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锦——天际舟
时间:2019-01-07 10:11:24

  清玄阁,建在假山之上。居高临下,可将对面的女子看得真切。既照顾了男女大妨,又有一种“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朦胧美意。
  其中几人的视线,更是在徐婉真这名新面孔身上流连不去。
  清玄阁中视线最好的位置,坐着身份地位最高的人。比如说太子,及国公府上的世子公子。
  谭阳坐在一侧的角落中,默默品着口中的茶水,将视线投在对面漱雨轩的方锦书身上。方锦书没有见过他,他却寻找时机,远远地见过她几面。
  是以,到了这时不需花多少功夫,谭阳就能将方锦书辨认出来。
  漱雨轩里作出的诗画,由专人糊名送到了清玄阁里。
  没错,女子们的作品,最终由男子来评定。在下人呈上了裁制好的金箔牡丹,每位男子能在自己看好的作品上投出一朵。
  最后统计出获得金箔牡丹最多的作品,就能获得这次的彩头,诗画各有一名。徐婉真,不出意外的得了作诗的头名,获得那柄削铁如泥的腰刀。
  赏完了牡丹、作了诗画,公主府上的下人呈上了制作精美的牡丹宴。
  用罢午宴,公主府上安排了厢房供年纪大的老夫人歇息。另外,游园、品茗、对弈、听评书、看戏、游湖,各有消遣。
  方锦书并不愿与卫亦馨共处一室,出了敞轩,独自落在后面,默默想着心事。
  谭阳起身,看清了她前往的方向,缓步走出屋中。
  这里的人身份地位都比他要高上太多,连认识的人都极其有限,更没有什么交情可言。他能受邀前来,还是谭老爷子托了人情。
  谭阳的离去,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屋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人,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京城交际圈的新面孔——徐婉真身上。
  忠国公府上的世子,也就是北军统领武胜,和他的庶弟武正翔感情甚笃,两人相携走了出去。这兄弟二人,高大英武,相貌俊朗,在京中的武勋子弟中,称得上是顶尖的人物。
  这些武勋权贵的圈子,和文臣原本就不相干。但忠国公府上这兄弟两人的际遇,却关系着高芒的国运。
  方锦书漫步在花径之中,将未来能影响大局的武勋都在心头仔细过了一遍。只是眼下时机未到,她只需按兵不动。
  当务之急,她必须先要改变那件最关键的事,才能谈日后的打算。否则,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罢了。
  她想着心事,伺候着她的芳菲便默然不语。
  公主府占地极广,内有重重屋宇亭台楼阁、溪水湖泊两相呼应。因此,这次受邀来牡丹花会的宾客虽多,散落在其间后,并不显得拥挤。
  方锦书脚下这条路,是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却在绿荫婆娑下自有一方幽静的天地。
  看见方锦书主仆两人走了过来,谭阳从石凳上起身,拱手道:“见过四姑娘。”
  对他在此相候,方锦书并不意外。
  司岚笙既然让她留意此人,谭家就自然有能找到她的办法。她独自一人出来游园,没和交好的姐妹们在一块,也正是给他这个机会。
  这桩婚事,既然是父母希望看见的,她愿意去做。但她心底想好了,走这么一圈就回去,若没有遇见谭阳,那就作罢。
  不过,谭家虽然没落了,有心去做的事情,总还是能做到。
  谭阳气度内敛,相貌中正平和,儒雅有度。不是那种在人潮中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男子,却有一种被诗书书香浸润出的独特气质。
  这样的气质,让他没有攻击性与锋芒,让人觉得和他相处起来是一件蛮舒服的事情。
  他这般从容见礼,方锦书也不做作,敛礼道:“见过谭公子。”
  “小生有幸,聆听令尊教诲,时常有茅塞顿开之感。”谭阳道:“姑娘的美名,在下颇多耳闻,今日一见,才知名不虚传。”
  “在四姑娘面前,在下自惭形秽。”谭阳这番话,乃是发自内心。
  谋方家这门亲事,虽然更多的是为了他自己的仕途,以及家族的前途。但在这时近距离的见到方锦书,他不由被她的气度所折服。
  这样的女子,若不是受了退亲的连累,如何会轮得到他?
 
  ☆、第六百一十九章 罕见的走神
 
  “谭公子不必妄自菲薄,”方锦书道:“君子有德,他日定会厚积薄发。”她说得没错,谭阳的品德在日后得到了朝中的一致赞赏,他的前途大好。
  “姑娘当真如此看我?”谭阳眼睛一亮,问道。
  方锦书轻轻颔首,敛礼:“谭公子保重,就此别过。”
  两人见过一面即可,她并不想停留太久。婚事,对她而言只是一场人生中必须完成的职责而已。
  “姑娘慢走。”谭阳再次作揖,目送方锦书的身影消失在花径之中。
  这次见面,让他对未来的婚事多了几分期待,不再仅仅是为了家族利益。谭阳站在原地怔忡了许久,才迈开步子离去。
  方锦书和他相遇,前后不过短短一刻钟的功夫,寥寥数语。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不远处的一颗梧桐树下,权墨冼手持竹笛立在那里,将整个过程尽收眼底。
  这个牡丹花会背后蕴藏的含义,权墨冼看得十分清楚,他自己并不想来。
  事实上,朝中文臣亲自来此的并不多,代表着他们所来的都是女眷。他们也不需找什么借口,这场花会再重要,也比不过衙门正经的差事。
  对这一点,曹皇后和昭阳公主也十分清楚。她们没有选在休沐日办这场花会,也是因为并不想要前来的朝臣太多。
  这是一场曹皇后一脉对太子正式发起反攻的花会,重要的是态度,而非大张旗鼓地惹得庆隆帝猜忌。
  而只是女眷到场,就变得不是那么惹眼,又能达到目的。
  眼下到此的男子,以皇室宗亲、武勋为主。
  权墨冼出现在这里,是宝昌公主遣人去刑部衙门里候着,特意将他接来。
  迁阳王犯下谋逆大罪,庆隆帝大怒。宝昌公主不知就里,惶惶不可终日。太子又因她之前行事张狂,而对她越发疏远。
  情急之下,她就只有抓住权墨冼这最后一根稻草,寻求帮助。
  宝昌公主再怎么样,也毕竟是在皇宫中长大的公主。曹皇后一脉为何开这场牡丹花会,她怎会察觉不到。
  她本不想来,她只想要缩在公主府中,不问外事。但太子专程让人去公主府接她,她怎敢不来。
  请权墨冼来此,宝昌公主一来是想要有人壮胆,二来她一厢情愿的想着能参与这等盛会,权墨冼也会感激于她,给了他这个在京城顶层交际圈的资源和机会。
  然而,她从来就不了解权墨冼。
  权墨冼来了。
  迁阳王身死,意味着原本稳如泰山的太子储位,出现了颓势。
  林晨霏的血仇,他未曾有丝毫忘却。其中罪魁祸首之一,便是这个他虚与委蛇的宝昌公主。
  太子如今跟宝昌公主的兄妹关系不似以往亲近,但他们毕竟是血亲的兄妹,太子始终是宝昌公主最大的靠山。
  想要成功复仇,就不能让太子继承大统。
  这个逻辑不难理解,却很难实现,然而权墨冼的决心并未有丝毫动摇。
  太子兄妹的性情,几番接触下来,他已经看清了他们自私自利的本性。
  这样的人,手中的权力越大,破坏力就越大。不难想象,太子一旦登基,将会出现怎样的局面。
  所以,无论于公于私,他的目标就是阻止太子登基。
  他来了,来看看曹皇后一脉的底气,看看齐王可否成就大事。他在清玄阁小坐片刻,心中就有了计较,便并不想在人前露脸,到了这个幽静之地。
  没想到,在这里竟然撞见了这一幕。
  权墨冼手中握着竹笛,因握得太紧,修长的手指骨节隐隐有些发白。
  直到两人先后离去,他才发现自己因为紧张,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此时,他的胸口闷得有些发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才感觉好些。
  自己,这是怎么了?
  算算时间,从林晨霏的丧事之后,他就没有再见到过方锦书。
  虽然两人之间并非全无联系,但自方锦书退婚之后,深居简出,他再没机会见到她。
  方才,他就站在谭阳背后的方向,也就正面对着方锦书。
  她周身的冷清风华、敛礼时袅娜的身姿、眉眼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潋滟风情,都让权墨冼猛然发现,眼前这位仪态优雅得挑不出一丝毛病的姑娘,不再是他最初见到的那个可爱软糯的小丫头了。
  方家四姑娘,已迈入及笄后的豆蔻年华。
  她所绽放出的芳华,竟然深深地吸引着自己的心神。
  以至于,当权墨冼看见她和谭阳之间的对答时,居然有一丝吃味。
  明明,是自己先认识她。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之意,从他的胸口翻涌而上。这股情绪,来得如此猛烈,让他心生警兆。
  权墨冼摇摇头,唇边泛起一个苦涩的笑意。
  而自己,又在想些什么?
  方锦书,若不是她的婚事突然出了岔子,这会应该都在筹备婚事了。
  她和谭阳在这里见面,不用想也是出于家中长辈的安排。这不是理所应当之事吗?她再不成亲,难道要当老姑娘不成。
  就算不是谭阳,也会是其他男子。
  那可是方家四姑娘,自己拿什么去肖想?
  权墨冼自嘲地想着:千万别因为方家所释放出的善意,就去想一些够不着的事情,徒生烦恼。
  可他越是这么想,脑子里的念头越是如乱马奔腾一般收不住。
  他和方锦书之间,且不说两人之间的年纪相差了整整十岁,自己更是鳏夫,膝下还有养下的嫡子。
  权夷庭虽非亲生,却是实打实的占了一个嫡子的名分。
  更何况,在朝野之间,自己竖敌不少。全凭着一身孤勇,仰仗着一腔热血,走在这条两面都是深渊的路上。
  依照方家对方锦书的疼爱,怎会将她嫁给自己这样的人做继室?
  权墨冼出神的想着,突然从指尖处传来一阵刺痛。
  低头一看,原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手指抓住了一从身边的灌木。这疼痛感,是被灌木叶子上的倒刺所割伤,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痕,有一滴血珠从伤口处缓慢的沁了出来。
  看着这滴嫣红的血,权墨冼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竟然罕见的走神了?
 
  ☆、第六百二十章 门不当户不对
 
  权墨冼掏出一张青色手帕,拭去指尖那滴血珠,心绪起伏难平。
  他见过谭阳此人,更知道谭家的来历。
  与自己相比,谭阳虽然并未入仕,但无论是家世、身份、年纪,都远远优于自己。方家选中这个人,无疑更看重的是方锦书本身的幸福,而不是为了政治利益。
  在这上面,权墨冼对方家是敬佩的。
  朝中的文武百官,能像方家一样替子女谋取幸福的,当真数不出来几个。
  而自己,究竟是何时,对方锦书这个浑身是谜的女子,有了别的想法?
  权墨冼不是逃避的性格,既然猛然发现了自己在意方锦书的这个事实,便干脆抽丝剥茧的,沿着时间的脉络回忆起来。
  两人的头一回见面,显然不可能。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个小女娃。
  权墨冼还依稀记得,在那个午后,阳光照射在她的面颊上近乎透明的茸毛上,毛绒绒地像他养过的小鸭子。
  那么,是在北邙山上,自己避雨遇见她的时候吗?
  还是误撞见她泡温泉的那次?虽然,那时她的年纪还很幼小,其实他也什么都没看见。
  如果都不是,那么是后来在靖安公主府见到她,知道是她救了霏儿?
  还是放河灯时,两人遥遥相望的默契?
  是在灵堂上,自己矢志复仇,她将关键的人证交给他时,那份意外的感动?
  还是,她将徐家父子托付给自己时,对他的那份全然信任?
  难道,是方才那匆匆一瞥,惊觉她已长大成人?
  思量良久,权墨冼才发现,一向以思路清晰敏捷为自傲的他,却想不出头绪。
  只觉得,从遇见她开始,她就闯入了自己的生命。
  原以为自己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在短暂的缘分后便再难相见,各自相忘。怎料到,这一次又一次的重逢,或巧遇、或有意,让自己已经慢慢习惯了她的存在。
  权墨冼叹了口气,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这不是习惯!
  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侵入了自己的心,而自己却毫无知觉。
  直到今日,亲眼看见她和她可能的未来夫婿的见面,自己才彻底看清了自己的心。
  这份情绪来得陡然,却早已深潜,只是眼下才爆发出来。
  而且,权墨冼十分清楚的知道,他对方锦书的感情,和对林晨霏的完全不一样。
  对林晨霏,他只想给他一个安稳优渥的环境,好好保护着她。一来为了报答师恩,二来她就像是一个妹妹,他只想给她最好的。
  然而对方锦书,他想拥有她,好好看看她。想和她一起生儿育女,想要和她共同面对风雨,携手共度人生。
  想到这里,权墨冼摇摇头,苦笑起来。
  算了!
  就算是确认了自己的感情,那又怎样?门不当户不对,自己拿什么去娶她。方家,也不会愿意将她嫁给自己做填房。
  可是,她云英未嫁,自己也没有妻室,难道真就没有半分可能吗?
  这让他怎么甘心。
  然而,不甘心又能怎样?
  权墨冼的呼吸慢慢平缓了下来,将心绪一一抚平。
  这份感情,就让它埋在心头,当做从未发生过吧。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还有血仇未报。唯愿她这次的婚事顺顺当当,不要再闹出什么波折来。
  看着她能幸福,或许也是自己的一份快乐。
  能这样默默地看着她,祝福她,就够了吧。自己要做的,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快速强大起来。只有如此,才能保护家人。或许有一天,也能帮上她的忙。
  他总觉得,在方锦书的心底,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在她心头的孤独,并不比自己少。
  虽然他不懂,一个家庭和睦的大户人家千金,这样的孤独感从何而来。但这种感觉却是实打实的,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绝不会错。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