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想他还没到家呢,就听得下人来报,说家里出事了,知府大人都在葫芦巷。他唬得路上催促了车夫好几次。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伸出头去问报信的下人道。
下人吱唔着也不敢明说,只道:“好像是钰少爷叫人砸了别人家的大门。”
曾通判一听是这种事,顿时放下大半的心来。
只要不是家人在平安问题上出事,那就不是大事。至于砸门,就算闹到知府面前也没啥,只要他说上几句话,杨云涛也不敢不给他面子。
马车还没到曾家呢,就见前面一群人围在巷子里,对着一个方向指指点点。这巷子的人非富即贵,车夫也知道轻重,并不敢再像刚才一样在路上狂奔,只得放慢车速,避着行人往前走。
“这是怎么一回事?”曾通判听到声音,掀起车帘来问道。
下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相告:“这家的大门就是少爷叫人给砸的。”
曾通判心里“咯噔”一下。
要是砸的是这条巷子住户的人,可能真惹大麻烦了。谁不知道这巷子里住的都是什么人?
不过旋即他的眉头又松开了。
他的儿子曾钰虽然有些胡闹,但打小就灵醒,最是知道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他既叫人来砸这家的大门,那肯定是知道这家没什么背景的。没有背景,就不怕。
马车此时已驶到杜锦宁家门口了。曾通判伸头一看,就见一处崭新的大门被砸出了个大窟窿,另一扇干脆就直接躺倒在了地上,粉刷一新的墙壁也被砸了个窟窿。
旁边正有人在说呢:“不过是不肯改匾额上的名字,就被砸成这样,这府城还有没有天理了?”
曾通判一听,目光上移,就看到门上挂着的匾额上写着两个字:杜宅。
杜宅?怎么这么耳熟呢。旋即曾通判想起,他家隔壁可不就有个“杜宅”么?这是杜家人挑着他家摊上的麻烦?
这么一想,他的火气就冒了出来,催促车夫道:“快走。”
好在此时马车已驶过人群,前面已一片空旷了,车夫让马跑起来,不一会儿就到曾府门前停了下来。
不等马车停稳,曾通判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大踏步进了门。
“老爷。”
“老爷。”
一路有下人行礼,曾通判理都没理,直接进了曾老太爷的院子,就见父亲正跟自己儿子坐在那里说话。
“爹,您回来了?”曾钰惊喜地叫道,叫完后心里又一阵忐忑。他今天似乎闯祸了。
“你们今天做什么了?老老实实给我说一遍,我看看有没有法子描补。”曾通判向来是个做事干脆利索之人。现在不是责怪的时候,先把事情的影响降低到最小程度要紧。
今天张威跑来说杨云涛把他的捕头职责给撤了,甚至把他踢出了衙门,曾钰心里就直叫不妙。这会子他也不敢隐瞒,老老实实把事情跟父亲说了。
“胡闹。”曾通判听得这祖孙两个为了点子蝇头小利就给自己捅了这么一个大漏子,气得把桌子拍得“砰砰”直响。
“那幅墨宝值几个钱?一桌鱼翅席又能值价几何?你们就非得为了贪这点小便宜给人去做打手,我这六品官儿有没有这么廉价?你们把我这官职就这么廉价的卖掉了?真要做官老太爷和官家少爷不耐烦,那咱们都回乡下种地去。”
“没、没这么严重吧?”曾老太爷心虚地道,“不过是砸个门,而且又不是咱们砸的。把张捕头弄下去杨云涛已占了大便宜了,他还能拿你怎么样?”
“还不严重?公器私用,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捕头是衙门里办案的,不是我私人养的护院打手。这会子你们为了点私人恩怨就帮人出头,下令叫张捕头带人来砸人家大门,而且那大门还摆在那里,根本没有僭越,你道杨云涛是吃干饭的?现成的把柄递到他手里,他会不往上报?上头会如何处置我,我是被罢职还是降官,下场还不知是什么,这还叫不严重?”
曾通判喘了一口气:“再者,我这个六品的通判,能跟四品的知府掰手腕子,你道是为什么?还不就有张捕头他们这些人的帮衬。你现在为了帮个无权无势的邻居,就让张捕头被踢出了衙门,不说当捕头,连口公家饭都没得吃了,那些人看了怎么不会心寒?他们看到张威这下场,还能全心全意地帮我跟知府对着干?他们会不会兔死狐悲,干脆投诚了杨云涛?”
曾通判一连串的问题如连珠泡似的,砸得曾老太爷有点晕,曾钰更是听得心惊胆战。
第445章 求助
曾家原不过是一乡下土财主,直到曾通判考上进士做了官,这才威风起来。曾老太爷的所有风光,曾钰的好日子,都是拜曾通判这官位所赐。
这会子听说这件事有碍于曾通判的仕途,两人就发慌了。
跟孙子对视一眼,曾老太爷颤巍巍地问儿子:“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你们现在知道问怎么办了,早先做什么去了?打着我的幌子在外面乱管闲事的时候,你怎么不先问问我怎么办?”曾通判烦躁地怼了他老子一脸。
曾老太爷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平时挺爱在儿子面前摆威风的一个人,愣是一声都不敢吭。
曾钰却“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抬脚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曾通判忙喝问道。
“我去找杜家。没的咱们为他们出头,现在出事了,他们倒躲得清闲,叫咱们来收拾烂摊子。他们不是巴结上了祁家吗?让他们去想想办法。”曾钰道。
曾通判一想,便挥了挥手:“去吧。”反正这件事,多拉一些人下水他就多一点保障。要是能趁此机会跟祁元道的那些弟子扯上关系,他还算因祸得福了。
知道这件事闹大了,杜家祖孙正在家里惶惶不安呢。
知府和通判掰手腕,可不是他们这种层次的人能插手的。可两人矛盾的起因,却是因为他们杜家。这让两人心底都生出一种恐惧,生怕哪时就来个人把他们杜家给铲平了。
杜大老爷听到下人禀报,立马从酒楼里赶了回来,对杜老太爷道:“这事是哲彦引起的,我们这一房何其无辜?现在怎么办?咱们就在家里等着,什么事都不做,就等他们两位大人争出结果来好灭了咱们杜家吗?”
“不会吧?咱们又没做什么事。”杜老太爷满心惶恐地道。
“那人家对面那个杜家,还不是什么事都没做,就被人砸了大门?”杜大老爷道,“人家要对付咱们,连理由都不用找,直接叫几个衙役去酒楼找点麻烦,咱们家就得摊上官司了。”杜大老爷说着,意有所指地又逼问杜老太爷,“真就这么干等着,什么都不做?”
杜老太爷一听这话,就跟那溺水的人抓到了根救命稻草似的,满眼期盼地望着大儿子:“你有办法?”
“如果你想咱们全家都沦落街头、一无所有的话,那就仍这么等着;要是您不想的话,就抓紧时间分家。酒楼、田地、铺面都归我们大房,二房意思意思拿点就行了。反正等知府和通判大老爷们追究罪责的时候,分给二房的财产也保不住,全都得充公,分他们再多也是白搭。我是长子,奉养父母是我的责任,爹您就跟我过。二房渡过了这次劫难,要是日子真过不下去,我还能接济他们,宅子也划一部分出来给他们住;他们也不用路宿街头去讨饭了。”
“不行,不能这样。”杜哲彦一听就喊了起来,“祖父,不能分家啊。”大房竟然趁此机会让他们二房净身出户,真是岂有此理。
知道祖父的德性,他继续道:“这次定然会没事的。两位大人相争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利益,跟咱们家没什么关系。再者,咱们还有祁家这个靠山呢。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也不会为难咱们的。祁家能让我爹去做官,这次肯定也能保咱们家无事。”
杜老太爷这才想起二儿子还是个官身。要是分了家,他跟了大儿子,哪里还能四处去显摆他这个老太爷的身份?
他便催促道:“那你快去找那位祁少爷,让他想办法帮咱们求求情。”
杜哲彦也是这么打算的。可还没动身,曾钰就来了。
让自己家惹了这么一个大麻烦,曾钰嘴里还能有什么好话?自然怎么难听怎么来。杜家老老小小一家子都跟那鹌鹑似的,缩着脑袋都不敢吭声,任由曾钰这么个十几岁的小娃娃在那里把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曾钰骂累了,才把自己的意思说了,让杜哲彦赶紧去找祁家。
“我正想过去呢。”杜哲彦笑道。
“那就赶紧的,别耽误时间。”
杜哲彦一溜烟跑到祁家,把自己家的难处跟祁思煜说了,抹着眼泪道:“我之所以想让人去砸他家大门,也是为你出口气。他敢伸手把你的案首拿了,还让你落到第四名,不出口气我这心里难受。谁曾想事情竟然发展成这样!祁师兄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帮我们一把?不说我们家,便是曾通判家也会记住你跟祁老先生这份恩情的。”
一听这事牵涉到知府和通判的政治争斗,祁思煜就不想管这事。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父亲和他叔叔虽也在京中做官,却不过是个虚职,并没什么权利。他们家依仗的,只不过是祁元道在学术上有些地位、多收了些弟子而已。
尤其是这次院试他落到了第四名,让他对祖父这些弟子的嘴脸看得更为清楚——没事的时候,这些人自然是愿意亲近他们家的,毕竟他祖父是个大儒,学问好,弟子又多,以祖父为中心编织起一张关系网,大家都可以从中获得不少好处。可一旦出了事,涉及到他们自身的利益的时候,这些人就把这份“师生”情份放到一边了,端起大公无私的嘴脸,最后还能获得个“不循私”的名声。
但杜哲彦好歹是为自己出气,自己也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无能。
他道:“你说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你且回去吧,我回头跟我祖父说说,看看他有没有办法。”
担心最后办不好事让杜哲彦瞧不起,他尽量把事情说得难一点:“不过你也得知道,这两虎相争,不是谁都能有本事去阻拦的。就算我祖父的弟子不少,他们也愿意帮忙,但一来他们离得远,跟杨大人和曾大人也没什么交情;二来杨大人和曾大人毕竟是为了权利相争,不是那么好劝的。我也只能请我祖父想想办法。要是实在帮不到你,那也无可奈何。我只能说我尽力。”
第446章 闹到最后……
“赵大人是三品官吧?他又是咱们这里的学政,杜锦宁还是他定的案首。要是他开口说句话,不说杨知府和曾通判能卖他个面子,便是杜锦宁也不敢拿这件事做文章,那这件事岂不就平息了?”杜哲彦倒是门儿清。
祁思煜对赵良愿不愿意在这件狗屁倒灶的事情上伸手相帮,并没有半分信心。
他摇头道:“你有所不知,他前段时间有事上京去了。你这事吧,要是提早半个月,他还在桂省的时候还好办。无奈远水救不了近渴。等咱们送信过去,他再写信回来,杨知府和曾通判的争斗怕是早就平息了。”
杜哲彦很是失望。
在这件事情上,最能伸手帮他们的,就数赵良了。可现在他不在这里,这事可怎么好?
“你先回去吧,我去找我祖父想想办法。”祁思煜道。
“好,那就拜托你了。”杜哲彦也没有办法,只得一再相托,这才满腹心事地离开。
祁思煜目送着他离开自己院子,想了想,还是去找了自家祖父,把这事跟他说了。
末了他道:“杜哲彦好歹是我兄弟,他如今有难了,祖父您看咱们能不能帮他家个忙?比如,写封信给赵良?”
祁元道看他就跟看个傻子一样:“你觉得赵良会帮忙?人家两个地方官抢地盘,有他一个学政什么事?他有什么立场来调解?他又能给杨知府和曾通判什么好处?没有好处,别人会不会听他的?不听他的,他这面子往哪儿搁?”
祁思煜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讪讪道:“那咱们是没办法了是吧?”
“不说这事跟咱们无关,便是有关,那些人都不一定会帮咱们。煜哥儿啊,你要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虽也有些心眼实在的,愿意记着祖父对他们的这份恩情,但他们的情份也是用一次少一次。他们又不是咱们家奴才,任咱们随意使唤。现在咱们为了杜家就托他们帮忙,到时候你爹出了事,你出了事,他们还肯不肯帮忙呢?你如今也大了,都成了亲做了爹的人了,做事情不要跟个小孩儿一般,要成熟起来了。”
祁思煜事情没办成,反而又被祖父教训了一通,末了灰溜溜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不过他也没把自己这里的情况跟杜哲彦说,杜哲彦派人来问,他也只说已写了信出去了,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回音,让杜哲彦耐心等待。
可杜哲彦有耐心,杨云涛却没有耐心。他雷厉风行地把张捕头拿下,提了一个愿意听自己话的捕快上去;又利用这事,往上司那里参了曾通判一本;同时利用齐伯昆的人脉,在官场里宣扬了一下。这事一闹大,上司想包庇曾通判都不能,最后只能写了信斥责了曾通判一番,并罚了他半年的薪俸,这一年的考评想要评优那是不可能了,曾通判想往上升的想法也破灭了。
同时,杨云涛却利用曾通判无暇他顾之时,迅速导演几起事件,把原本属于曾通判阵营的人拿下,换上了自己的人。于是府衙里由原来他跟曾通判各拥有半壁江山,变成了由杨云涛说了算。曾通判大势已去,只能夹起尾巴作人,对杨云涛俯首称臣。
因为杜家的事,曾通判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他岂敢罢休?当即让人去杜家的酒楼找麻烦。杜家一面抬出祁家来,一面愿意送一座酒楼给曾家。
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曾通判也不敢对杜家再使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生怕再被杨云涛抓了把柄;曾老太爷也觉得反正亏已吃了,再追究杜家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得些实惠;再说这事也有他们祖孙意气用事在里面,并一怪杜家。于是他便收了那座酒楼,还让杜家拿了几百两银子出来做补偿,这才算是把这件事给了了。只是杜曾两家交恶,曾老太爷再不愿意跟杜家往来。
杜家不光送了酒楼和几百两银子,而且还赔了四百两银子给杜锦宁,算是赔偿那座大门的钱和赔礼道歉。而杜锦宁新建的大门门头匾额上,依在挂着关乐和写的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杜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