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锦——天际舟
时间:2019-01-07 10:11:24

  所以,权墨冼眼下才能说,他不缺银子。
  “海峰,你多带两个人跟紧了公子。就算在城里,也不可疏忽大意。”刘管家叮嘱着海峰。权墨冼的敌人实在太多,谁知道对方会不会突然发疯。
  出了家门,权墨冼先是去刑部衙门转了一圈,便折返去了骁骑卫。
  与别的衙门不同,骁骑卫衙门独立在三省六部之外。
  玄青色的大门正中间,悬着黑漆金字的牌匾,上面是庆隆帝亲笔题字“骁骑卫。”大门两侧,各放了一头黑色的獬豸(xiè zhi),体形大者如牛,类似麒麟,怒目圆睁。
  整个衙门,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冰冷,令人望而生畏。
  在骁骑卫的门口,冷冷清清没有过往行人。就算有急事要办,人们也会绕路而行。
  刑部衙门与之相比,简直就是温暖如春。
 
  ☆、第八百五十六章 果然天生一对
 
  权墨冼在门口略一驻足,一撩下袍上了台阶,将名帖递给门旁一名扶刀而立的骁骑卫。
  “下官权墨冼,求见指挥使大人。”
  那名骁骑卫很年轻,接过名帖,心头微觉诧异。
  旁人都恨不得离骁骑卫越远越好,他还头一回看见,有人要来求见自家大人的。尤其是在这些文官的口中,骁骑卫简直就是暴政的代名词。
  “请稍等。”
  诧异归诧异,礼不可废。
  他将权墨冼请入门房中稍候,返身入内禀报。
  权墨冼坐着,拿眼打量着这门房内外。
  大门外,门可罗雀。
  茶房里,桌椅案几都很新,茶水却有些陈。
  看来,这衙门已经许久没有来客,连桌椅都几乎没有怎么使用过。以至于,下人都忘记了要将陈茶给换掉。
  不提人来人往的户部、吏部,就是刑部,也比这里多了几分人气。
  “权大人,里面请。”
  武正翔站在院中,身形高大,目光如鹰隼。
  在他身后,是一片青灰色的屋宇。天空中浮着几朵低低的阴云,却显得格外辽阔。
  “下官见过武指挥使。”权墨冼拱手见礼。
  武正翔看着他,缓缓道:“权大人此来,可是为了前日惊马一案?”
  “是!”权墨冼道:“听闻大人抓捕了疑犯,不知有何进展?”
  武正翔笑了起来,道:“你倒是个胆大的。旁人对骁骑卫避之不及,你偏偏来上门质询。”
  “骁骑卫也是人,下官不觉得有甚可惧。事关内子安危,还望指挥使大人如实告之。”权墨冼拱手。
  “你们夫妻两人果然是‘天生一对’。”武正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武大人,您知道玄心大师给我们的批语?”权墨冼奇道。
  他拿着两人的八字至大悲寺求批语,得玄心法师亲自批语。这件事并非保密,知道的人不少,他却没想过武正翔会留意。
  武正翔点了点头,道:“方家四姑娘,也是个胆子奇大的。”
  当初方锦书对他说的那番话,令他印象深刻。她预言徐婉真将在庆隆九年醒来,他等着那一天。
  原来,方锦书曾经和武正翔接触过?
  权墨冼按下心头疑惑,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竟然有人纵惊马在城中驰骋。武大人,可否让我见一面疑犯?”
  方家在朝堂上未必没有政敌,但却不会冲着一个正在出嫁的嫡幼女来。
  刺杀这种低下的手段,并非正道。
  也就是他如今名气大过官位,又因年轻而招人眼红,这次才会有好几拨人马,趁着他未回京之时,痛下杀手。
  原因无他。
  他在京中毫无根基,方锦书尚且未嫁。
  若他在从返京途中死了,谁会替他出头?
  方家吗?
  他若死去,让方锦书坐实一个“克夫”的名头,成了未亡人。方家不迁怒,已算得上是作风清明。
  齐王吗?
  对齐王来说,他的价值在于撕开被太子势力霸占的刑部。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他死去固然可惜,却不值得齐王替他出头。
  庆隆帝。
  皇帝对他的看重,权墨冼自己知道。
  但人死如灯灭。
  他护不住自己,死在这样的势力纷争之下。皇帝震怒,下令严查,为的是朝廷权威被挑衅,而非他本人。
  所以,那些人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只因为权家的荣耀,只系于他一人之身。
  他若死去,聚在他身边的人、事,这一切就将烟消云散,再不复存在。
  而方家虽然是朝堂新贵,却已经在京中站稳了脚跟。方家的政敌,不会再使出这样的阴私手段。
  因为方家,不只是有方穆、或方孰玉,而是一个家族,包括方家背后那盘根错节的联姻家族。
  动方家的任何一个人,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对方,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
  这其中的关系不难推测,所以害方锦书的人,只会是他的敌人,而非方家敌人。
  他不能,因为自己,而让方锦书受到伤害。
  武正翔斜睨了他一眼,道:“你对刺杀你的人,就不在意?”
  权墨冼笑了笑,道:“那些人,我心头有数。”
  他既然已平安回了京,无论是何方势力,也只能偃旗息鼓。洛阳城里,还轮不到他们乱来。
  “好汉子!”武正翔赞了他一句,道:“想不到在文人里,也有这等孤勇之人。”
  权墨冼骨子里的血性,令他激赏。
  他挥了挥手,吩咐道:“去把人犯带上来。”转身回了房,道:“我这刚得了二两莲心茶,正好同你一起品品。”
  他是忠国公府里的庶子,好似风光无限,儿时却几经生死。
  成长的不同,让他和京里的武勋子弟都很不一样。他能有今日之成就,完全是靠自己,淌着血路而成。
  因为方锦书的缘故,武正翔对权墨冼多了几分关注。
  他对这名寒门出身、独自在京中对抗荆棘的年轻官员,有几分好感。今日一见,更多了几分欣赏与认同。
  能做到独善其身的人不少,但能身在其中,却仍然保持初心,不因为环境而磨去内心的棱角的人,武正翔见过的,屈指可数。
  而这几个人,都是数一数二的人中翘楚。
  两人前后脚进了门,武正翔坐在主位上,让下人沏了茶上来,道:“这几日事忙,我还没来得及审问。正好你来了,你来问。”
  骁骑卫和刑部不同,审讯犯人的方式也完全不一样。
  但他知道权墨冼的名声,也十分好奇,这位年轻轻轻的官员,是如何在刑部这样的衙门里,站住了脚跟?
  要知道,在刑部,最不缺就是精明的积年老吏。
  既然权墨冼十分看重此事,能亲自上门找到他,他不妨卖他一个人情。就给他这个机会,让他亲自审讯犯人。
  权墨冼拱手道谢:“下官谢过指挥使大人。”
  两刻钟之后,一名骁骑卫将那人犯带了上来。一阵镣铐哗啦作响,那人瘫坐在地上,蓬头垢面却不敢呼痛。
  当日,他的脚踝被弩箭射穿钉在地上,伤势透骨。
  在骁骑卫,并没有得到医治,他只好用一块布条裹住伤口。但这么重的伤势,岂是布条就能顶用的?
  这都过了两日,仍然在不断地渗出血迹。
 
  ☆、第八百五十七章 胆大心细
 
  他身上的那件衣服,仍然是当日那件灰麻衣。在牢中被关押了两日,灰扑扑的更不起眼。
  武正翔做了个手势,示意权墨冼来审讯,权墨冼拱手谢过,起身到了人犯身边,踱了几圈。
  自从被抓到骁骑卫之后,人犯就内心仓皇。
  在这洛阳城里,谁不知道骁骑卫的大名?那是连朝臣都可直接抓捕的所在,据说只要进了骁骑卫,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骁骑卫的名声,可止小儿夜啼。
  权墨冼走得很慢,步子却重。
  这一步、一步,就好像踱在他的心上。
  就好像明明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严苛的刑罚,却迟迟不至一样。这种心理上的折磨,比身体的疼痛更让他恐慌。
  权墨冼走了几圈后,在他身后停了下来,伸手拉出他的衣领内侧。
  武正翔定睛一看,被权墨冼拉出来的布料,是上好的细布。这跟他外面穿的灰麻衣,反差太大。
  一个只能穿灰麻衣的人,怎么穿得起上好的细布做里衣?要么就是在掩藏身份,要么就是突然得来了不义之财。
  他微微一笑,权墨冼此人果然有不凡之处。当下打定主意不再说话,等着看权墨冼将人犯的身份揭露。
  “你是受人指使。”这是权墨冼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句。
  他当然是受人指使,否则,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驱马冲撞县主。
  人犯缩着脖子,瑟瑟发抖。
  “是公主。”权墨冼的第二句话,依然那么笃定。
  “不!不是!”人犯一惊,双手急挥,道:“不是宝昌公主!”
  武正翔哈哈大笑起来。
  骁骑卫审犯人一向很快,他今日却开了眼界,见到更快的。
  权墨冼只用了两句话,没有动用任何刑罚,就让对方乖乖交代出了幕后主使。
  这看起来十分简单,但在这背后,需要绝佳的观察力、判断力。用胆大心细来形容,绝不为过。
  武正翔身具内力,笑声浑厚直透云霄。
  人犯被他笑得不明所以,神色慌张。他意识到,自己仿佛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
  权墨冼笑了笑,单腿蹲下身子看着他,道:“我可没说,是宝昌公主。”
  这可是京城,高芒王朝开国以来虽然才历经两朝,公主却也着实不少。不算那些庶出默默无闻的,就当下洛阳城里,有名有姓的公主,就有好几个。
  权墨冼只说是公主,并没有说是哪一位公主。
  人犯被他说破,自己说出了宝昌公主的名字。反应过来后,他心如死灰。
  骁骑卫可怕,宝昌公主也可怕。两边他都得罪不起,这可如何是好?
  看着他哭丧着的一张脸,权墨冼道:“宝昌公主如何指使你,你细细交代了,我可替你在武指挥使大人面前求情。或许,你还有一条生路。”
  人犯的眼里燃起一丝希望,问道:“当真?”
  权墨冼笑而不语。
  到了这个时候,他除了相信自己,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好,我说,我说!”
  人犯翻身伏在地上,也顾不得脚踝的伤势,“嘭嘭嘭”磕了好几个响头,老实交代道:“小人是在车马行里赶车的车把式,熟悉马性。这个月初,一个大户人家的管家来找到我,允诺给我银子,让我办一件事。”
  “我听说是要纵马伤权大人娶进门的妻子,原本是不干的。”人犯冲着权墨冼磕了一个头道:“我有个远房侄儿,就多亏了权大人才没被定罪。”
  “但那人见我不从,便亮出了宝昌公主,威胁我说如果不好好听话,就要拿我一家人开刀。”他的眼中,又是愤怒又是无奈。
  “大人,您说,我能怎么办?”
  一边是至亲的家人,一边是尊敬的大人。这让他陷入了两难的选择,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家人。
  权墨冼长叹了一声,室内只剩下武正翔用指节敲击桌面的声音。
  宝昌公主,还是那个嚣张跋扈、行事从不为他人着想的宝昌公主。百姓的性命,于她而言,就像草芥一般,可以肆意拿捏玩弄。
  这,是权墨冼最痛恨她的地方。
  人犯交代完毕,眼里是愤懑的泪水。
  “权大人,小人久仰您的英名。求您救救小人,救救我的家人!”他用力磕了几个响头,额头上渗出血迹:“在牢中这两日,我日夜担心。”
  “就怕知道我没办好差事被抓,公主府报复到我的家人头上。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这是来自社会底层小人物的控诉与挣扎。
  他们卑微,但他们也是人。有喜怒哀乐,也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家庭,为了活得更好一点而努力奋斗着。
  高高在上的宝昌公主,又有什么权利,让对方陷入这样的境地?
  “武大人,这件事,我不追究了。”权墨冼拱手道。
  他不能成为那个,助纣为虐的人。
  “哦?”
  权墨冼这样说,委实让武正翔很是意外。
  他自己也是武勋中的一员,虽然经历特殊,却也是实打实的特权阶层。对他来说,见惯了这样的事情,心头的触动远远没有像权墨冼那样大。
  “还请大人手下留情,放他一马。”权墨冼知道这个请求,对于武正翔来说有些为难。
  骁骑卫抓进来的人,又是实打实的有罪在身,怎么会不加任何处罚就释放出狱?
  这,有损骁骑卫的名声。
  武正翔的唇边掠过一抹笑意,道:“要我放他不难。但此事,却需要权大人作保,以及你欠我一个人情。”
  “好!”权墨冼一口应下,道:“明日我就让刑部捕快来提人。”
  如此一来,便是衙门之间正常的人犯转移,到了刑部之后,再怎么处置就与骁骑卫无关。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保证他的安全。”武正翔道。
  对此人来说,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公主府。
  “请武大人放心,此事下官会与公主府交涉。”宝昌公主处心积虑的,不就是想要除掉嫁给他的女子吗?
  此事因他而起,也只有他才能解决。
  武正翔朗声一笑,道:“权大人,请恕我多嘴一句,你眼下可还在新婚。”
  这个时候,权墨冼跑去见宝昌公主,洛阳城里又会有了新的热闹看。
 
  ☆、第八百五十八章 读心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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