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出招时,脚下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
兰不远瞳孔骤缩,望向无道。
他反握着剑,神情专注,划上了最后一笔,收剑、拨动星盘。
左手漫不经心地伸向兰不远。
方才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击杀动作,让兰不远离开无道将近一丈距离。见他布阵完毕,兰不远一个箭步掠了过去。
二人中间,突然隆起了一座小土丘!
无道不耐烦地抵住了星盘上的长针,再次反手拔出了黑剑。
一个灰头土脸的身影带着几分狼狈,站在了兰不远和无道中间。他的方脸上带着几分急切,视线左右一扫,慌乱地说道:“二七很快就会追上来!大人,我要发动秘术了!请跟上我的脚步!”
他双手翻飞,在胸前连结了几个复杂的印,喊道:“秘术——平地通天!”
只见虚无之中泛起了无数晶莹的土黄色光点,一道土桥化虚为实,从十三脚下拔地而起,像一道彩虹一般,远远地不知延伸向何处。
“快,快来!”十三虚虚地向着无道伸了伸手。
无道一语不发,收起星盘踏上了土桥。
兰不远急忙跟着他跳了上去,不动声色地踩了踩,感觉这土桥十分结实,边缘还环绕着星星点点的土黄色光粒,给人强烈的可靠的感觉。
无道低低地提着剑,另一只手负在身后,松松地握着拳。
兰不远紧紧跟在他身后,侧着身,将骨刺横在身前,防备着身后追来的敌人——将对手从土桥上击落,总比击杀来得轻松一些。她稍微松了一口气。
老叟一声呼哨,黑死鬼们连滚带爬,扑向土桥。村长烟杆一挥,村民们举着铁锹鱼叉,嗷嗷叫着,紧跟在黑死鬼之后扑了过来。
这时,十三变幻着手印,只见土桥末端开始消散,先一步踏上桥的黑死鬼直通通地掉落下去,狼狈地在土里打了几个滚。
“你们走前面!我拦一拦他们!”十三侧着身,把无道和兰不远让到了前面。
这道土桥就像彩虹一般,看不到归处。
兰不远其实是想撒丫子逃命的,但看无道一脸闲适,一步一步走得像是在自家后园子散步,她也不大好意思跑。
“我们是不是得快些赶到湖那里去?万一老两口碰到黑死鬼,那我们可不是白救他们了?”兰不远抢了两步,走到无道的身边。
“担心你自己。”无道嘴上说着担心,神色却没有半分急躁。
他甚至有闲心停下脚步,看十三是怎样御土挡住从地面追击的村民们。
十三原本就带着内伤,施展秘术之后已有油尽灯枯之势,频频施法已让他力不从心,然而他却紧咬着牙,拼尽全力拦住追兵、收缩土桥,让星宿师大人可以优雅地、从容地离开。
幸好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追兵越来越远,从土桥往下望,杏花村已经变成了密密麻麻的小方块了。
前方出现了一汪苍白的湖泊。
十三匆匆结了几个印,土桥把三个人稳稳地送到了地面。他踉跄一步,口中喷出了鲜血。
严肃的方脸惨白如纸,十三吃力地喘息着,双手拄在腿上,示意兰不远和无道先走。
他躬下身时,兰不远赫然看见他的背上深深地、正正地插着一根渔叉!
叉头已整个没入他的体内,渔叉柄上血迹已经干涸,很显然,他已忍耐了一路。
“你……”兰不远倒抽一口凉气,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第617章 大梦初醒
十三喘了口气,抬起一只手冲着兰不远挥了挥,神色欲言又止。
“可否……帮我把这个带给十九?”他犹豫着,从怀中摸出了什么。
兰不远摇头说道:“你应该亲手把东西交给她。不要放弃,我们一起走!一定可以活着出去的!”
无道凉凉地笑了一声,嘲讽之意昭然若揭。
十三苦笑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中有数——我不成了。方才与二七又斗了一场,我暂时困住了他,却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施展秘术,已是釜底抽薪,我,不行了……眼下是用真气强行激活了全部潜能,一旦松懈下来,即刻就要丧命了。大人,你们快点走,趁我还有最后的余力,帮你们再挡一挡!”
“嗯。”无道面无表情,抬脚走向湖泊方向。
湖边站着一对老人。
兰不远知道此刻不该优柔寡断,咬了咬下唇,道:“好,我知道了。你要带什么东西给十九?还要带什么话吗?”
她看着十三握起的拳头。
应该是一件小东西,一个巴掌就能握得住。
十三捏了捏拳,面露不舍。他慢慢、慢慢地把拳头伸向兰不远。
兰不远伸出手去,准备接那个小物件。
“祝她和老二幸福吧。”十三微微笑了笑,把拳头放到了兰不远手掌上方,缓缓地松开,说道,“把这带给她就行……来,手给我。”
身后,再次传来无道的冷笑声。
兰不远叹息一声,在无道攥住她胳膊的同时收回了手,抬眼看着十三,艰难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中咒的?”
十三脸色变了。
原本的复杂神色一扫而光,他的目光变得有些阴鸷,沉沉地看着兰不远。
片刻,他唇边露出一个刻毒的笑:“就是替你们引走追兵的时候啊。怎么,愧疚了?你们这种人也会愧疚吗?”
阴毒的目光扫过无道,冷笑道:“星宿师大人,你可曾有半刻,把我们这些人的性命放在眼里过?不过没有关系,我是人君,在我应咒之前,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杀死你们。”
无道凉凉一笑,目光中满是不屑。
兰不远望着面前陌生的方脸中年男子,叹息道:“不是那时吧。早在十六在墙外叫你们的时候,你和二七,就一起出去了吧。”
十三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若是事情真像你告诉我那样,进了村,十六贪玩中咒,你们便退到那里筑起了墙,后来二七被十六引诱出去,而你自始至终在墙内的话……为什么你会知道黑死鬼的弱点呢?”
兰不远微笑着望着十三。
她记得十分清楚。墙破时,她正好赶到,与无道会合。当时村长率领众人,把攻入村中的黑死鬼们引向了背街的陷阱,附近并没有留下一只黑死鬼,按理来说,十三与黑死鬼应该从未打过交道。但是当他们三人从二七手下逃走,遇到第一只黑死鬼时,十三精准无比地割掉了它的舌头——连根切除,杀死了它。
当时兰不远心中曾有过一瞬间的疑惑,但是因为无道对黑死咒很了解,所以她便没将这一丝疑惑放在心上。
等到对付老叟和他的黑死鬼时,十三明显已经力竭了。力竭的他,又是如何打败并且困住了实力全盛的二七,这也是让兰不远百思不解的问题。
而方才更加可疑——他方才分明早就来到场中了,却一直等到无道布成了阵,大可以抽身而去时,他才现身搭桥,带他们离开。且不说力竭又与二七“战斗”过的他,究竟是怎么施展出秘术的,单论他背上这根角度水平的鱼叉,就十分值得怀疑了。
村民们在地上,土桥在半空。十三原本走在最前面,那时候他并没有负伤,而等到他换到无道和兰不远身后时,下面的桥早就消散了,想要将一根鱼叉平齐地刺入他后背,除非那个村民能飞起来。很显然村中并没有一个能飞的修士。
所以这根鱼叉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所有的疑点在十三对兰不远说出“来,手给我”这句话时,清晰地在兰不远的脑中串连成了一条线——十三早就中咒了。
即便无道没有拉住她,兰不远也会收起手来,就像她对十六做的那样。
只不过面前的人是十三——与她有过数面之缘、在她心中印象颇佳、一起并肩战斗过的人,所以她并没有直接拒绝他,让他即刻应咒变成黑死鬼。
“为什么?”兰不远真诚地问,“你的面相一看就不是阴险狡诈之徒,为什么中咒之后会变成这样?”
无道抱起双臂,静静站在一旁,难得地没有出声催促或者嘲讽。
十三幽幽叹了一口气:“因为你们不明白这是怎样的新世界!为了让所有人都得到这天大的好处,我们不惜一切代价!”
“哪怕失败变成黑死鬼?”兰不远残忍地问。
“一个我死去,千千万万个我会站起来。”十三说完这一句,表情僵住,身形慢慢淡了下去。
“走了。”无道依旧风轻云淡。
他挥出一剑。
这一剑,划过十三已然透明的脖颈。
兰不远觉得他这只是在挑衅,却不料,在无道收剑转身之后,十三僵硬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惊讶和释然的神情,魂魄状态的他仿佛从沉溺的睡梦中苏醒,微微张了张嘴,从脖颈开始,整个魂魄迅速地崩溃消散,两息之后,彻底地消失在原地。
“难怪你从来也不顾他,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兰不远小跑着跟上了无道。
他侧过一点点脸,笑着说道:“我扔下同伴?”
“同伴”二字被他咬得轻浮极了。
兰不远飞快地回忆了一遍自己的言行,嘴硬道:“我可没这么说过!”
“想也不行。”
兰不远暗暗一叹,闭了嘴,快步走向等在湖边的老夫妇。
“湖底通往禁域。”无道看了看老夫妇,“走不走,自便。”
他反手牵住兰不远的衣袖,大步走向湖中。
不远处的田野上,已出现了无数跑动的身影。老夫妇对视一眼,携手下了湖。
第618章 你是我的
没有人注意到,在十三的魂魄消散的地方,一只通体漆黑的黑死鬼慢慢地凝出了身形,它张开脸洞,无声地嘶吼着,手爪缓缓在身侧蠕动,触到了那根鱼叉,它将它从地上拔起来,捏得微微变形,握了几息,突然抖起舌头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吼,同时,将手中的渔叉狠狠掷向兰不远!
湖水淹到胸口时,兰不远深吸一口气,准备潜下水面。
无道突然在身后极强势地推了她一把,把她压到了湖中。
这一推,害兰不远吐出了小小一串泡泡,心中满是怨怼——这个人就是见不得她好过!
身后隐约传来一声闷响,兰不远正想回头看,肩膀突然被一只手摁住,重重往下压。
头顶的湖水奇异地分开了一瞬,兰不远余光瞥见无道收回了黑剑,湖面上的动静被耳旁不断冒出来的“咕嘟”水声掩盖。兰不远隐隐猜到无道挥剑斩断了什么东西。
扭头一看,惨淡的白色日光照在湖水里,让水中的一切显得异常苍白。无道半眯着眼,抿着唇,看起来异样地病态。一根渔叉的杆带着一串小气泡正在往下沉,老头子拉着老妇人跟在兰不远二人的后面,鼓着腮帮子,半闭着眼睛。
潜了几十息,兰不远有些憋不住了,不自觉地吐出了一串泡泡。
她尚未准备好就被无道摁到了湖里,猝不及防之下,把口中那口气吐了大半,能憋个几十息已经是极限了。
四周的光线暗了下去,却还是泛着惨淡的死白色。此刻兰不远已无心关心老夫妇能不能承受得住,因为她自己就快要承受不住了。
往下面看,视野更加昏暗。不知道目的的话,在感觉上,终点会百倍的遥不可及。
兰不远觉得自己要死在湖里了。
她艰难地挣了一下,抬起手,重重掐了掐无道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向他求助。
然而无道根本不理会,继续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兰不远的肩背上,冷酷地摁着她继续深潜,兰不远的求助如同泥石入海,得不到任何回音。
视野越来越昏暗,兰不远分不清究竟是窒息让她慢慢陷入昏迷,还是光线暗了让她不能视物。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心中恨恨地想着,‘让我吸足一口气的话,一定能撑得过去……都怪……’
……
兰不远是被水呛醒的。
咳出一大口水,她发现呛得更厉害了,嗓子眼火辣辣地痛,眼前金光直冒,失去了对空间和方向的认知,整个人像是被倒吊了起来……等等!面前晃来晃去的东西,怎么有点儿眼熟?!
‘这怎么好像是我的腿……?!我的腿被切掉了?!挂在……’
兰不远惊恐地扑腾起来,一阵手舞足蹈、天旋地转之后,她重重摔了一跤。
摸着隆起一个大包的后脑勺抬头一望,她明白了。
被挂在树上控水呢!
她有一点幽怨。
虽然她也不知道该怎样救治溺水者,但无论怎么想,都不应该把她像晒衣裳一样打个对折晾在树枝上啊!虽然这个办法似乎有一点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