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沉重的剑鸣让兰不远发热的脑袋瞬间冷静下来。
她的心脏“噗噗”乱跳，有一个短暂的瞬间，她恐惧到眼球发冷。
不知是那即将临身的黑舌，还是利剑穿空时发出的古朴沧桑的微鸣。
兰不远转头去望，看见无道嘴唇微抿，神情冷淡专注，出剑、收剑毫不迟疑。
没有什么招式，没有惊人的速度。他的动作极流畅，这一剑仿佛早已演练过万万次，娴熟、随意。不像修士，像个剑客。
这一剑，如风拂过深渊。
要不是两条黑舌齐齐断裂，黑死鬼哀鸣着死去，兰不远甚至以为那一剑是她的错觉。
她感觉到自己方才站在了深渊旁边，那无尽的暗黑之中，噬人心魂的巨兽露出冰山一角，向她沉沉一瞥。
‘这是怎么回事？！’兰不远不住地在心中问自己。
“我只有攻，没有防。”无道用看死人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兰不远深吸一口气，眼神慢慢坚定明亮起来：“好，我来给你制造出剑的机会！”
‘他是自己人，他是自己人……’兰不远像诵经一般默默念叨着，心神终于安定下来。
老叟发现死了两只“小狗儿”，当即改变了策略。不知他是用何种手段来驱使这些黑死鬼的，静了一阵之后，它们开始拆房子。
一阵“噼里啪啦”之后，顶上的瓦片被黑死鬼们掀得开了花，木窗很快也被卸了一半，土墙上传来叫人牙酸的“咯吱”声，它们把爪子抠进墙缝，正在扒墙。
要不了多久，这间屋子将不复存在！
“得离开这里。”兰不远眼巴巴的望着无道左手上的星盘，“用你这个啊！”
她知道这是个宝贝，拨一拨指针，不但能把自己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还能把敌人困在这一方天地，让他们无法追击。
无道冷笑着收起了星盘：“你当布阵是做煎饼？”
兰不远先是一愣，然后死死憋住了笑意。
‘他肯定想吃’这个念头升起之后，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无道不动声色地倾听着四周的动静。
一声细微的“咔擦”声响起，无道偏了偏头，示意兰不远和老夫妇跟紧他。
他走到墙边，举起剑，很随意地在墙上划拉了几下。
一束惨白的日光突然从屋顶泄了下来！一只黑死鬼发出了兴奋的嚎叫。
无道反手用剑柄在动过手脚的墙壁上轻轻一磕。只听“轰隆”一声，整间屋子刹时四分五裂，就像是被高阶修士的真气轰中了一般，猝然爆裂开来！
他已带头走了出去。
烟尘腾起了一丈来高，遮蔽了视野和感知。四个人走出五六丈远时，老叟才发现了猎物已经逃走了。
他重重一抖手中的大把绳索，正在废墟中翻找的黑死鬼们慢慢爬了出来，围在他身边。
街道另一头传来重器磕在地面的声音，兰不远扭头一看，只见那个巨人村长率着一大群村民，正从东面逼近！
腹背受敌！
第615章 抉择
兰不远把无道和老夫妇护在身后，眯起眼睛打量着左右夹击而来的敌人。
“马大爹，”村长声如洪钟，“这是怎么一回事，哑巴饼怎么和他们在一起？”
老叟呲牙笑道：“不识好歹呗。咱给了他们容身之地，平日里也多有照顾，却不想，这是两头喂不熟的白眼狼，吃里扒外！村长你瞅瞅，我这些小狗儿养上一阵子，都能听我号令行事对不对？你说养着他们，还不如养我这个呢，是不是？”
村长笑着摇摇头：“谁让他们两个会做煎饼呢，我那小孙孙就好这一口。算了算了，马大爹，卖我个情面，别动这两个老哑巴。”
“行！”老叟爽快地应下，冲着老夫妇喊道，“卖饼的，过来！不动你们！”
老夫妇迟疑地对视一眼。
兰不远不动声色，眼风掠过杏花村众人。
“别。”她压低了声音，“他们的眼睛里有光。要吃人的光。”
老夫妇又对视一眼，老妇人压低了声音，十分含浑地说道：“我们……拖住马……你们趁……逃。”
左手边只有一个老叟，他豢养的黑死鬼在见到村民时有些蠢蠢欲动，他只能将黑死鬼们赶进了边上一间空屋子，此刻他正孤零零地站在路中间。
若是老夫妇上去缠住他，兰不远和无道的确有机会突围。
但这样做的话，老夫妇便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了。
右手边，村长率着众人正步步逼近。
“去吧，”无道淡声说，“凤倾绝好得很，该做的事情他都会做到。”
兰不远屏住了呼吸，定定地望着老夫妇。
两个老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们朝无道点点头，又对兰不远笑了笑，然后携手走向老叟。
一步，一步。
兰不远忍不住也踏前一步。
无道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行！”兰不远转过头，望着他的眼睛。
她的眼睛里有一道光，坚毅明亮。
无道神情一滞，不自觉地松开了手。
他的眉间掠过一丝无奈。
“啊——”兰不远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大叫，“站住！把我的仙器还来！”
无道嘴角一抽，众人齐齐怔住。
兰不远指着哑巴夫妇：“好呀！装模作样收留我们，其实是为了偷我东西！老贼休走！”
一边喊，一边冲向老夫妇。
无道恨不得扔下这个丢脸玩意自己遁走。
老夫妇已走到了马姓老叟身边，正打算一个搂腰一个抱腿缠住老叟，突然听着兰不远鬼喊鬼叫起来，一愣之下，发现这话风好像不太对啊？
“小聪明。”无道低低咒了一声，一边走一边抽出了剑。
不得不说，很多时候小聪明都是管用的。
若是兰不远和无道一语不发冲向老叟，身后的村长和村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第一时间就会扑将上来。然而被她这么一闹，众人倒是面面相觑，抱着胳膊看起戏来。
“哟，偷东西？看不出来啊，哑巴饼平时看着挺老实哇！”
“那还不是因为你小子身上没什么东西值得人家惦记！”
“说得好像你有什么值钱货似的！”
“这下有意思了，看他们狗咬狗吧。哎不是，咱是不是得先商量商量这仙器归谁呀？你说咱是要做大事的，总得有点神兵利器不是？”
老叟极为精明，见到兰不远杀气腾腾冲到面前，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正要抖动手中的绳索召唤黑死鬼时，只见暗如深渊的剑光一闪而逝，手中便只剩下一堆绳头了。老叟反应极为迅速，在无道出第二剑之前，身体一缩一滚，扑进自己豢养的黑死鬼群中。
割断了老叟牵引黑死鬼的绳索，无道侧过脸，沉声对老夫妇二人道：“往湖边跑。”
老夫妇怔了一下，嘴唇轻轻颤抖起来。兰不远急忙推了推二人的背，轻声催促道：“快走！”
“嗯，嗯！”老夫妇点点头，携着手快速往后方逃去。
兰不远和无道对视一眼，交换了目光。
她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豪情。无道却是快速转开了头，不屑地轻“嗤”一声，叫兰不远好不扫兴。
事已至此，兰不远顾不得去想什么是湖、他们在去的路上会不会遭遇黑死鬼、她和无道还能不能脱身这些问题……她的胸中战意翻腾，自认为做了无愧于心的选择，生死之事听天由命，今日无论结局如何，都不会留下什么遗憾了。
“来吧！放手一战！”兰不远紧紧握住骨刺，尾梢轻颤。
这一回，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无道唇角微弯，这一回，他的语气里面没有厌倦：“那便……战吧。”
二人下意识地背靠着背，紧盯步步逼近的一众村民。
很显然这将是一场恶战。
“突围为主。”无道低低地说。
“好。”兰不远漫不经心。
无道有些无奈，但他很快就释然了。这样的正面拼杀让他回忆起一些岁月。他很少回忆。
开始时，村民们小心翼翼地试探。
他们很快就发现兰不远的武器虽然看起来邪恶恐怖，但其实并没有多大威力，倒是无道那把剑削铁如泥，是一件神兵利器。
于是他们主攻兰不远。
如今的兰不远算是个江湖二流侠客的武力水平，劈开那些土块、瓦片、簸箕、南瓜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她主要防备着他们时不时掷过来的鱼叉和撒过来的渔网。
‘原来这里有湖……’
兰不远分神了一瞬，险些被一根鱼叉扎中了脑袋。
一波试探性的佯攻之后，村长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老叟已重新捡回了绳索，牵着一群黑死鬼，阴恻恻地站在一旁。村长掂了掂手中半丈长的烟杆，犹豫片刻，冲着老叟点了点头。
老叟呲牙笑着，黑死鬼们慢慢散开，把兰不远和无道圈在了正中。
真正的恶斗要来了！
兰不远抖掉了落到肩膀上的菜叶子，双手紧紧握住了骨刺。
‘无道只有攻没有防，得替他……’
一个念头还未转完，便看到无道反手出了一剑，刺入一只突然从旁偷袭的黑死鬼脸洞中，拔剑时，未沾到了半点粘液。
第616章 现世报
“明明很能打……这个骗子！”兰不远嘀咕一声，举起骨刺，架住一条从正面卷来的黑舌。
无道欺身而上，出剑、断舌。
少年容颜似玉，兰不远视线中凝固了一片翻飞的衣袂。
这个人身上仿佛自带着一种神奇的术法，不经意之间，便能让整个世界和所有时光为他停滞。
兰不远“啧”一声，骨刺斜挑，再度抵住了一条侧面袭来的黑舌。
无道挥剑，神情冷漠得近乎残忍。
“注意脚下。”他低低叮嘱一声。
兰不远领会了他的意思，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二七恐怕已经从那奇门遁甲法阵中脱困而出了！
果然，险险地再斩杀两只黑死鬼之后，脚下隐隐地有了动静！
兰不远下意识地将脊背紧紧贴住无道，二人且战且退，离开了原本站立的地方。
黑死鬼还剩下二十七八只，村长率着一众村民神情阴沉，守在外围。
兰不远渐渐感到气力不支了。
一旦能动用的那少许灵气彻底耗尽，她是不可能凭借肉身的力量架住黑死鬼攻击的！
眼见山穷水尽，敌人的攻势却是无休无止！
而地下，还潜藏着最强大的敌人，正在等待时机，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无道，”兰不远气喘吁吁，“你别指望我有后手——还牙没有器灵用不了，心想事成被凤倾绝抢走了。”
“嗯。”他顿了顿，道，“没指望过你。”
打斗间，二人又挪了两三处地方。
兰不远余光瞥见，他时不时用剑尖划过地面。
她心头一喜，“你在……”顿了顿，怕被敌人听去，“做煎饼啊！”
无道嘴角一抽，抿住了唇。
很好，不久以前，他才嘲讽了她——你以为布阵像做煎饼那么容易？
这么快就现世报了。
“往东五步。”无道沉声说。
“嗳！”兰不远美滋滋地冲杀过去。
骨刺再度架住了一只黑死鬼，僵持了半息不见无道出剑，兰不远便知道他正忙着布阵，没空帮自己解决面前的麻烦。
她狠狠向前一推，把扑到近前的黑死鬼稍微推开几寸，抬脚踢在它的左前肢上，借力向后一跃，骨刺倒背，抵住背后袭来的另一条黑舌。
借着反冲之势，兰不远将骨刺自下而上撩了起来，只听一串“嗤嗤”声响过，这条背后袭来的黑舌竟被她从正中一破为二！
黑死鬼哀嚎着，沉重的躯体缓缓倒向一旁，“轰”一声，砸得尘土飞扬。
她也独自斩杀一只黑死鬼了！
兰不远心头窜起一股酥酥麻麻的兴奋之情，一甩头，瞄上了另一只黑死鬼的长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