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和冰淇淋同时睁大了惊恐的眼睛。
这人咋还能这样!
青鱼将几碗羊汤小心的放在板车上,挠挠头,“仙姑,别,别丧气,他们不晓得您的身份,且先吃碗羊汤歇歇。”
村中渔民知道那鱼片是仙姑亲手烤的,都激动地不得了,好些人都供起来不舍得吃呢!
仙姑出手,必为精品,没准儿还能镇邪呢!
展鸰拍拍冰淇淋的大脑袋,闻言笑道:“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人家不买,难不成我还亮明身份强买强卖不成?买卖不是这个做法。”这世上哪儿有容易赚的银子?来之前她就做好了受挫折的准备了,这点碰壁倒是打不倒她。
又瞧了瞧鱼汤,“倒是叫你们破费了。”
“我俩平日没少蹭了您的好吃好喝,”青莲麻利的将那些筷子又用清水冲洗一遍,这才递过去,“算不得什么。”
展鸰笑了下,也没再推辞,顺势接过来。
这就是小姑娘撒谎了。
若在别的地方,这几碗羊汤确实不过几十个大钱罢了,可物以稀为贵,在这一带,适合做汤的羊并不多,自然奇货可居,价格至少比黄泉州贵一倍。
就这么五大碗羊汤再加上饼,少说得一百个大钱。若在平时,只怕姐弟俩是断然舍不得的。奈何他们几个人跟着来了,又肯定不会吃独食,姐弟俩这才咬牙买了带肉的。
真是淳朴又懂事的好孩子。
展鸰看了眼已经动筷的姐弟俩,心中感慨一回,这才啜了一口羊汤。
虽然贵,这羊汤做的倒是实在。
汤熬得雪白浓稠,上头一层淡淡油花,略抿一口都糊嘴。里头满是骨香和肉香,咸淡适宜,并没多少膻气。
碗底铺着好些薄薄的羊肉片,若有客叫,店主便会从不断翻滚的羊汤大锅里狠狠舀一勺浇上去,肉片瞬间烫熟,却又不会过老,这会儿趁热吃正鲜嫩可口。
听说店里还有焖的烂熟的羊筋,入口即化,不过颇贵,要足足五十个大钱才得一小盘,买的人很少。
喝几口汤,再将白面饼子掰成小块丢进去,慢慢泡的半透不透的,连汤带水夹着肉一并吞吃入腹,热汗一下子就渗出来了。
这时,痛痛快快的吐一口气,美!
没想到这种经济不甚发达的地方,竟也有这等美味!
展鸰一下子来了兴趣,一边喝羊汤,一边拿眼睛扫视四周,见前头一个摊子围着不少人,便打发大树去瞧瞧,“只要是吃的,不拘什么,且买些个来尝尝。”
大树对她那是盲目的信任,闻言也不多问,麻溜儿的擦了嘴,三步两步跑过去,又仗着人高马大的挤到前头,不多时,便美滋滋的抱着个陶碗回来了。
“掌柜的,在卖炸鱼糕哩!”
展鸰和席桐定睛一看,说是炸鱼糕,却是炸过之后又煮的,汤汁淡淡的,鱼糕外层是炸货特有的色泽,倒是跟后世某岛国极力宣扬的某种特色小吃颇为相似。
两人先闻了闻,有点腥气,只怕内陆不大吃鱼的人接受不来。
大树也是这些日子跟他们吃了不少海货,略适应了,这才好歹吃完一串,完了之后也是一样的意见,“只怕铁柱哥和二狗子他们吃不来。”
展鸰和席桐也邀请青莲姐弟尝了,这俩孩子倒是吃的舔嘴抹舌的,还挺不好意思。
“这个因过了油,又费火,一串就要五个大钱,贵得很哩!”
海边水产本就不值钱,往往一尾大鱼也就三五十个大钱罢了,小些的几文钱便得。这鱼糕里头还混着萝卜和青菜,一串也就成年人两根手指那么大小,竟也敢要五个钱,确实算贵了。
席桐慢慢吃完,跟展鸰说:“倒有点儿意思,像不像关东煮?”
“确实像,”展鸰笑道,“回头咱们也自己做去,你不说,我倒忘了那最适合冷天的美味了。鱼肉剁碎了,咱们可以加点白酒和葱姜末去腥,再混上点豆面和青萝卜,滋味想必更醇厚,也更有弹性,想来会更符合内陆人们的口味。”
对啊,关东煮啊!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是想得慌。
冷嗖嗖的天,抱着热乎乎的汤水,从里面捻一串冒着热气的鱼糕和丸子来吃,咬一口,水叽叽的咸津津的香喷喷的。微烫,不住地嘶溜着吐热气,狠狠咽下去,再喝一口清淡鲜美的汤汁,浑身上下都暖和了……
对了,那关东煮里头的白萝卜和鸡蛋可是精华所在呢!
这会儿没有现成的关东煮和料包可卖,但是他们吃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再回忆起曾经在网上说过的,加点酱油、香菇、盐糖,还有那什么提鲜的鸡精?唔,那么加一点鸡汤?想来味道也就差不多了吧?
哦哦,最好是用最新发现的沂源府的上等鲜牛肉,做一点爽滑劲道弹牙的爆浆牛丸!
还有那牛筋,要小火慢炖,焖的烂烂的,入口即化!
既然说起牛肉……貌似肥牛锅也很不错……
被引出馋虫的两位掌柜的非常干脆的抛弃了本职工作,索性开始不务正业起来:
就着羊汤吃了饼,又嘶溜嘶溜的吃几串鱼糕,俩人叫大树和青莲他们将烤鱼片分成小份,请过往客人和店铺众人免费品尝,又问他们的意见,然后小两口儿就溜了。
白给的东西谁不稀罕?
于是原先还对这鱼片不屑一顾的人立即蜂拥而至,蝗虫过境一样将烤鱼片瓜分干净了。
难得有人问自己意见,好些老百姓喜得抓耳挠腮,自觉是个人物了,也抓心挠肺的想了半日,有的自然说,没有的也死活胡乱丢了几句话出来……
展鸰和席桐俩个甩手掌柜借机约会,围着集市转了一大圈,看见什么也觉得稀罕,觉得稀罕就买,什么传说能听见海怪声音的大海螺,米粒大小的珍珠拼成的小首饰匣子,珊瑚手串,螺钿匣子什么的。
“这个海螺有趣,”展鸰放在耳朵边上听了一回,又举着给席桐听,笑道,“才十文钱一个,咱们多买些,估计郭先生他们也喜欢。对了,锦儿和肖大哥他们没见过大海,指不定多稀罕呢。这个珍珠匣子和螺钿匣子其实并不算多么珍贵,难得精巧可爱,也给锦儿玩。珊瑚手串咱们一人一个。”
说着,她直接就给席桐戴上了,两人将手腕并在一处看了许久,都美滋滋的。
摊主在海边卖这些东西,说实在的,往往三两个月都卖不出一样去,故而都是一并做着旁的生意。如今好容易有人上门,又是这样大的手笔,他喜得什么似的,忙主动去后头将积压了不知多久的玩意儿一并倒出来,热情的邀请客人挑选。
展鸰见了果然欢喜,当即拉着席桐一块儿蹲下,仔细筛选起来。
就见也有小贝壳穿成的手链、吊坠,还有大贝壳打磨的带着哑光的头花、耳坠、戒指和梳子,两片贝壳穿起来的胭脂盒儿,又好看又好玩,都才不过几个、几十个钱一个,跟白捡没什么分别。
展鸰难得有兴致,不知不觉挑了一大堆,倒把那摊主多年的挤压去了两三成。
“……这个海螺有意思,就摆在咱俩的书房里,当笔架也不错。”席桐给她带起了购物欲,也捡起一个长满了尖刺的巨大贝壳摆弄。
“这主意不错,”展鸰笑了,也拿过来放在身边。
才多大功夫,这都能单独装一口箱子了。
“掌柜的?”大树他们已经分发完了鱼片,满头大汗的找过来一看,嗯……
两位掌柜的……这是在捡破烂?
第156章
满载而归的展鸰和席桐受到了空前欢迎, 上到郭先生和纪大夫两位见多识广的半退休老先生, 下到展鹤这个稚气未脱的娃娃, 三位成员都对他们带回来的大半车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十分感兴趣,当下聚在一起兴致勃勃的瓜分起来。
展鹤抱着那个能听到回音的大贝壳不撒手,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真的在响!可是为什么里面没有大海?”
他真的好像听见了大海的声音啊!
还有那能吹响的海螺, 那声音低沉而饱满, 好似在空中划过一个个圆润的圈,就这么毫无滞涩的传向远方, 如大海一般深沉。
“真好听呀,”他爱不释手的看了又看,美滋滋道:“秦哥哥送过我骨哨, 我要送给他这个!还有贺家哥哥, 贺家妹妹,褚姐姐, 夏哥哥……”
小孩儿开心的数了半天,基本上把不在身边的的熟人都算进去了。
纪大夫甚至从里面发现了两种具有药用价值的贝壳,欢喜的孩子似的, 又拿着跟青莲姐弟说了,打算收购一些。
这两种贝壳一个是里头的一点小肉晒干了磨粉, 可以清热利尿去火;另一种磨粉的却是贝壳, 则有镇定凝神的功效。
这两种能配的方子不多, 但因常用在小孩儿和妇人产后调理上,还是比较关键的。因是宫廷用方, 外头的人知道的不多,纪大夫却开过几回,知道效果如何,自然喜不自胜。
外头虽然偶尔也能买到,但价格高不说,也有些人故意以次充好,远不如在当地收购现成的。
青鱼挠挠头,满脸难以置信,“这些东西难不成真是宝贝?”
那他们过去这些年,得丢了多少银子啊!
不行,太心疼了,不敢想。
接下来的几天,展鸰进一步对烤鱼片的配方做了优化,顺便还用类似的手法炮制了烤鱿鱼。
她还摆了个烧烤晚会哩!麻辣鱿鱼须,鲜香过瘾,简直是民间小吃岿然不动的前十名!吃了还想吃。
这一带常见的鱿鱼有两种,一种不过巴掌大小,肉质细嫩,也容易做熟,吃起来很是方便,渔民们比较喜欢拿来煮汤和做鱼丸。
另一种却足足有几斤重,一条腿儿就能有成年人的半条手臂那么长,皮糙肉厚,做起来很是费劲,也远不如小章鱼好嚼,大部分渔民都懒得花几倍的时间去料理,故而不喜。
展鸰盯上的就是这种不讨喜的大章鱼。
肉厚怕什么?先使劲捶打,让肉质松软,然后多费点时间烤熟就行,厚厚一摞,更过瘾。
吃的就是这份儿劲道!
青莲还有点担心,觉得仙姑是不是为了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故意要收购这些平时没怎样有人吃的玩意儿……毕竟都是出一回海,这两样捕捞起来简直太容易了。
展鸰就笑,“你们未免把我想的太高尚了些。”
“您就是啊。”青莲斩钉截铁的说。
展鸰:“……”
随便你们咋想吧,反正我也没招儿了。
她还真不是遍地撒钱的大善人!
她想投资啊!想用最低的成本获取最大的收益!
那些渔民们推崇的东西,内陆百姓吃得惯吃不惯且两说,关键是本来价格就高,她若要大肆加工的话,成本也有些过高了。再算上后期的储藏和运输,若要赚钱,定价就要超出市面上其他小吃一大截,一下子就断了最广大人民群众购买的心思了。
这两样东西吃起来都有点费劲,而且也不够雅致,只可能走薄利多销路子,若不能成功打开老百姓的民间市场,岂不是自寻死路?
再一个,她想做的是能长期保存和远距离运输的加工制品,那些大家本来就喜欢的海鲜的最佳吃法却是清蒸或是旁的,好端端弄来烤了,难道不是暴殄天物么?
大半个月过去,展鸰差不多已经将烤鱼片和烤鱿鱼的做法稳定下来,还特意写了方子。那么眼下要考虑的就是货源。
她已经给褚锦去了信,拜托对方帮忙在沂源府城内相看一处临街铺面。
到底是省府,想来寸土寸金,所幸如今他们夫妻二人身家丰厚,倒也不怕拿不出银子。
另外,她还是坚持两条腿走路,也想在沂源府往东的民道上买一片地皮,依照本部的经营模式建一所客栈。
所以不久的将来,他们很可能会拥有大小四家铺面,若销售步入正轨,每天的需求量也是个大数字,单靠青莲和青鱼姐弟俩一条小船两个人明显不能满足。
信发出去之后,展鸰就找姐弟俩说了自己的想法。
青莲沉默许久,青鱼却忍不住,当即别别扭扭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我,我跟姐姐很能干的!实在不行,就再买条船!”
仙姑想做的那两种吃食,不管是烤鱼还是烤鱿鱼,都是远海产物。而那种距离,如今十里八乡除了他们姐弟俩之外,再没有旁人敢去……
以前受的那些苦,遭的那些委屈,全都一股脑儿涌上来,跑马灯似的在他脑袋里转个不停,越发衬的如今众人的嘴脸滑稽可笑。
其实他们姐弟俩什么都没干,也什么都没变,但仅仅是因仙姑几句话,那些人便成了这样,何其讽刺?
落差越大,他就越觉得恶心,恶心的连话都不想跟那些人说。
可现在听仙姑的意思,竟是要叫他们带着大家一并发财?
他,他是真不愿意!
“……有一回下大雨,海上浪头那么高,谁也不敢出门,可我们实在没米下锅,又没处伸手,豁出命去走了一回……天那么黑,海那么深,我们真是怕死了,可要是回去,便要饿死……桅杆断了,我姐替我挡了一下,胳膊上割了那么长一道口子,血把水怪都引了过来!我们差点死了!我姐烧的厉害,我挨个拍门,求他们救命,可都装不在家的!”
青鱼是个性格冷硬的孩子,以往那些事他虽然没有天天挂在嘴边,可都一笔笔记在心里,今儿这一出,直叫他心里那座名为仇恨的火山瞬间爆发,再也刹不住,索性都痛痛快快的喊了出来。
他两只眼睛红彤彤的睁着,额头上青筋蹦起来老高,眼泪实在忍不住掉下来,又飞快的用袖子擦掉了。
“我姐在家里等死!当时我就暗自发了誓,”小伙子头脸脖子都憋得发紫,双眼蹦出仇恨的目光,“要是我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先去将那水井里下了毒,挨家挨户杀个片甲不留,然后再一把火烧了!谁也别想好过!”
谁也没法体会当时他心中的那种绝望,哪怕此时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甚至连他自己脑海中某些细节和片段的记忆都模糊了,但那种深深地绝望和刻骨的恨意,依旧无法磨灭,仍会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翻滚,如水鬼一般吞噬着他的心脏。
青莲也红了眼眶,却忽然语出惊人,“仙姑,我同意带乡亲们去。”
“姐?!”青鱼的嗓子都喊破了音,看向她的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