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锦——天际舟
时间:2019-01-07 10:11:24

  “请公主上香。”权墨冼做出一个手势。不管宝昌公主是揣着何等心思前来,这柱香,她理当上,就当她提前支付一些利息了。
  宝昌公主眼也不转地看着他,好久不见,他比当初更有魅力了呢,真是令人心跳加速。她笑眯眯地应了,走上前去在林晨霏的灵前上了香。
  权墨冼答了礼,道:“公主请回。”
  宝昌公主吃惊地长大了嘴巴,他怎么这就赶她走了?亏得她眼巴巴地赶来这一趟。眉眼一竖,她就要发作。身后的侍女悄悄拉了她一把,宝昌公主才敛了怒气。这里是灵堂,她总得顾忌一些。
  “权大人,本公主有话要问你,请你找个地方。”
  “内子新丧,请公主殿下恕罪。”权墨冼态度恭敬语气冷肃:“殿下要问话,他日在下定当上门拜谢。”
  “当真?”宝昌公主喜上眉梢。
  死了妻子,他果然不一样了,居然肯上门来了。
  “微臣不敢虚言欺瞒公主。”权墨冼道。
  “好,那我等着你。”宝昌公主只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对极了,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带着一众人等呼啦啦而去。
  灵堂之中,重新又恢复了安静。只是在场众人的面上,都带着愤愤不平之色。哪怕你是皇家公主,也不能如此不尊重死者。
  民间有句话,叫天大地大,死者最大。
  人死如灯灭,而丧事是为了送亡者最后一程。在灵前,无论有什么过往、恩怨情仇,都要暂且放在一边,严肃了神色悼念死者。
  哪里像宝昌公主一样轻佻?
  更何况,这里有一多半人,都知道宝昌公主曾经做出的那种好事,以及太子要逼死林晨霏之事。这对兄妹的行径,再一次浮上众人心头。
  只是,宝昌公主身份尊贵,无人敢将这质疑道出口罢了。
  原本司岚笙是打算带着方锦书离去,这么一来,便又多留了一会儿。
  过了小半个时辰,宫里的旨意到了。这次是曹皇后遣了心腹太监,前来替她上香吊唁,并赏下白金、赐给林晨霏六品安人的头衔,给予身后哀荣。
  权墨冼再怎么得庆隆帝看重,眼下也不过是六品官。而林晨霏之死,更算不上什么大事。
  能被曹皇后所注意到,恰恰是因为宝昌公主来了这一趟。对这个不断拉太子后腿的宝昌公主,曹皇后对她一直给予着关注。知道了她在权家灵前的行径,便知道机会来了。
  看看宝昌公主、再看看曹皇后的行事,这么两厢里一对比,高下立现。给予林晨霏这份死后哀荣,乃曹皇后举手之劳,在润物无声之间,就收买了灵堂在场所有人的人心。
  方锦书垂头,嘴角轻轻勾起了一抹笑意。因势利导,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这确实是她的手段。
  权墨冼接了旨,奉着宣旨太监到了一旁的小厅里小坐。
  “辛苦公公跑这一趟。”权墨冼拱手,拿出两锭银子放在他手里。
  宣旨太监态度亲切,接过银子放在袖袋里,道:“皇后娘娘说,陛下都知道的。你且安心,公主殿下不敢乱来。”
  这等于是曹皇后给权墨冼做了一个保证,权墨冼忙再次跪下,叩首道:“微臣谢过皇后娘娘恩典。”
  林晨霏获得了这个六品安人的身份,对他即将进行的事情,越发有利。曹皇后的这道懿旨,可谓来得及时之极。
  翌日,权墨冼怀里揣着状纸,敲响了京兆府的鸣冤鼓。
  按例,敲响鸣冤鼓之人,先得受了滚钉板之刑,才能上告。但这样上交的状纸,京兆府不能拒绝,结案后刑部会对结果再进行复审。
  这样一来,既给了平民百姓一个申冤的机会,又杜绝了胡乱鸣冤。
  但权墨冼乃是朝廷命官,乃是见到勋贵皇室都不跪的士大夫,谁敢让他滚钉板?
  唐府尹接到了师爷的禀报,连忙穿戴好,脚步匆匆地到了大堂,见权墨冼身姿不屈的傲立于堂上。
  “权大人,有什么你直接来找我就是了,哪里需要擂鸣冤鼓。”唐府尹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在隐隐作痛。
  权墨冼的官阶比他高,家中还停着灵。这个时候,他不在家里办丧事,跑到京兆府来,能有什么好事?
 
  ☆、第五百二十八章 一纸诉状
 
  “唐大人,”权墨冼拱手道:“权某要状告王吉、权东、权时安三人。”说着,他将写好的状纸递了上去。
  唐府尹接过状纸,只觉得棘手之极。
  这三个人,本无关紧要。但王吉在替谁办事,他心知肚明。权东、权时安又是权墨冼的族人,他要是贸然审了,那岂不是说官府干预了宗族内部事务?
  权家无关紧要,那些世家恐怕不会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在这张状纸里面,三人的罪名罗列清晰,还附上了权时安的认罪状。
  权墨冼指认,在王吉和权东的指使下,权时安将林晨霏先奸后杀。事发之后,畏罪自杀。他请求将王吉和权东二人捉拿归案,依律判刑。
  “权大人,不如我们到后面去坐着,慢慢说。”唐府尹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连连相请。
  “不必了,”权墨冼摆摆手,道:“家里还有事,既然唐大人接了状纸,权某就等着听音讯。”说着,他深深地看了唐府尹一眼,道:“我相信,唐大人会主持公道的,对吧?”
  主持什么公道?我从来都是那块夹心饼、磨心石,左右不是人。唐府尹在心头暗暗腹诽着,将权墨冼恭送出了大门。
  权墨冼状告族人之事,如风一般席卷了整个京城,人们议论纷纷。
  “他怎么敢?这种族里的事情,由族老处置了即可,闹到官府那里算怎么回事。”
  “怎么就不敢了?妻子被族叔给奸杀,这种事情是个男人就忍不下!”
  “唉,怎么说这也都是家丑,闹得众人都知道了,有什么意思?”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皇后娘娘还赏了他妻子六品安人。要我说,那族叔既然都畏罪自杀了,就该瞒下此事,悄悄地下葬了,对大家都好。”
  “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闹这么大,谁也脸面无光。”
  类似这样的对话,在洛阳城里各处进行着。权墨冼将那三人用一纸诉状告上了京兆府,还击响了鸣冤鼓,摆明了就是要和族人撕破脸。
  继站到百官对立面之后,他又成为了阻碍世家大族利益的一块绊脚石。
  世家大族,那是比朝臣还要根深叶茂的所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便有默契地开始了行动。在有心人的煽动下,城中迅速出现了对权墨冼不利的流言。
  在这些流言中,他被塑造成了一个克父克妻命犯族人的天煞孤星。连林晨霏的死,都被改头换面渲染得面目全非。
  那些不认识权墨冼的民众,听到这些流言信以为真,心头对这名年轻官员的好感度降到了零。
  只有那些同一个坊的街坊邻里、受过权墨冼恩惠的人、和他交好之人,在竭力替他辩解。但这些人就算全加起来,只不过是极少的一部分罢了,他们的声音,又该如何让整座洛阳城的人听到?
  分辨到后来,他们只能放弃,在心头暗暗替权墨冼着急。
  洛阳城里,已经多年未曾出现过这样来势汹汹的流言了。这样的流言,已经上升到了诽谤的程度,誓要将权墨冼淹没。
  王吉伏在地上,磕头道:“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救我!”
  关景焕捋了捋胡须,眯着眼道:“起来吧!这事也不能怪你,谁知道她会死。”然而如今的这个结果却不坏,有世家大族在背后出手,他就不信权墨冼还能抗衡。
  “主子,那我……”权墨冼将他给告了,这让王吉心头惶恐。他才刚刚在关景焕的幕僚里有了一席之地,这个时候进去吃了牢饭,出来后还有谁会认得他。
  “放心吧,我让人去京兆府打个招呼。”关景焕道:“先拖上几日。权时安的认罪状不假,但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到时候,你再去京兆府投案喊冤,声称他是诬告,想要讹诈你的银子。”
  几日之后,权墨冼的名声只会更坏。王吉的喊冤,无异于火上浇油,再添一道猛料。那些世家大族,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当他的名声变得坏透了之后,再说出来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度?
  “还是主子高明,属下谢过主子救命之恩。”王吉顺手拍了关景焕一个舒舒服服的马屁。
  关景焕点点头,转而问起伪印案来:“权墨冼从新郑弄走的那个人,找到下落没有?”
  王吉禀道:“回主子的话,还没有。”这件事刚开始并非他负责,是后来才交到他手里,此时回起话来也没有那么多小心翼翼。
  “那一夜是权墨冼引走了追兵,人证的下落就此消失。属下推测,他可能已经到了京里。”王吉道:“已经分派人手去查找了,还没有消息回来。”
  “权墨冼,他能有几个人手?”关景焕不屑地笑了笑,道:“不是我看轻他,他身边得用的也就那个手底下有功夫的管家。”
  “那个人,多半是躲起来了。”他挥挥手,道:“你留意着,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无干大局。权墨冼这会正自顾不暇,哪里有功夫理会伪印案。”
  “刑部大牢那里,你给我盯紧了。”关景焕道:“一旦影卫全部回京,就立即动手,让高唯认罪自尽。”
  他站起身,看着窗外的景色,志得意满地伸了个懒腰。
  事情虽然中途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总的来说,不影响结果。还顺便做掉了那个,他一向看不顺眼的权墨冼,可谓收获颇丰。
  “可是,属下有一事不明,还未请教主子?”王吉恭声问道。
  “讲。”
  “权墨冼他,看上去不像是那么冲动的人。他怎么会,干下去京兆府递状子这样的蠢事来?”
  天子脚下的京兆府,可能是全天下最难的一个府了。
  平日里,就管管黎民百姓、偷鸡摸狗这些还行。在京里,哪怕是稍微大一些的商家,背景都强硬的很,轻易不敢招惹。真正惹出大事的,都是那些勋贵重臣的亲眷好友、门下子弟,以及仗着身份特权横行的皇室宗亲。
  而这些人,京兆府一个都不敢招惹。找上门了,都打这马虎眼糊弄过去,实在糊弄不过去了,就上交到刑部、大理寺处置。
 
  ☆、第五百二十九章 任你驱策
 
  所以,以权墨冼刑部员外郎的身份,如何不知京兆府的窝囊?以他一向的精明,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王吉想不通。
  “这有什么,”关景焕以洞察一切的口吻道:“他再有本事,毕竟还年轻。你误打误撞之下,让权时安奸杀了他的妻子,这口气,他吞不下。”
  “再加上皇后娘娘封了他妻子一个六品安人,他恐怕误以为宫里会替他撑腰,这才告上了京兆府。”
  “可惜啊,可惜!”关景焕摇了摇道:“到底还是年轻了,宫里的意思,岂是这么容易猜透的?”曹皇后这等收买人心的举动,他一眼就看透了,可叹权墨冼还拿着当宝贝。
  “他和族里的矛盾由来已久,是想要趁机和族里撕破脸吧。”关景焕笑了起来,道:“还是那句话,太年轻了!他应是没想过,此举会招来世家大族的敌视。”
  瞧着关景焕心绪颇佳,王吉奉承道:“要我说,权墨冼就是不识时务。他再有本事,跟您老人家比起来,那就是蚍蜉撼树。要是早些认清现实,投奔到您麾下,还愁前途吗?”
  这样的话,关景焕爱听。
  可惜,他们都不了解权墨冼。复仇的怒火,在权墨冼胸中熊熊燃烧着,但并没有烧尽他的理智。将事情闹大,原本就是他的目的。
  而方锦书,在任何时候,都没有小瞧过权墨冼。
  “姑娘,高楼已经去见过了权大人。让我来跟姑娘回话,他暂且将夜尘借给权大人一用。”听完杨柳的禀报,方锦书点点头。
  权墨冼一边将自己置身于风口浪尖,一边隐秘地进行着伪印案,在他的身边,一定还有别的人藏在暗处帮着他。
  既然夜尘已经到了他身边,方锦书就不会再担心伪印案会出什么变故。
  毕竟,在前世,正是权墨冼一力侦破了伪印案。这次有了她的协助,理应更增添了几分把握。想了想,方锦书道:“你跟高楼说一声,让他带着高露也去权大人手下帮忙。”
  权墨冼再有本事,也需要有人襄助。这个时候,多一个人,也就多一分力量。
  杨柳应下,问道:“若权大人问起,我们该如何回话?”
  高楼等人是在替方锦书办事,这件事就连方家也只有方孰玉知晓,连司岚笙都不清楚。去了权墨冼那里,就等于暴露了方锦书一半的实力。
  杨柳有些不明白,方锦书为何对这位权大人如此看重,与信任。
  “就说你们是替我办事的人。”方锦书笃定道:“放心,他不会乱说话。”这些事,她不用特意叮嘱,也相信权墨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权墨冼她对从最开始的警惕、敌意,到了现在的信任与默契。
  这种变化,发生在无声无息之间。方锦书细细想了一遍,也没理出个头绪,索性撂开手去。只要权墨冼这次顺利渡过了难关,和方家的关系只会更近一步。
  照此下去,总会改变方家那原本的结局。
  事实上,关景焕高高在上的猜测并非全对。除了方锦书以外,还有其他人在帮助权墨冼。比如藏在暗中的巩文觉、比如彭长生、再比如那些因为权墨冼而沉冤得雪的苦主们。
  只是在他的眼里,看不见这些众生。
  关景焕的眼睛,只看着上面。他的上面有阻挡他去路的朱自厚,有手握天下权势的庆隆帝。民间底层的这些如同蝼蚁一般的百姓,什么时候又被他放在眼里过?
  他们最大的用处,就是给他做棋子罢了。
  而处在风暴中心的权墨冼,并不以这些越演越烈的谣言所惑。他见过了高楼,便换下麻衣从后门出去,辗转到了巩文觉所在的宅子里。
  闹上了京兆府,明里暗里关注他的势力越发多了,他必须要掩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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