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司岚笙的想法,区区一个未及笄的商家女儿,能出什么好的法子?
这套方略,说不定是谁借了徐婉真的手交上去,不知是何目的。
然而到了眼下,按这套防疫方略实施下来,行之有效。她虽然没见过疫症,却也在史书上见过记载。
像眼下这样,在洛阳城人口聚集的大城里爆发的疫症,通常后果都十分严重。
而这次,因此而死去的人,还不到百人。听起来虽然多,但对于一次疫症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的数字。
这是很难做到的事情,司岚笙十分想知道,究竟是谁站在徐婉真的背后。
听了她的发问,方锦书猜出她心底的疑虑,答道:“母亲,就我看来,这确实是婉真妹妹的主意。”
若她没有经历过前世,也很难想象,一个十多岁的姑娘,能立下这样天大的功劳。
“当真?”司岚笙诧异。
方锦书点点头,道:“我入了份子在徐家要开的食坊里,见过几次婉真妹妹。她,不会说谎,我相信她。”
“何况,这样大的功劳,谁愿意分薄了出去?”
司岚笙点点头,道:“此言有理。只不过,这件事毕竟有风险,或许是让她顶在前面。若事有不谐,皇上只会怪罪到徐家头上。”
她想得,要更深一些。
献方略这样的事情,确实冒险。
像眼下这样成功了,固然是功成名就。若失败了,恐怕整个徐家都吃罪不起。
“这也简单。”方锦书道:“母亲,只要看最后圣旨褒奖于谁,便知道究竟是谁的功劳。”
“说得也是。”司岚笙笑了起来,道:“不说这个了。我来问你,徐家原是做丝绸生意的,这会突然要开食坊。你入股这件事,是师太的主意?”
她知道女儿很是有些能耐,但在做生意上,连她自己都生疏,更不敢相信女儿能熟稔此道。
广盈货行,有静和师太的背景,能盈利司岚笙并不觉得意外。所以,这回方锦书入股徐家食坊,她也以为是静和师太的主意。
方锦书摇摇头,笑道:“这间食坊,同师太没有关系哩。在公主府遇到婉真妹妹后,我就开始留意徐家。”
“他们,和普通的生意人不同。”
司岚笙诧异地问道:“原来是你自己拿的主意?你也不怕亏了本钱去。不过,徐家老太太,原是京城双殊之一,徐家确实不同于普通商家。”
“母亲,这间食坊,还有宁先生的份子。”方锦书补充道。
“宁先生?”司岚笙并不过问方锦书的事情,这会也是头一次听说食坊的股东里还有宁先生,更觉诧异。
“这徐家,还颇有几分能耐。”她点点头。
宁先生的名头,京里的大户人家都知道。既然能得宁先生入股,这件事便靠谱了七八成。
“书儿,你长大了,你的事情自己做主就好。”司岚笙拉过她的手,轻声道:“母亲也想开了,只要你能得自在就行。”
谭家的亲事,眼看着有了眉目,却又遇上这一场疫症给耽搁了。
在这节骨眼上,朝中的大事是棣州的涝灾与灾民,洛阳城里的大事是全力防疫。实在是,不适合再谈婚论嫁。
她心头发愁,这一耽搁,眼看又是几个月过去。姑娘家的年纪,怎么能拖得起?
方孰玉看在眼底,开导了她好几回,她这才想通。
是啊,就算她着急又有什么用呢?自己姑娘活得好好的,这才重要。
“广盈货行也好,食坊也好,都是你自己的。”司岚笙道:“等到你出嫁的那一日,再加上母亲给你整治的嫁妆,我们书儿风风光光地出嫁。”
让那些在背后嚼舌的人都好好看看,方家四姑娘究竟有没有出息!
☆、第六百三十七章 心乱
不过,这句话司岚笙压在了心底,并没有说出来。方锦书毕竟还是姑娘家,她怕说出来会让女儿想太多,反而不美。
她只在心头暗暗地憋着一口气,替方锦书准备着嫁妆。
方锦书的嫁妆,从她从拐子那里逃回来,司岚笙就开始替她攒着。她满了十二岁后,便开始正式张罗。
这几年方家越发好了,司岚笙自己的陪嫁也匀成三份,方锦晖、方梓泉、方锦书每人一份。这样算算,就算顾虑着方锦书的陪嫁不能超过方锦晖,也委实不少。
司岚笙是铁了心,打算要让那些非议过方锦书的人看看,出一口心头恶气。
她的这份心意,令方锦书动容,她挨着司岚笙轻声道谢:“女儿谢过母亲。”
“我们母女两个,你谢什么。”司岚笙看着她道:“我只要你能过得好好的,也就够了。”
在高芒,不乏拿女儿的婚事替儿子铺路的人家,但司岚笙不愿做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儿子女儿都是手心里的肉,都要好好疼着。
至于儿子,若不能自己走出一条路来,就算家中的姐妹全上,又有何用。
男人的仕途,说到底,还是要看他自己。
从明玉院里出来,方锦书刚刚回房,杨柳便到了。这些时日因疫症耽搁的事情,有了眉目。
“姑娘,权大人回了话,请姑娘定下见面地点,告诉他即可。”
卫亦馨想打洪自良手里粮食的主意,而方锦书并不想她得逞,便想要借助于权墨冼的力量。
这个中因由,只有见到权墨冼她才能分说。
权墨冼不知道她的目的,他又是外男,总要避嫌,以方锦书的名声为先。便先应承下来,由方锦书来定见面的地点。
方锦书点头应了,道:“好,我这里定下来就遣人去告诉他。”
“外面,如今怎样了?”她紧接着问道。
这些日子,方家的下人都极少出门,外面的消息就不太灵便。
杨柳,也是等到此刻,疫症缓解后才敢登门。不为别的,就怕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了方家,连累了方锦书。
“姑娘,”杨柳禀道:“前几日高大哥也都拘着我们,不让我们出去。昨儿听到迁病坊里有人痊愈,才出去转了一圈,打听了消息回来。”
方锦书“嗯”了一声,问道:“情形如何了?”
“高大哥说,基本已经控制住了,眼下只需要时间。”杨柳道:“此外,今儿我过来的时候,瞧见街头已然热闹了许多。”
“韩娘子说了,再过几日,就将伙计们都召回来,货行也要开门了。”
商人的消息,或许不久官府灵通,但他们的触觉总是最敏锐的。
看来,这场疫情就要成为过去。
杨柳走后,方锦书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刚结出青色柿果的树,思绪翻飞。
这件事过后,时间便越来越少了。
不知为何,明明是自己思虑再三,布置得万无一失的事情,越想越是忐忑。想得越久,方锦书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心慌意乱。
在旧年,准备好一切后,她还盼着快些那一天到来。
而如今,却近情情怯。
或许,自己是在害怕失败?害怕谋划了这么久的事情,并不能如愿?
方锦书的心里很乱,就那样站着,直站得双腿发麻,她自己都没有知觉。
天色渐渐暗下来,方孰玉今日在御前轮值,捎话回府让司岚笙不用等他。这段时日,朝中事务繁多,凡是轮到他在御前,都未能按时回府。
院里院外,都掌了灯。
司岚笙将手上正在做的绣活收了尾,由烟霞伺候着洗漱了,也还未能等到方孰玉回府。便拿了一册书,挑亮了灯火,依在床头细看。
方孰玉踏入明玉院时,已是万籁俱寂。
看着房中为他留的那盏灯火,他轻手轻脚地进了房。
暖暖的烛火投在司岚笙柔美的侧脸上,她闭着眼睛歪在大迎枕上,书册从她手边滑落,掉落到了床榻之上。
长长的睫毛,在她的面容上投下阴影,模糊了岁月,但仍掩不去她眉心间的疲态。
因为疫症,这段时日她累坏了,府里方方面面都要顾及到,劳心劳力。还要牵挂着娘家的动静,以及嫁去巩家的方锦晖。
眼下,好不容易疫症得以缓解,方家上下都无事,司岚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方孰玉想着她操持着家务,还坚持要等他回房,心中就有暖流涌动。他越过她的身子,将书册轻轻拾起放到一旁,自己去了净房洗漱。
待他出来时,司岚笙仍在熟睡,丝毫没有被他回来的动静所惊动。
方孰玉替她抽去后腰处垫着的大迎枕,扶着她躺下。
司岚笙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半睁开眼睛看着他道:“老爷,你回来了?”
“回来了,你快睡吧。”方孰玉道:“这些日子,你也累坏了。”他放柔了声音,但神情却有一丝从御前带回来的严肃。
对他,司岚笙比对自己还要了解。
这样反常的神态,令她瞬间清醒,一下子坐起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坐起来了。”方孰玉道:“今儿实在是太晚了,明日再说,你先好好歇一觉。”
司岚笙眨了眨眼,看着他道:“我都已经醒了。你不说,我可怎么睡得着呢。”
她刚刚醒来,神情间还带着迷糊,水濛濛的眼神,语气软软地好似在撒娇。整个人看起来,带着了一丝少女的娇憨。
方孰玉已经好久没瞧见这样的司岚笙,这会怎么忍心拒绝。
他笑道:“好吧,你既然不睡,我就说说。今儿,朝堂上发生了一丝大事。”
“什么大事?”
方孰玉严肃了神情,凝目道:“皇上下旨,让太子去棣州赈灾。”
“太子?”司岚笙吃惊道:“太子不是被皇上禁足,让三司审理查实弹劾折子吗?”太子在朝中的差事都被剥夺,怎么会突然得了前去赈灾的差事。
要知道,奉旨赈灾等于代天巡狩,安抚民心之举。
太子无功有过,这件事,不该落在他头上才是。
☆、第六百三十八章 两虎相争
“老爷,这……”司岚笙心头疑虑,但事关皇家,更多的话却不便宣之于口。
“这就是让太子戴罪立功的意思。”方孰玉低声道:“皇上他,没有要易储的打算。”
然而,太子的所作所为,并不能使他们这帮朝臣信服。就连深宅中的司岚笙也知道,太子被弹劾的那些罪名,每一项都会失去民心。
“三司的审查结果,出来了吗?”司岚笙问道。
“出来了。”
“结果如何?”
方孰玉摇摇头道:“没有结果。”
“怎么会?”司岚笙吃惊地问道。
“皇上在御书房,将弹劾折子和查实的折子,全部付之一炬。”方孰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紧,他当时也被庆隆帝的举动所惊到。
庆隆帝对太子的拳拳爱护之意,可见一斑。
司岚笙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御史台集体弹劾太子,都无功而返,眼看得太子的储位越发稳如泰山。
“老爷,我这颗心,怎么就定不下来呢?”突然之间,司岚笙觉得心头慌乱起来,捂住心口担心道。
当今圣上是明君,且春秋鼎盛。
但说句大不韪的话,就算是皇帝,也会有生老病死,也会有驾崩的那一日。
待庆隆帝驾崩,就是太子登基。
方家是朝臣,不管谁是皇帝,都要效忠于对方。
但太子,他的嫡次子原本求娶方锦书,虽然因为突然暴毙而婚事作罢,但这件事不知道太子妃怎么想,太子又怎么想。
况且,宝淳郡主几次三番地找方锦书的麻烦。
真等太子登了基,他膝下的子女就会成为公主、王爷。
到时候,就算太子容得下方家,其他人却不一定。皇家的人真要为难起来,方家的日子怎么会好过。
司岚笙所担心的,方孰玉同样担心。
而他对太子的品行,比司岚笙更加了解。这样一个私心颇重、脾性暴戾的人,若成了一国之君,祸福难料。
或许有人说,为君者,私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治理天下的能力。
但要知道,当权利集中于一人之手时,他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整个天下的安危。
这两年多来,方孰玉安心做着御前制诏,默默观察着太子和齐王两人。
太子行事张扬,仗着庆隆帝的宠爱,纵奴敛财不择手段。包括他府中的家眷,常仗势欺人。
诚然,他的优点也很多。
比如,太子不爱女色,极为自律,行事果决,雷厉风行。这都是他的优点,也是拥戴他的朝臣们最看重的地方。
从还未成年起,他就能风雨无阻地早起习武读书,这么多年来从未间断。
但这些,并不能代表,他能成为一名英明的帝王。
而曹皇后一脉,作风则相当低调。
尤其是太子唯一的竞争对手齐王,他平易近人,礼贤下士。在民间和寒门学子中,流传着他的美名。
他,也是个城府极深的人。面对太子一系的挑衅,能沉得住气。就算形势不利,也不会胡乱作为,或者自暴自弃。
然而,对朝中大多数人来说,太子才是嫡长,才是正统。那些私德上的亏损,不过是疥癣之疾,不必放在眼内。
就像这次,太子能戴罪立功,前往棣州去赈灾,关景焕功不可没。
所以,如果说司岚笙是在为方家而担忧的话,方孰玉则是在为全天下的安危而感到忧虑。
不过争储乃是皇家之事,他无法左右,只好安慰妻子道:“放心吧,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
“这还不够糟吗?”
“不只是这个消息,”方孰玉道:“皇上还下了旨,着齐王开府建衙成立詹事府,并可在御前行走,观摩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