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祖父放心不下他,又舍不得袁修竹这个老伙伴。他要在府学念书,齐伯昆少不得府城、县城两边跑。
齐伯昆终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这么车马劳顿的,他就担心祖父吃不消。
现在好了,袁先生上府城来了,自家祖父可以安心在府城呆着了。
“你刚才说的是怎么一回事?谁找你麻烦?”齐伯昆问杜锦宁。
要是照着以前,他适当地照顾一下杜锦宁可以,但让他为杜锦宁出头去做什么事,他这么个在官场上面混久了的老油子,是不愿意干这种事的。
活久见,他活这么些年,见过太多惊才绝艳的人。但这些人即便聪明绝顶,才学横溢,但也往往带有许多毛病,比如恃才傲物、目下无尘。这种人往往在官场上走不长远。当年的关乐和就是一个十分典型的例子。
所以杜锦宁即便聪明程度超出了他的想像,也没让他太过于另眼相看。
可在听到杜锦宁分析试题,得知这个孩子有十分卓越的政治头脑和眼光后,再想想这两年他在自己和袁修竹、关乐和等人面前的表现,齐伯昆对杜锦宁的态度已完全不一样了。
杜锦宁是多敏感的一个人啊,齐伯昆态度的变化,她自然能感受得出来。
长辈欣赏你,关爱你,她自然得接受这份好意。
她便把事情跟齐伯昆说了,当然也没忘记交待杜家的上辈子的恩怨,然后笑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个宅子名。如果杜家真的托了曾家来说情,那我改了便是。”
原本她是不打算改宅名的,就算曾家来说情也不予理会。她是一介百姓,又不在官场做官,曾家也不是破家的知府,就算不给曾家面子,曾家还敢把她下大狱不成?不说她以小三元的身份入了一些人的眼,便是齐家、关家、梁家在后面撑腰,曾家只要稍有脑子,就不会为了那边杜家出手为难她。
但齐伯昆来了,局势就不一样了。她不能为自己的事让齐家难做。毕竟曾家是通判,齐伯昆是致仕的官员。即便齐伯昆这退下来是权宜之计,朝中门生故旧遍地,权势依然十分强大,但终得给地方官点面子。她不能因为她的缘故让齐伯昆得罪人。
所以她愿意退让一步。
“怎么,你怕了曾家了?”齐伯昆笑问道。
“那倒不是。”杜锦宁摇摇头,“我跟你们走得近,被人误会我仗着你们的势不把老住户放在眼里就不好了。”
齐伯昆一愣,旋即明白杜锦宁的意思。
感慨于这孩子心思之通透,想问题之周到,齐伯昆笑道:“便是仗着我们的势又怎么了?我齐伯昆虽然致仕了,但濒死的骆驼比马大,可不是一个六品官就能随意欺压的。这件事,你不必理会。我来帮你解决。”
“这……”杜锦宁一愣,“齐爷爷,这不好吧?一件小事而已。”
确实是一件小事,而且因为有“先来后到”的说法,她也不占理。要是让齐伯昆动用自己的人脉帮她强压那边杜家,她可对不住齐伯昆。
齐伯昆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你要把匾额改成‘杜舍’或是‘杜寓’,平白就把自己降成分支了。你们是正宗的长房嫡脉,他们不过是继出二房。要是让你伯祖父知道你把自己降了一等,不定气成什么样呢。所以这匾额不能改。”
杜锦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倒也这么想的,但她不想因为她而让齐伯昆得罪人啊。
“你那小脑瓜子顾忌什么,我都知道。放心,我还不至于怕个六品通判。”
齐伯昆拍拍杜锦宁的肩膀,就扬声道:“阿忠,去把我的帖子送一份给杨云涛。那小子可有一阵子没送酒给我喝了。你告诉他,少了两斤梨花酿就别进我的门。”
“是,老太爷。”忠伯赶紧退出去,派人去送帖子。
杜锦宁惊呆了。
她这么个注意收集各种信息的人,哪有不知道杨云涛是谁的?那是桂省的现任知府啊,去年才来府城任职的。
听齐伯昆这意思,杨云涛不光跟他关系匪浅,还是他晚辈一般的存在?那她这靠山,岂不是老牛逼了?
虽说通判有监督知府、直达天听的权利,但他终是知府的下属,是在知府手下混日子的。只要知府不贪赃枉法、循私舞弊,通判这权利就形同虚设。可知府想给通判小鞋穿,那是分分钟的事。官场中能使的手段,不要太多哦。
杜家用曾家来压她,她却依仗着齐家用知府来压曾家?嘿嘿,想想就带感。
“多谢齐爷爷。”她深深作了一揖。
“不必客气,我拿你当孙子一样对待,你可别跟齐爷爷见外。”齐伯昆摆手道。
他倒很想认杜锦宁为干孙子呢,但想想关乐和的态度,他还是作了罢。
关家想保持中立,他要是背着关乐和把他心爱的弟子拉下水,让杜锦宁卷入政治的争斗中去,关乐和不得把他恨死?
另外,杜锦宁的志向也让他把这份心思给压了下去。
这孩子一片赤诚,那就让他一直保持中立,在仕途上走得更顺一点吧。有必要的时候,他和他这个势力,可以给这孩子一份助力。
当然,前提是这孩子一直能保持他的这份赤诚之心,不走歪路。
“齐爷爷,那现在我该怎么办?曾少爷还要外面等着。”杜锦宁问道。
齐伯昆摸了摸下巴想了想:“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过去。你那园子建好后我还没去逛过呢。你袁先生更是对那园子好奇不已。他要是看中了,你接下来就有事做了,他肯定得叫你帮他造一座。”
杜锦宁便看向袁修竹:“袁先生想要,弟子自然服其劳,尽心尽力。不过先说好,我这园子还没建好,您看了不喜欢,可不许批评。”
袁修竹笑道:“只要你让那些厨子做几道好菜上来,我就不说你这园子不好了。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么。”
“这个容易。”杜锦宁笑着应承道。
齐伯昆闻言,笑道:“正好,一会儿杨云涛拿了梨花酿,好酒配好菜,今晚有口福了。”
“如没有什么吩咐,我这就过去了。”杜锦宁估摸着也晾得曾钰差不多了,便提出告辞。
“嗯,去吧。别怕,一切有我。”
“是,齐爷爷。”杜锦宁心领神会,“我一定让他们知道他们曾家在府城还不能一手遮天。”
第442章 太嚣张了
齐伯昆便知道杜锦宁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孺子可教,真是个好孩子。”
杜锦宁拱了拱手,带着朱老头儿回了杜宅。
朱老头儿在来禀报的时候,就吩附孙子把曾钰迎进了门厅,并给他上了茶。
曾钰虽没被晾在大门口外面站着,但心理的优越感却让他一刻都等不了。然而茶都喝了一盏了,左等右等都不见杜锦宁的身影,他气得直想甩袖子走人。
他正冲朱小六咆哮呢,就见门外进来一个少年,唇红齿白,眉眼精致,竟然十分漂亮,曾钰一下子看得愣住了。
正怔愣间,听得朱小六唤了那少年一声“少爷”,曾钰这才回过神来,将脸色沉了下来,摆出个十分不高兴的姿势。
“对不住,让曾少爷久等了。”杜锦宁对曾钰拱了拱手,客气地道。
曾钰抬手回了个礼,脸上却没带半分笑意,直接就开门见山:“我今儿个来,是跟你说一件事。咱们这条巷子已有一个杜宅了,你门头上的匾额,还是换个称呼吧。”
杜锦宁脸上的笑容也敛了起来,淡淡道:“那我要是不换呢?莫不是曾大人还想拿我下大狱不成?”
跟着进来的朱老头儿吓了一跳。
他家少爷什么时候说话这么能噎死人了?还是跟通判家的少爷。
“你……”曾钰还没听人跟他们家这样说过话,气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杜锦宁坐在椅子上,直视着他,没有半分惧意。
“你别以为攀上个齐家就无法无天了,咱们这府城可不是你们漓水县,你别太嚣张了。”曾钰指着杜锦宁的鼻子就大骂起来,“就没见过你这样不知好歹的东西,给脸不要脸。”
“曾少爷的意思是,这府城是你们曾家一手遮天的,所以只要不顺着你们的意,就灰飞烟灭么?”杜锦宁淡淡地道。
她前世虽不从政,但从不缺政治敏感性。刚才齐伯昆虽只说给她撑腰,但他一叫杜锦宁先过来,杜锦宁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定然是姓曾的通判大人不跟知府一条心,没准还在背后捅上杨云涛的刀子,所以齐伯昆要借此收拾他。
如此的话,她自然要把事情闹大,怎么闹大怎么来。
“你、你……你少他娘的胡说八道。不过我们曾家虽做不到一手遮天,整治你个小秀才还是没问题的。别以为考上个秀才,拿个小三元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告诉你,这世上多的是你惹不起的人。”
曾钰也不想在这里跟杜锦宁打嘴仗了。这样吵架,他深觉掉价。一会儿回去让人来为难杜锦宁,直接把她打趴下,像狗一般爬到他面前来“汪汪”叫,那才是他曾家少爷的本事。
所以没等杜锦宁说话,他放了一句狠话:“等着瞧。”转身拂袖而去。
闻讯赶过来的姚书棋正好听到这番对话,顿时吓得不轻,看着曾钰气冲冲出门而去,他赶紧进了门,对杜锦宁道:“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惹上曾家呢?”
他在这里呆了两三个月,对于这条巷子各家的情况都摸了个清楚,深知这曾家官虽不大,却是不能惹的。
杜锦宁摆摆手:“没事。我就是个马前卒,给齐爷爷办事呢。”
姚书棋听到这话,这才放下心来。
他抹了抹额上的汗:“少爷心里有谱就好。”刚才真是吓死他了。
“估计一会儿曾家就派人来。你也别拦着,他们想砸什么尽管让他砸,最后总得加倍赔给咱们。”
“是,少爷。”姚书棋恭敬地应道,心里却有些冒汗。
实在是杜锦宁这玩的有点大,一介平民竟然去挑衅连知府都要避让三分的通判,稍有不慎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没事,你别担心。”杜锦宁安抚他道。
“你让朱大娘看看有什么菜,一会儿做几个拿手的。齐爷爷、袁先生和知府杨大人要在这儿吃饭。要是食材不够又买不到,直接去酒楼订上一桌上等席面。不过别去对面杜家的酒楼。”她又吩咐道。
齐伯昆刚才话里的意思虽是让她吩咐那些学厨做,但她可不傻,在齐府吃饭和在杜宅吃饭,于她而言那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愿意做这马前卒,一个是卖齐伯昆的面子,一个也是想在这府城立个威,免得以后是个阿狗阿猫都欺她后台不够硬,到她面前来瞎蹦跶。
姚书棋一听知府大人竟然要来,而且还在他们家吃饭,刚才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神色轻松地应了一声,便出去张罗席面去了。
杜锦宁想了想,没再去齐府,而是去了后宅,指导朱大娘做菜。
朱大娘的厨艺可不是那些生瓜蛋子能比的。杜锦宁只要把要求和做法说出来,朱大娘就能做得**不离十来。
既说要拿新鲜菜待客,她总不能空口说白话,还得得拿出点真章来。
且说曾钰气鼓鼓地回了家,不待回禀祖父,就直接吩咐自家下人:“去衙门里跑一趟,就说咱们巷子新来的那个杜家门庭建得很是僭越,叫捕头带几个衙役来把他家大门给砸了。”
曾老太爷听了,连忙喝住下人:“等等。”转头问孙子,“怎么回事?”
曾钰添油加醋的把事情说了,发狠道:“我要不给他点颜色瞧瞧,往后谁还把咱们曾家放在眼里?”
杜老太爷和杜哲彦一听,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没想到那个杜锦宁竟然这么嚣张这么蠢,难道他不知道曾家老爷是府衙的通判大人吗?这样不给曾家面子,他的脑子被门板夹过了吧?
事情发展到现在,看来已不是他们杜家的事了。这事即便他们不想追究,想来曾家也不会罢休了。要是曾家不把杜锦宁给打压下去,怕是以后谁也能不把曾家放在眼里了。
为了自家面子,曾家也得把杜锦宁踩到泥地里去。
曾老太爷听了孙子的话,也怒了。不过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样直接打上门去,他总感觉不妥当。
他对孙子道:“这事且放放,等你爹回来再说。”说着他看看天色,“不到半个时辰你爹就能回来了。”
曾钰长这么大,因着父亲的关系,都是被人追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被人指着鼻子骂,而且这人还什么都不是,他能忍得下这口气才怪呢。
他道:“祖父,您别拦我。受了气就得当场打回去,这样我心头才畅快。半个时辰后再找场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曾家认怂了呢。而且半个时辰后爹爹回家,那些衙役也回家了。到时候再叫他们出来,他们指定不乐意,就是替咱们办事也不尽心。还是现在办的好。”
看看祖父仍不放心,他又道:“你放心,我找这个理由充分得很,就算别人知道咱们是故意找茬儿,也说不出什么来。反正到时候大门被砸了,僭越不僭越还不都由咱们说了算?”
曾老太爷一听也是,便示意下人照曾钰的吩咐去做。
杜老太爷能巴结上曾老太爷,那是很有眼色的,当即表示:“这些衙役也辛苦,到时候叫他们直接到我那酒楼去喝酒去。”
说完,他又吩咐自家下人:“你去得福楼,叫他们准备一桌鱼翅席,估摸着曾大人下衙后就送到曾府来。”
“是。”下人应下。
曾老太爷和曾钰对杜老太爷的做法十分满意。
他家虽有当官的,但不可随意贪墨,富裕程度完全比不上生意做得挺红火的杜家,这鱼翅席可不能时常吃到。再者,曾大老爷虽是衙役的上司,但公器私用,被上司当成私家打手使唤,有些衙役总不那么乐意。适当的好处总是要给的,这样他们下次再叫这些人做事,这些人便不好推脱。
……
且说那头,齐伯昆在任上多年,提拔过不少的官员。这杨云涛就是其中一个。他去年之所以被派到桂省任知府,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齐伯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