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带着张升平一起去,姐,你若是不放心,把你这里的人给我几个。”霍柔风说着便站起身来,一副说走就要走的样子。
霍大娘子叹了口气,她这个妹妹和她是一样的,但凡是自己决定的事,不撞南墙是不会改的。
于是次日天刚蒙蒙亮,霍柔风便去了丰台,这一次和昨天一样,她正大光明地从正门出去。
今天是上元节,往年这个时候,就像过年一样热闹,从前一天的晚上,鞭炮声便此起彼伏,能响上整整一夜,想要睡个安稳觉也不行,索性家家户户点起了灯,有孩子的也到外面放鞭炮放烟花,没有小孩的则一家子凑在一起打马吊打叶子牌,或者喝喝小酒闲话家常,玩累了这才去睡下,天亮了便开始煮饺子煮元宵,然后一家老小到街上去看舞龙舞狮、高跷旱船,中午的时候在馆子里吃一顿,便等着夜幕将临的上元灯会。
可是今年却好像这个年已经过完了,朝廷不但禁了灯会,还禁了烟花爆竹,大过节的,没有半点儿热闹气氛。
霍柔风给展怀带了整整一车东西,有厨房打的七八种不同馅料的元宵,还有从胜芳运来的活螃蟹,别看天气冷,这些螃蟹用大缸养着,个个鲜活。
另外,还有几盏花灯,是昨天在灯市大街上买的,她买了几十盏,其中这几盏是专门挑出来送给展怀的。
不过展怀已经束发了,束发了就是半个大人了,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喜欢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呢。
霍柔风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她才不去管后面是不是又有人跟上了。
破罐子破摔,反正你们也知道我的底细了,索性就这样吧,爱跟就跟着,不嫌累你们就跟着。
她一觉醒来,马车已经到了丰台,她是被张亭叫醒的。
“九爷,咱们是先去庄子,还是直接去酒楼?”
霍柔风掏出西洋怀表看了看,道:“离他们见面还有几个时辰,去庄子吧。”
张亭答应着,又对霍柔风道:“九爷,县城里已经布控了,不像是锦衣卫,可能都是庆王爷的人。”
霍柔风的心揪了起来,她虽然也猜到庆王会在城里布控,可是真到了丰台,她还是为展怀担心起来。
她今天带了不少人,有她自己的二十名护卫,霍大娘子又给她调过来十个有经验的护卫,再加上张亭和张轩,总共有三十二个人。
她记得展怀说过,他有五十来人,也就是说他们把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有八十多人。
庆王不能养私兵,今天的事又是偷偷摸摸,自是不能调用京城各卫的人,只是庆王自己的侍卫,也不会有多少人。
庆王是宗室,侍卫的数量都有定制,反而不像她和展怀,想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人。
霍柔风松了口气,思量着见到展怀之后,把这八十多人分配编队,一队跟着展怀去喜盈门,一队假扮路人在街上做接应,还有一队带着马匹,一旦有危险,这些马匹能立刻派上用场。
就这么想了想,霍柔风便热血沸腾,她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从小夜那里听到的故事,可惜她睡着了,也不知道那位用红缨长枪的女英雄后来怎么样了。
对了,还有一位白衣少年,武功也很高,若是红衣女英雄和白衣少年对打,哪个比较厉害呢。
霍柔风决定了一件事,回到京城她就去搞一条长枪,要那种带着大红缨子的。
第三四五章 如君孰比肩
霍柔风浮想联翩,张升平等人却并不如她这般轻松。
张升平甚至已经后悔没有劝说九爷不要来了,大娘子叮嘱他的时候,他也并没有想到会是眼前这种场面。
进了丰台县城,没走多远,他就发现行人稀少,偶尔有行人经过,也和路边摆摊的一样,目光中充满审视和警惕。
虽然京城里禁了鞭炮,可这里是丰台,顺天府今天是上元节,这个时候正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决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冷冷清清。
而且目所能及的这些人,也不像是真正的老百姓,张升平来过丰台,知道喜盈门酒楼在哪里。现在看来,不只是喜盈门附近,整个丰台城已是草木皆兵。
这样的情况,不差于当日在宁波的危险,在宁波的那一次,他后怕了很久,九爷虽然只是养子,却是上了霍家族谱的,名正言顺能够继承霍家香火,他先后受过霍老爷和霍大娘子的恩惠,若是九爷有三长两短,他就是死上十次也无法补偿。
想到这里,张升平手心里都是冷汗,他沉声对与自己并排而行的侄儿张轩:“你去告诉张亭,让他跟着黄岭,先送九爷去庄子,你跟着我去喜盈门附近探探情况。”
张轩见过展怀的次数远比张升平要多,他道:“伯父,展五爷带的人手不少,他的人应该也会去喜盈门的,不用咱们再去了。”
“胡闹!”张升平低声斥责侄儿,“那些人眼里只有展五爷一个,他们留意的地方和咱们能一样吗?你给我记住,无论到什么时候,也无论和咱们一起的是什么人,咱们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五爷的安危,记住了吗?”
张轩连连点头,再也不敢多说半句。
张升平却连连叹气,他的确是给两个侄儿谋了好差事,可是整日跟着九爷出出进进,只会油嘴滑舌、看人下菜,反倒把本份给忘了,待到出了正月,一定要找九爷把这俩小子要过来,好好调|教一番。
霍柔风一路上没有停歇,直接进了庄子。听说她来了,展怀有些无奈,但是心里却暖洋洋的。
“小展,我不会给你添乱的,我带来了三十多人,个个都是好手,至于我自己,你不用担心,即使我帮不上你,也不会成为你的拖累。”见到展怀,霍柔风如是说。
展怀微笑,他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小九,平时就是个小孩子,可是遇到大事的时候,小九果断爽利,从不拖泥带水。
再说,他又怎会觉得小九是添乱呢,他偷笑还来不及呢,小九关心他,不但亲自过来,还带来了帮忙的人手。
在宁波和无锡的时候,展怀是见识过霍家护卫的,那时郎青还曾感慨,有钱真好,能找来这么多经验老道的武林高手。
“小九,谢谢你。”展怀真诚地说道。
“谢什么,好兄弟,别客气,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霍柔风豪气干云,还不忘踮起脚尖拍拍展怀的肩膀。
展怀早就习惯了,如果哪天小九不和他称兄道弟,他可能会感觉缺失了什么。
“小展,我们有八十多人,应该和庆王旗鼓相当吧。”霍柔风问道。
展怀轻声笑了:“庆王从西山大营调动了五百人。”
“什么?他从西山大营调人?”霍柔风吃了一惊,并非是因为对方人数众多,而是庆王居然能够调动西山大营的人!
展怀点点头:“西山大营如今是忠勇伯掌管,忠勇伯是出名的中立派,无论皇帝还是太后,他全都不站队,这两年京城没出大事,他带着西山大宫的少爷兵们过得悠然自得,单凭一个庆王是从他这里调不出一兵一卒的。”
“那这五百人又是怎么回事?”霍柔风不解。她太清楚这些带兵的人了,在他们眼里,兵权甚至大过皇权,何况,庆王又不是皇帝。
展怀道:“那要问苏浅了,据我所知,当年老忠勇伯父子三人在关外剿匪战死,膝下只有一个庶长孙,这就是现在的忠勇伯,本家的亲戚们不肯善罢,欺负逼着一门寡妇,在族里选出一个孩子硬要过继给老忠勇伯的嫡长媳。这个嫡长媳娘家中落,没人能够帮衬到她,但是她和老定安伯夫人是出了五服的亲戚,她便求到了老定安伯夫人面前,那时老定安伯在皇帝面前有几分面子,他便在与先帝下棋的时候把这件事情说了,如今的忠勇伯才得以顺利袭爵。”
苏浅便是老定安伯亲自培养的孙儿,现在的定安伯是他的义父。
霍柔风笑道:“小展,你才来京城没有多久,这样的事情都能知道?”
展怀也笑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怠。”
望着展怀嘴边自信的笑容,霍柔风忽然知道自己为何喜欢和展怀在一起玩了。
展怀鲜活得就像清晨的太阳,不太耀眼,但是红得可爱,从黑夜中走来,带着青涩的温暖,急切地想让蓝天白云接受他,冉冉升起之间,下一刻总比上一刻的他更加精采。
现在的展怀比起在宁波和在无锡的时候,更有魄力更有大将之风。
霍柔风很想很想能和展怀做一辈子的朋友,所以她又一次踮起脚尖儿,这次还伸长了脖子,她想让自己看上去更高一点儿,和展怀站在一起,至少不要显得太矮。
“小九,你怎么了?”展怀不解。
“我想像你一样高。”霍柔风说道。
“没事,那我弯下腰来,你就和我一样高了。要不我站在台阶下面,你站在上面也行的。”展怀安慰她道。
“那不算,我要自己真正长得像你一样高。”霍柔风挺起胸膛,背脊拉成一条直线,这让她看上去真的高出不少。
展怀又笑了,他的笑容也如他的人一样,明亮纯净。
“好啊,小九,那你就快点儿长大,长得像我一样高。”
说完,他伸出手掌,霍柔风出同样伸出自己的手,她的手只到展怀的指弯骨结处,一大一小两只手响亮一击,然后那只大手便顺势把她的小手轻轻握住。
但也只是握了一下,便又松开。
第三四六章 不同
张轩赶在未初之前来到庄子,对霍柔风道:“九爷,喜盈门周围方圆三里,家家关门闭户,街上都是他们的人。小的刚到门口就被拦下,拦我的人说话粗声大气,鼻孔朝天,像是位军爷。”
闻言,霍柔风心里一动,问道:“你去引开门口的人,张升平进去了?”
张轩满脸佩服:“九爷猜得对,我大伯已经进到酒楼里面去了。”
霍柔风吐吐舌头,张升平倒是能猜到她的心思,她来丰台当然不仅仅是放心不下展怀,更重要的是她还要跟着展怀一起去。
张升平不放心,便提前混进喜盈门,以便到时保护她。
一刻钟后,霍柔风便被花三娘紧紧牵着手,还上了同一匹马。
她坐在花三娘身后,看着前面已经易容得面目全非的女子,闷声问道:“你把自己易容得比以前还要漂亮,为何要把我易容得这么丑。”
花三娘笑得花枝乱颤,从马上转过身来,冲着她眨眨眼睛,样子就像一只骚狐狸:“原本的计划是奴婢和小夜跟在五爷身边,我们是女子,对方不但会轻敌,也更符合五爷的身份。可是九爷您愣不丁地插进来,奴婢只能把她易容得丑一点儿了,否则外人会以为五爷有怪癖。”
“怪癖?什么怪癖?这和我是美是丑有关系吗?”霍柔风很生气,扮成女人也就罢了,还要扮成个又胖又丑的笨丫头,气死她了。
花三娘格格娇笑:“奴婢可不能瞎说,等到九爷长大以后就明白了,到时九爷想要责罚奴婢,奴婢再到您面前领罚就好了。”
霍柔风咂咂嘴,更加不懂了。
骑马比坐车要快得多,临近喜盈门,霍柔风便感觉到四周的压抑,张轩没有夸张,事情远比她想像得要严重。
她自言自语:“至于吗?不就是见个面吗?庆王居然像是如临大敌一样,难道他还准备打一仗吗?”
花三娘道:“若是不打一仗,太后又怎么放心让五爷去领兵?既要让五爷感激她,还要让满朝文武无话可说,九爷可别忘了,咱家五爷还只有十五岁而已,不打个落花流水,谁能服呢?”
原来如此!
霍柔风敲敲自己的小脑袋,她想得还是过于简单了。
“这是小展想到的?还是上次说的那位军师过来了?”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又笑了:“九爷你可小看五爷了,五爷可不是京城里的公子哥儿可比的,五爷的军功是他自己得来的,国公爷除了给他一个机会,可没有再管他,那个时候,五爷屁……五爷的伤还没有好利索呢。”
霍柔风皱皱鼻子:“那时你在京城,你又怎么知道?”
“奴婢做梦梦到的,不行吗?”花三娘甜笑如蜜,假话说得比真的还要真。
霍柔风懒得理她,花三娘虽然没有几句实话,可是她说展怀的这番话却绝对是真的。
霍柔风悄悄握紧拳头,她是顶了小夜才来的,所说小夜使得一手好飞刀,百发百中,让小夜跟着过来,除了因为是女子,恐怕更重要的就是小夜的飞刀了。
她虽然跟着护卫们学过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可她的这两下子比起小夜的飞刀那就什么也不是,她口口声声说不给展怀拖后腿,实则已经在拖了。
霍柔风摸摸藏在怀里的金豆子和银票,必要的时候,只好用这些了。
这才是九爷的杀手锏。
这是霍九爷昨晚连夜让帐房给她备出来的,现银虽然没有,但是银票子却也临时凑出了一万两,一百两一张的票子,整整一百张,这会儿都在霍九爷怀里揣着,热呼呼的。
活了两世,霍柔风还是头一回随身带着这么多钱,别以为有钱人都会带着很多钱,谁家也不会傻到带上一万两银票出门的。
她忍不住问花三娘:“如果我要收买你,多少银子合适?”
花三娘很认真地想了想,道:“那恐怕要让九爷失望了,奴婢的娘、祖母、曾祖母、太祖母,几代人的命都是展家的,奴婢当然也是,所以九爷还不如直接把银子赏了奴婢,就别提收买这回事了,怪累的。”
这倒是大出霍柔风所料,她还记得前世时,高夫人手下的女查子,据说全都是孤女,她们来历不明,对方想查也查不到她们的真实身份,而且她们无牵无挂,更能无所顾忌地去办差。
不过那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些女查子早已作古,她们的后代却留在了展家,和祖辈一样,做着同一件事,那就是为展家刺探各种情报。
她们不是军中斥侯,却比斥侯更加危险,更加防不胜防。
霍柔风想到了白水仙,她不知道花三娘是否认识白水仙,她从来没有提起过,但是她知道,白水仙和花三娘是一样的人。
“你妹子呢?我是说花四娘,她好像和你不一样吧。”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的声音变得平淡起来,像是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生活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