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锦——天际舟
时间:2019-01-07 10:11:24

  也许是感受到了他的无奈,方慕笛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勇气,这句话的语气中,竟然带了一丝埋怨之意。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忙闭上眼睛,准备迎接他接下来的怒气。
  不该说也说了,方慕笛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起来。
  崔晟先是愣了几息,却低低地笑了起来,随即越笑越大声。
  方慕笛一怔,他这是怎么了,别是魔怔了吧?睁开眼惊诧地看着他,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崔晟一把抓住她的柔夷,放在唇边轻轻吻着,笑意仍然挂着嘴边:“慕笛,你可是在埋怨我?”
  方慕笛微微张口,想要承认却又不敢。
  “我喜欢看见你埋怨我。”崔晟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眸,道:“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有何要求,尽管提。”
  “我不想看见你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他握住她的手按在心口处,道:“你感受到了吗,我的心在为你跳动。”
  掌心处传来心脏怦怦跳动的震动,方慕笛只觉得,有一种微妙的感觉,沿着这股震动,一直传到了自己的心里。
  “我……”她不明白这种感觉,却又害怕这样的感觉。
  直觉告诉她,自己那条警戒线,就快要守不住了。她不想要这样,不想要将自己的未来,全然依赖在一个男人身上。
  纵然,她已经成为了崔晟的良妾,注定了这辈子都逃不开。
  但,这却是不同的。
  感受到她的退却,崔晟眯了眯眼,警告道:“不!我不允许你再缩进你自己的乌龟壳里面去。我是哪里做得不够,不能值得你全心信赖?”
  “我对你不够好吗?”他追问道。
  方慕笛摇摇头,语气柔弱道:“爷对我很好。”
  时至今日,崔晟方才明白了什么叫“以柔克刚”。他纵情肆意了半辈子,算是栽倒了她的手上。
  也是,这是上苍看他不顺眼,辜负太多芳心,特意降下来的惩罚?
  罢了!
  他松开她的手,坐直了身子,放缓了语调道:“往后,只要我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你就等着我,可好?”
  今儿方慕笛总算是懂得埋怨他了,有一点点的进步,总比没有强。
  两人还年轻,往后的年月还长。
  他等得起。
  方慕笛轻点螓首应了。
  有了崔晟带来的侍卫护送,又有乡君出行的仪仗,这支马车队伍走在郊外,显得有些庞大,常人不敢靠近。
  今年,先是大雨涝灾,接下来又是酷暑难捱。
  农民们所栽种的粮食,大都受了灾,眼看着秋收定会减产。田野里,有农人正在地里忙活着,能救回多少粮食算多少,否则到了秋日就无米粮果腹。
  在官道两侧,与阡陌纵横之间,也多了不少流离失所的百姓。
  方锦书揭起车帘一角,看着这样的场景,微微叹了口气,心生怜悯。
  她的视线所及之处,是一对母子坐在田埂边抹泪。孩子看上去只有两三岁,又黑又瘦,两眼懵懂无知的看着母亲。
  不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不知道他们来往何处,将去往哪里。突如其来的灾难,将他们的生活摧残得面目全非。
  “你传话,让人给他们一串大钱,把善堂的路指给他们。”方锦书对芳菲吩咐。
  她开设的善堂以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为主,只因成人总会想到能生存下去的路。但既然看见了,那孩子又实在幼小,能帮一把是一把。
  芳菲应了,让跟车的婆子去办。
  马车逐渐驶离,芳菲探出头看了半晌,回禀道:“姑娘,办妥了!他们在冲着马车磕头哩!”
  方锦书点点头,这随手的善意,无非求个心安罢了,她没有想要太多。
  她心头的大事若不能成,死的人只会更多。
  与此同时,权墨冼从刑部衙门里出来,吩咐了几句,便上了前来接他的马车。
  他借了查案的名义外出,其实却是应了方锦书的约。
  权墨冼四平八稳地坐在车里,双手扶膝,心绪却起伏不定。
 
  ☆、第六百四十六章 质问
 
  上一次和方锦书见面,还是在公主府里。那,其实也称不上见面,因为方锦书并不知晓。
  因为那一次,权墨冼心头对方锦书起了别的心思,这让他对自己的思绪,感到有些羞愧。之后便一直离方家远远的,就怕再次见到她,会控制不住自己。
  可权墨冼没有想到的是,方锦书遣人来寻他,要见他一面。
  他绝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她是在想念自己,却也猜不透方锦书要见他的缘由。想来,是有什么事要寻求自己的帮助吧,就像当时托自己照顾徐家父子一样。
  徐婉真献出的防疫方略卓有成效,不仅宫里专程褒奖,民间也都记着她的恩德。
  徐家,如今在京城已是彻底站住了脚跟。
  不仅恢复了“锦绣记”这个百年老字号,还拥有了绢花作坊、成衣作坊,生意蒸蒸日上。
  感念着这份大恩,百姓们在有需要的时候,总是会优先选择徐家所售卖的货物。
  徐家新经营的那座成衣坊开设在西市,面对广大老百姓,面料结实耐穿、价格公道。原本只是冲着恩情去购买的百姓,发现了好处后,便口耳相传起来。
  被无罪释放的徐家父子,徐昌宗成为了织锦坊的主簿,徐文敏担起了家族的生意,经营有方。
  原本不被所有人看好的破落商户徐家,在短短几个月内摇身一变,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的局面。
  权墨冼细细想着这件事,越发觉得方锦书的不同寻常。
  回想当时,方锦书托人来让他关照徐家父子之时,徐家老小尚未上京。在这次疫症中做出突出贡献的徐家大小姐,自然也还没出现。
  所以,方锦书当时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呢?
  徐家父子出狱之后,专程来感谢了自己的关照。但根据他的观察,对方并不知道这件事是方锦书所请托。
  而方锦书毕竟是深闺女子,权墨冼也不便道出她的名字。
  否则,徐家父子听在耳中,岂不觉得诧异,进而影响她的名声?
  一位已及笄、正适龄婚嫁的少女,和他这样声名狼藉、丧妻的鳏夫之间,为何有这样的联系,他解释不清。
  说起来,和方锦书的这一段缘分,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一件极玄妙的事情。
  何况,他在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后,自己都觉得有点心虚,更不敢对旁人提起方锦书。
  他又想着,方锦书这样做,自然有她的用意。她没有让自己转告徐家这件事,那自己就不能轻举妄动,怕影响了她的打算。
  而那位徐家大小姐所做的事情,绝非常人可以办到。
  且不论是何过程,她能从一区区破落商户之女,摇身一变成为此次防疫的功臣、安国公府庄夫人的义女,被太后赐婚给忠国公府的庶子、三品云麾将军武正翔,并提前受封为五品宜人。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半年之间,是那样的不可思议,让所有人吃惊。
  权墨冼隐隐觉得,在徐家尚未上京之前,方锦书就知道了这一切。
  可这个念头,比徐婉真的经历更加令人匪夷所思。尚未发生的事情,方锦书怎么会知道?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着,一块石头硌了车轱辘一下,车厢猛然一震。
  这一震,让权墨冼陡然将思绪拉回。
  看着车厢顶,他发了会呆,一缕苦笑慢慢爬上他的唇角。
  又是这样!
  又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
  方才,自己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方锦书。
  这样患得患失、瞻前顾后的人,真的是自己吗?权墨冼质问着自己,却发现这个问题根本无解。
  那个谜一样少女啊,神秘、冷清,却如此轻易地勾去了自己的心。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大悲寺的山脚处停下。
  海峰从车辕上下来,道:“公子,到了。”
  权墨冼下了车,看着眼前长长而上的台阶,默了半晌才道:“你们不用跟来。”
  “可是……”海峰有些迟疑。
  经历过几年前那次险些要了权墨冼性命的追杀,痛定思痛之下,刘管家对权墨冼身边的人手进行了重新调配。
  有和丰镖局这样现成的资源在,每次权墨冼出门,都会配上一名懂得拳脚功夫的长随,以及一名镖师随身护卫着。
  这两年,针对权墨冼的势力都由明转暗,没有再出现如同那次的凶险,却也化解过几次不大不小的危机。
  因为宝昌公主的存在,在有心人的挑拨下,朝中那些看不惯权墨冼的腐儒,从不吝于表达对他的不屑。
  所以,对他的安危,刘管家越发不敢懈怠。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脑筋不清楚的疯子,被旁人给利用了?
  但权墨冼的吩咐,海峰却不能不听,又担心他的安危,和那名镖师面面相觑。
  “大人,我奉命保护您的安危,不能轻忽。”镖师抱拳,沉声道。
  权墨冼笑了笑,道:“今日出行,原本就是临时起意,有谁会知道?这里是大悲寺,敢在大悲寺撒野的人,找不出几个。”
  他接到方锦书捎的信后,并未露出丝毫口风。
  对旁人来说,就是临时起意。
  而历经几百年而不倒的大悲寺,在天下人的心目中,乃是一个神圣庄严的存在。信徒众多,就连皇家也会敬着寺里的高僧。
  在这里,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其实权墨冼自己心头明白,他不让两人跟着的目的,只是不想让人瞧见了方锦书。不管她是为什么要找自己,他都想趁这个机会,好好听她说话。
  “你们就在这里等我。”他吩咐完毕,便孤身拾级而上。
  今日前来朝拜的信徒不多,却不时能看到好些面黄肌瘦的孩童。想来,这些都是在大悲寺里收容的那些灾民的孩子。
  童年总是天真的,这些孩童境遇虽糟,在他们的的脸上却不见愁苦。
  他们在各处玩耍着,有意识的离前来上香的信徒们远远的。想来,是得了各自长辈的叮嘱。
  这些灾民得以寄身于大悲寺,有瓦可遮身有米可果腹,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唯有安分守己不给寺里添麻烦而已。
  到了大殿中,权墨冼在心头默默祈愿,上了一炷香,便出了大殿往后山走去。
 
  ☆、第六百四十七章 心悦君兮
 
  后山,比往日热闹了许多。
  大悲寺的僧人临时搭起了好一大片窝棚,用来安置远道而来的灾民。
  疫症刚过,朝廷忙着收拾残局,安置无家可归的人们。在大悲寺的灾民有地方落脚,便不是当务之急,送了米面先来安抚着。
  这些人,在这里已有些时日了。
  虽然仍有诸多不便,但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如常生活着。
  权墨冼选择的,是一条不经过窝棚的小径,朝着约好的地方而去。
  棚户区里,一名男子远远地瞧见了他的身形,仔细分辨后,目露凶光。他返身回了窝棚,片刻之后出来,抬头望着权墨冼前往的方向,拔腿就走。
  在他腰间,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揣了什么物件,看形状应是锐器。
  “你去哪里?”
  从他身后,追出来一名头发枯黄的妇人,她两颊凹陷眼神无光,一看就是长期缺衣少食所致。但从她清秀的五官,和走路的姿态可以看出,她曾经受过的良好教养。
  她快走两步,拉住那男子的胳膊不撒手。
  “你别管我!”男子不耐烦地甩着胳膊,道:“好生在家看着孩子。”
  被他一吼,那妇人明显怯懦了一下,却还是死死抓住:“我求求你了,别惹事,行吗?”
  “惹事?我惹过什么事,你说?!”
  他又望了一眼,权墨冼的背影就要消失在山路尽头,心头不由大急。他猛地回头,右手大力将那妇人推到在地,又恶狠狠地踹了一脚。
  妇人摔倒在地上,那一脚正好踹到她的心窝处。吃痛之下蜷缩起了身子,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半天爬不起来,更别提去阻止那名男子。
  无人阻扰,男子看也不看地上的妇人,拔腿飞奔而去。
  一名四五岁的男童抓着门站着,看见父亲走了,才赶紧跑出来,蹲在地上摸着妇人的脸庞:“母亲,母亲!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为了不让儿子担心,妇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勉强笑道:“母亲没事。”
  男童抹了一把眼泪,尝试着要将她扶起。但他小小的身子,哪里能扶得动一个成年人,急得哭了起来。
  一旁的邻居大婶见状,摇了摇头过来帮忙。
  这一家子和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灾民不一样,原本是京城人氏,也不知为何落到了如此田地。
  男人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对自家娘子大打出手。他们虽然同情那对母子,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只能暗暗帮忙而已。
  还有几日就要立秋,空气中总算多了几丝凉风。
  尤其在这大悲寺的后山中,因山高林密,比京城少了许多暑气。行走在其间,权墨冼的鬓角处沁出了汗意,身子却被这山风吹得极为舒爽。
  他走得有些急了,全然不是他自己的步调。
  可是,想要见到她的心情如此急迫,已经让他抛开了所有的顾虑。
  这条脚下的路,在几年前他曾经走过一遍。那个时候,还有林晨霏一道,带着小小的权夷庭,一家人其乐融融。
  那也是他和林晨霏两人,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原本,他想得了闲暇,再带着林晨霏来一次,在大悲寺里包个小院好好地住上几日散心。
  可后来接踵而至的事情,却让这个小小的心愿无法完成,直到林晨霏离开这个世界。
  方锦书选择在这个地方见自己,恐怕是因为当年在这里见过自己的缘故吧。想要一个避人耳目、又是两人都知道的地方,只有这里最合适不过。
  远远的,他看见了处于半山的那座凉亭。
  恍惚之间,仿佛时空在此重叠。
  他陪伴着林晨霏来此散心,奶娘抱着乖巧的权夷庭。几人都是头一回来大悲寺,上了香之后,听了知客僧的介绍,便随意拣了一条小径,探寻后山的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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