
  毛侍郎是户部侍郎,也是他想方设法安插进户部的心腹。
  户部管着全天下的钱粮税赋,巩文觉被戏称为财神爷,而其余五部都是花钱的部门。毛侍郎通过种种渠道经手捞来的银钱,不知凡几。
  但随着关景焕势力的越发庞大,钱财耗费的越快。毛侍郎看着那一沓子空印账册,便萌生了这个想法,做下伪印一案。
  这样空手套白狼的事情,来钱自然特别快、也特别容易。
  和他们交易之人,连自保都不能,更不可能往外透露。他们花大价钱买了这样的路引文书,随之就销声匿迹。
  这件事,从先帝在位之时,他们就串通起来偷偷进行着,一直相安无事。到后来,胆子也就越来越大,形成了一个秘密的交易网络,更多的亡命之徒通过这张网络逃脱了官府的追捕。
  没想到,却坏在一个被认出来的江洋大盗身上。更没想到的是,关景焕调动了全部的力量,竭力抹去此事的痕迹,想要将此案栽赃到司庚高唯身上,却还是被权墨冼查出了蛛丝马迹。
  所以,关景焕才不惜打破底线,雇来江湖中人,要将权墨冼诛杀。
  这其中的辗转曲折,方锦书和权墨冼两人各知道一部分。然而,方锦书却无法跟权墨冼讲她如何得来这样的证据。
  “权大人,我没办法告诉你原因,但我不会害你。”方锦书沉声道:“我想,这个时候大人你一定分身乏术。”
  不管具体是什么原因,林晨霏死了,权家正办着丧事。
  按她的推测,权墨冼必不会放弃正进行到紧要关头的伪印案。说不定,林晨霏之死,正是与这件案子有关。
  于师爷那里,方锦书一直让夜尘日夜监视着。她原本打算设法拿到了那份名册,再交给权墨冼。但眼下看来,恐怕是来不及了。不如,将线索移交给权墨冼,由他统一安排谋划。
  对毛侍郎、关景焕之流,嘴上说着为国为民的口号,实则为了一己之私谋求利益,伤害着百姓和朝廷利益之人,无论前世今生,方锦书都痛恨之极。
  她帮权墨冼,同时也是要借他之手来惩戒这些国之蛀虫。
  方锦书无法说出理由,但她却相信权墨冼,他不会追究,更不会说出去,他会相信的。
  权墨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长揖到地:“权某谢过方家四姑娘雪中送炭。”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他不会多问。
  “姑娘的恩情,权某已然还不清,眼下也还不起。”他拱手道:“他日姑娘但有驱策,权某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方锦书没有避让,坦然受了他这一礼。
  权墨冼说得没有错,从她救下林晨霏一命开始,他就在不断欠下她的人情。此时若推辞不受礼,只会让他心底不安。
  她没有要挟恩图报的意思,只求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不会上那道密折。
  “权大人,明日我会让一个名叫高楼的人来见你,他会带你去。”方锦书说完,便敛礼告辞。
  这,才是她来权家吊唁的真正目的。
  回到了灵堂,她站在司岚笙身边,看着烟雾缭绕中的棺木牌位,心头默默想着:林家姐姐,你好好安息吧。无论是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会替你报仇的。
  人世间太苦,愿你下一世安乐无忧。
 
  ☆、第五百二十七章 哀荣
 
  灵堂里,不时有人前来吊唁。
  同坊的街坊邻居、权墨冼的同僚、松溪书院的同窗及先生、受过权墨冼恩惠的苦主等等,络绎不绝。
  权墨冼也回到了灵堂里,一一施礼答谢。
  灵堂里的气氛,哀伤、肃穆、庄严,前来的每个人,面上都藏着不忍的神情。他们都知道,林晨霏和权墨冼成婚才短短一年,这么年轻的生命骤然逝去,怎么不让人心痛惋惜?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呼啦啦一阵脚步声,还有环佩叮当作响。
  众人都朝着门口看去,权璐的眼里迸出怒火,这是谁?如此不尊重死者。
  来得人实在太多,导致光线都暗了一暗。宝昌公主逆光站在门口,在她身后是簇拥着她的一大群侍女仆妇亲卫。
  太过分了!她这是来吊唁,还是来看笑话?权璐按着膝盖站了起来,就要冲上去。
  权墨冼大掌一伸,将她拦在后面:“让我来。”
  他举步上前,冲着宝昌公主不卑不亢地作了揖,道:“见过公主殿下。”导致林晨霏死亡的罪魁祸首,她竟然还有脸出现在林晨霏的灵位前。
  宝昌公主一声轻笑,娇声道:“权大人不必客气。”
  林晨霏死了!这简直是她在今年听到的最好消息。所以,她精心收拾了妆容,迫不及待的就前来见他。
  什么吊唁,不过是找了个借口,做个过场罢了。
  她想让他知道,由始至终,她都是记挂着他的。就算有了驸马,她这颗心,也只属于他。
  看着珠光宝气锦衣华服的宝昌公主,方锦书在心头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个宝昌,实在是太不知道轻重了些!这个时候,她穿成这样出现,只会惹来众人的怒火,连累皇家的名声。
  既然是打着吊唁的名义,好歹也掩饰一下。她做出这个样子来,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目的吗?
  还是同前世如出一辙的蠢货,方锦书抿了抿唇,看着面前的地面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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