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书坐在玫瑰椅上,面色平静,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方锦晖在一旁陪着,担忧地看着她。在方锦晖心中,恨透了做下此事的方锦菊。怎么也没想到,妹妹竟然重蹈了自己的覆辙,再一次遭受了自家姐妹的算计。
司岚笙坐在中间的主位上,褚太太坐在她下首处的客位。白氏则捏着帕子,死死地盯着屋中间跪着的孙姨娘和方锦菊二人。
褚末面色苍白,垂着眸看着面前的地板。
室内的气氛,沉闷又压抑。
“说吧!”司岚笙缓缓开口,道:“你这么干,到底想图的是什么?”出了这件事,方、褚两家的婚事会不会受到影响,她总要先弄明白方锦菊的意图。
“大伯母,是我错了。”方锦菊跪在地上,态度诚恳的认错。她的身子还有不适,但这不是娇气的时候。
“我只是一时糊涂,”她面上露出哀求的神色,道:“求伯母您大人有大量,就高抬贵手,饶过我这一遭。”
司岚笙不置可否,对这样场面话的求饶,其他人也不说话,就等着听她接下来的要求是什么。
方锦菊继续道:“我没有别的奢求,只盼望着,将来能伺候在褚公子身边。”
此言一出,各人反应均不相同:褚太太冷冷一笑,司岚笙不置可否,白氏面带不屑。方锦书一脸平静无波,方锦晖痛恨地看着方锦菊,褚末别过脸去。
若是方、褚两家已成为亲家,褚末要挑一门妾室进门。方锦菊的庶出身份,倒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未尝不能考虑。
但此时方锦书尚未及笄,方锦菊自己都要明年才及笄。以这样的年纪,就谋划出这样的事情,褚太太怎么能将她看得上眼?
以褚家的清贵门第,和褚太太的眼光,褚末就是要纳妾,也得好好挑一个模样周正、品性端正的女子。
而对司岚笙而言,她更看重的是褚家的反应。这关系着,两家的婚事能否继续。
过了文定再退亲的事情虽然极少,若真退了对女子的名声不利。但若真事不可为,为了女儿将来的幸福,也并非不可接受。
既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司岚笙并不急。
看着褚太太的态度,白氏站起身来,走到方锦菊跟前狠狠地戳了一指头,道:“你这个伤风败俗的孽女!做下这样的事,还敢提要求?”
“依我说,就该把你剃了头发浸猪笼,没脸没皮的!”白氏痛骂一通,固然是出一口多年的怨气,也有着讨好褚太太和长房的意思。
她毕竟是方锦菊的嫡母,能替她做主。
要是她能将方锦菊解决了,不影响方、褚两家的婚事,就能收获两边的人情。
方锦菊吃痛,整个人往后面仰了一下,却默不吭声。眼眶中蓄着泪花,加上她苍白的面色,显得分外楚楚可怜。
白氏瞧着她的这个样子,愈发心头火起。
小小年纪,就这一副狐媚子样!跟年轻那个时候的孙姨娘,真是同一个货色。
孙姨娘扑到白氏脚下,哭求道:“二太太,这不怪二姑娘,你就饶了她这一遭。这……这都是我做下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方锦菊性情自私,孙姨娘原本并不赞同她这么干。但事已至此,她恨不得以身受罚。
☆、第五百六十二章 愿?不愿?
不知道?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孙姨娘这样捏着鼻子哄眼睛的话,谁也糊弄不过去。何况方锦菊一早就承认了,这会再来抵赖,实在是没什么可信度。
众人面色一晒,都闭着嘴并不说话。
做下错事的虽然同是方家女儿,但褚末难道就没有责任吗?
所以,司岚笙打定了主要不会率先表态。
屋内的气氛异常沉默,孙姨娘心头惴惴不安,连哀求声都变得小了。
过了半晌,褚太太道:“二姑娘,你别说我家末哥儿毁了你的清白,这原本就是你心甘情愿的事。你若是愿意,就去庵堂里住上几年。等合适了,再把你接进门。”
她纵然不喜方锦菊,但方锦菊的身子既然已经给了褚末,就有可能留下子嗣。世家的血脉不允许玷污,褚末的后院里,不缺她一个位置。
再说,她这话并未说满。先拖上几年,到时候是个什么情况,也说不准,且并未承诺接进门的具体时间。
若方锦菊没有子嗣,有这几年的缓冲时间,就可以慢慢想办法将她给另嫁了。相信到那个时候,司岚笙也愿意配合她。
这样的还未及笄就有如此心机的女子,想必方锦书也并不愿意看见她膈应。
作为陆家女儿,褚太太自然有许多法子,让方锦菊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上。但对褚末在方家中了算计之事,褚太太心头也不是没有埋怨的。
她没有必要,为了区区一个不起眼的庶女,而去背上一条人命。
既然和方家有关,那方家也要一起解决问题,而不独独是她。所以,才想着将方锦菊扔去庵堂几年,是为缓兵之计。
她这番打算自然不错,却有人并不同意。
“这……这怎么行?”孙姨娘瞪大了眼睛,道:“住上几年?那要到什么时候。我们菊姐儿的青春,就这么白白等着……”
她这辈子都把心思花在后宅上,褚太太这番话背后隐藏的意思,她如何分辨不出。
方锦菊失去了清白的身子,再去庵堂里等着。
合适,什么才叫合适?
是方锦书嫁给褚末后叫合适,还是等方锦书诞下嫡子后才叫合适。那万一,方锦书迟迟没有生养呢?
方锦菊本就比方锦书大上一岁半,这么一等,拖到十八九岁也说不定。
孙姨娘的这番话,无人搭理。
这样的处置,难道不是方锦菊自找的吗?
褚太太端起茶浅浅地品了一口,道:“原来,主子们说话,一个姨娘也能随便插嘴的?”说着,她的目光略略瞥了白氏一眼。
她这一眼,看得白氏面上火辣辣的。这不是,摆明了说她这个主母管教无方吗?
白氏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喝道:“来人,把她给我架出去!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孙姨娘吓得浑身一抖,自打了几个嘴巴,道:“别……别赶我走,是婢妾多嘴,婢妾该打!”她怎么能走,她走了谁还会帮方锦菊说话?
为了留在这里,她的手上下了死力。几个巴掌下去,就扇得她自己的面颊红肿起来。
方锦菊一把抱住她,哭道:“不,这不管姨娘的事!”她泪水涟涟,道:“姨娘别这样,是我错了!”
她在做这件事之前,就已经想得十分清楚。
能不能进褚末的后院,最关键的不是方家的态度,而是褚太太和褚末两人。
方锦菊想过,事后她是不是要赖上褚末,称是被他强行占了便宜,毁了清白。逼着他,不得不纳自己为妾。
但是,她多方打听,便知道褚太太并不是好糊弄的人。而这件事的经过,褚末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
她是想要嫁给他,并不是要让他厌恶自己。
所以,既然他们两人都心头有数的话,她再强行栽赃,就会适得其反。
还不如,摆出知道自己做错事的低姿态来,以一腔痴情来请求原谅。她自信,只要能入了褚末的后宅,她就不可能抓不住褚末的心。
此时,她抱住孙姨娘,眼里却有一丝厌恶。她十分讨厌孙姨娘此时低声下气的模样,却不想想孙姨娘是因为谁才受了这份罪。
方锦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表演,方锦菊是个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其实,在定下和褚末的婚事时,方锦书对类似的事情,便早有预料。
以褚末这样的相貌,又有这样怜花惜花的名声,有人想要打他的主意,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嫁入褚家,只是因为女子及笄后必须要嫁人,而褚家是个还不错的选择罢了。
方锦书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褚末伉俪情深,他独宠她一人之事。只要他给予她应有的尊重,她并不在乎他的后院里有些什么人。
只不过,她没想到会在婚前,更没想到会是方锦菊。
屋内,方锦菊抱着孙姨娘,母女两人抱头痛哭,方锦菊更是如那梨花带雨一般惹人怜惜。
若有那不知道的看见这一幕,还以为她们受了多么天大的冤枉和委屈,就好像所有人都在欺负她们两人似的。
“好了。”司岚笙微微抬手,制止道:“褚太太的这个法子,我觉得不错。”
再怎么说,方锦菊也是方家二姑娘。
白氏说要将她沉塘,那不过是气话而已。方家如今势头正好,难道要因此背上一条人命官司?真当御史台的那些御史大夫是吃闲饭的不成。
先让方锦菊去庵堂里住几年,等方锦书嫁去了褚家,地位稳固之后,再解决此事不迟。到时候,方锦菊或另外嫁人,或收入褚家后宅,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褚太太这样的处置,正是表明了要继续和方家做亲家的态度。既然她都这么有诚意,司岚笙没必要不答应。
在场人虽多,但真正能决定这件事的,也就只是褚太太和司岚笙两人而已。
但这样的解决方式,对方锦菊来讲,绝非有利。
眼看两家就要达成一致,方锦菊咬咬牙,仰起一对泪眼道:“我愿意等褚公子,多少年都等,但我不愿去庵堂!”
“二妹妹,去不去庵堂,可由不得你!”方锦晖道。
☆、第五百六十三章 允诺
“不愿?”方锦晖冷冷地看了方锦菊一眼,道:“二妹妹,你当初在谋划这件事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们可愿意?”
现在来说这些话,未免太晚了些!
方锦菊垂了眼眸,从怀里陡然拔出一支前端无比锋利的金簪来,抵住自己脖子:“让我去庵堂,我就立刻死在这里!”
一道泪痕从她的眼角处蜿蜒而下,而她的面容上,呈现出决绝的神情。这样的她,看上去既脆弱,又坚决,透出一种别样的美丽。
“哟,你这是在威胁谁呢?”白氏不屑道:“要死,你就给我死开些!别在这里碍眼。”
白氏不放在心上,可褚太太和司岚笙却齐齐变了脸色。
方锦菊要是真死在这里,方、褚两家婚事定然是不成了。还没成婚,就逼死一条人命,这样的事情传了出去,两家都没法做人。
要知道,这里还有孙姨娘在。
何况,就算在场的人都守住口风,方家二姑娘突然暴毙,这件事也禁不住查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褚大夫经营名声不易,方家更是明里暗里的政敌不少。如果是因为别的事情也就算了,只因一个区区方锦菊,而闹得两家根基不稳,这实在是太过廉价了些。
在褚太太表态之后,再来以死相挟,不得不说,方锦菊的时机掌握得刚刚好。
这,难道是她算准了这个原因?否则,她哪里来的底气。
方锦书看了一眼方锦菊,在心头重新估量了一下这个平时毫不起眼的二姐姐。方锦菊,实在是比方锦佩要聪明得多。
俗话说的好,会咬人的狗不叫,这真是不假。
对白氏的话方锦菊置若罔闻,金簪尖利的一端缓慢而坚决地扎进她的脖子。眼看着,一滴嫣红的鲜血便从伤口处冒出,衬着她白皙细腻的脖颈,显得分外夺目。
几息的功夫,血珠便连成了一条血线,流入她的衣襟之内,染红了领口。翠色衣领滚边上的鲜血,昭示着她的决心。
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论嫡庶,方锦菊总是方家二姑娘。司岚笙算是看明白了,莫看她尚未及笄,却实打实是个狠人。
这一步紧接着一步,看似柔弱处于劣势,却慢慢地离她的目标越来越近。
罢了!虽然不甘心,就当吃了只苍蝇吧!
司岚笙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要开口制止。自己再怎么疼爱小女儿,也不能拿方家的前程去赌,更不能因此而影响了方、褚两家的关系。
方锦菊所图的,不就是她率先开口吗?
她是方锦书的母亲,又是方家主母。只要她开口同意了,待方锦书和褚末成亲后,她就能名正言顺地在褚末身边谋得一席之地。
至于褚家,他们是男方,说起来这件事还是褚末占了便宜。
褚太太就算是不喜或者恶心方锦菊的行为,多收一个人在褚末的后院里,实在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世家女儿的手段,恐怕方锦菊想象不到。她就算成功进入了褚末后宅又如何,褚太太恶了她,多的是法子能让她无声无息地消失。
然而,就在司岚笙打算开口的时候,坐在一旁的褚末却站了起来。
司岚笙眼里掠过诧异的神色,咽回了即将出口的话,端起放在一旁的茶水,慢慢品了起来。
这样的场合,褚末在场仅仅是因为他是当事人,在这里做个见证。哪里,又轮的到他说话了?
既然他有动作,不如且听听看,再做决定不迟。
“末儿,坐下!”褚太太身子微微往前倾着,阻止道。自己的儿子,她还不清楚吗?褚末对着芳龄少女,不论什么身份,端的是个怜香惜玉、优柔寡断的性子。
方锦菊一番惺惺作态,对旁人或者收效甚微,但对褚末而言,他就算再怎么厌恶,恐怕也是不忍心见她一条人命交代在这里的。
所以,见他站起,褚太太十分担心他会说出后果难料的话来。
见到褚末站起,方锦菊握着簪子的手轻轻抖了抖,一抹算计得逞的光芒在她眼里一闪而逝。
她果然没有看错,褚末的反应,果然跟她预料中的一模一样。
褚末面色苍白,但并未听从褚太太的命令。
只见他的身子略微晃了晃,哑着嗓子道:“母亲,这件事儿子也有错。”
“你有什么错!”褚太太捏着丝帕,神情搵怒。男人是该有承担不错,但也得分分是什么时候!
这可是在方家,明明是方锦菊算计在先,而且连她自己都承认了。这个时候,当着司岚笙的面,褚末承认了他有错,这算是什么意思?
“不,”褚末缓缓跪在屋中,开口道:“是儿子错了,轻忽大意。”在他看来,与其责怪方锦菊,不如怪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