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姚颖怡
时间:2019-02-06 09:37:33

  少年青春的面庞朝气蓬勃,与他手中钢刀上的人头交相辉映,如同从天而降的天神,令人不敢直视。
  原本混乱的场面犹如被水银浇注,所有人都是一动不动,哭喊声、嘶杀声好似被一张巨大的嘴完全吞没,无声无息,人们的目光齐齐望向站在最高处的少年,却又把目光移开,眼前的少年太过耀眼,也太过肃杀。
  展怀的声音响起,十五六岁的少年,声音并不悦耳,却如金属撞击,打破一片平静。如同即将到来的春雷,令久冻的大地为之颤动。
  “展怀在此,谁敢上前,杀无赦!”
  一个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冲着展怀抱拳:“在下锦衣卫副指挥使邹子路,今日奉命前来,没想到在此得遇展五将军,幸会幸会。”
  锦衣卫是打着捉拿荣王奸细的幌子来的,现在展怀自己出来了,邹子路却也不能直接说破。
  展怀冷笑:“既然如此,那就请邹指挥使到别处办差,展家女眷在此,还请不要打扰。”
  所谓的展家女眷,便是芳仪长公主了。
  长公主就在人群之外,今天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展怀,面前的展怀和她想像中是不同的,虽然早就知道展怀上过战场,打过仗,可是在长公主心目之中,展怀还只是个小孩,逢年过节,她要让人带压岁钱回去的小孩。
  展怀手中高举着一颗人头,内侍搀扶着长公主侧过脸去,生怕她被人头吓到了。
  可是展怀的声音还是字字清晰传到她的耳中,长公主推开内侍的手,她又向展怀望过去。
  “展家的女眷”!
  长公主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成亲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被称做展家的女眷,而且这是由自己的小叔亲口说出来。
  “长公主,您还是进屋去吧,这里……”内侍在一旁好心地劝道。
  长公主摇摇头,高声说道:“本宫还是第一次听说,锦衣卫办差就能滋扰女眷了,来人,把这些闲杂人等给本宫轰走!皇兄那里,本宫去说。”
 
 
第三七三章 飞刀
 
  通州不大,紧邻京城,因而治安很好,一年到头,就连市井打架也不多见。
  县衙里平日接到的案子,大多都是偷鸡摸狗之类的小事,像今天这样的大阵仗,已经几十年没有过了。
  原本还想看热闹的老百姓,早已吓得纷纷逃窜,有些胆大的,自以为藏得严实,正想从树后伸头去看,便被人掐着衣领远远抛出去。
  邹子路知道,今天这件事闹得太大了。
  他没有准备闹大,他更加不想得罪展家,而皇帝也是同样的想法,这次他来通州,是准备悄无声息地把展怀抓走,再找个远离京城的地方取了性命,即使展家怀疑到皇帝头上,也没有真凭实据。
  可是从长公主忽然出现的那一刻起,邹子路的心就沉了下去。
  展家兄弟早有准备,否则长公主又怎会恰好在通州?
  待到展怀如同下山猛虎一般杀了出来,把人头高高挑起,邹子路便知道他是把展家给得罪了。
  但凡能在上十二卫做到镇抚、副指挥使、指挥使的,要么是勋贵子弟,要么也是世袭武将,这样的出身,除非是与闽国公府有世仇,否则谁也不会笨到得罪展家。
  邹子路自然也是如此,若非有皇命在身,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与展怀硬碰硬,可是现在局面已经无法挽回。
  展怀出手便杀人,杀的还是锦衣卫,眼里不但没有锦衣卫,也同样没有皇帝。
  长公主的声音还在回荡:“给本宫把这些人轰走,轰走!”
  公主府的亲兵涌上来,刚刚被推搡出去的史原又挤了进来,他的帽翅断了一根,身上的官袍也被撕裂几处,右眼不知被谁打了一拳,眼眶又青又紫,看上去狼狈不堪,邹子路心中又是一沉,史原虽然官职不高,可他是公主府长史,打了他就是打了长公主的脸。
  史原挤到邹子路面前,声嘶力竭:“邹大人,已经闹出人命了,展五爷的事,下官不敢多言,可是长公主凤驾在此,邹大人就是不看长公主,也要给太后和万岁面子吧,无论在哪里,无论你是谁,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邹子路脸上的肉抖了抖,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他纵有皇命,却拿不出圣旨,想必史原也猜到了,所以才用这两句话来压他。
  史原又道:“邹大人,说句不中听的,今天你是冲着展五爷而来,并非是真的想要冲撞长公主,眼下出了人命,死的可是锦衣卫的人。”
  话外之意,展怀杀了你们的人,就凭这个,你也能回去交差了,不是你们没有办差,而是展怀太过凶悍,你甚至还可以把今日之事再夸大几分。
  再说,又有长公主在这里搅局,他要回去交差,也可以推到长公主身上。
  邹子路忽然发现,长公主在这里出现,不但是给展怀撑腰,更是给他们这些办差的人行方便。
  或许后者才是真正的原因。
  就凭展怀这出手就杀人的霸气,哪里还用她这位公主嫂嫂替他出面,他手里的大刀就足够了。
  想通这一环,邹子路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对史原道:“长史大人,本官前来办差,并非有意冒犯长公主,还请长公主见谅,本官这便离开。”
  说完,他振臂一挥:“撤!”
  “邹头儿,老邢就这么白死了吗?人头还在姓展的手里!”说话的是马亮,他和死了的老邢私交甚好,常在一起喝酒。
  邹子路道:“这会儿不是报仇的时候,长公主在此,我们先撤。”
  马亮声嘶力竭:“要撤你自己撤,老子不撤,老子还要给兄弟报仇!”
  说完,他扬起绣春刀,高声喊道:“兄弟们,不怕死的跟我上!”
  邹子路想要阻拦却已经迟了,平日里和老邢关系好的七八个人,跟着马亮向展怀冲了过去。
  正在这时,只见不远处又是一片骚动,邹子路放眼望去,只见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队人,都是黑衣黑甲,黑巾遮面,骑在马上,向这边疾驰而来。
  街道并不宽敞,此时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这些人骑着马,一边走一边挥舞马鞭,不多时便杀出一条路来,就在马亮就要冲到展怀面前时,走在最前面的一名黑衣人衣袖一抖,三柄飞刀同时飞出,马亮的一条腿刚刚跃上台阶,飞刀便像长了眼睛一样,齐齐插入他的后心。
  马亮惨叫一声,仰面朝天倒下,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跟在他身后的人连忙出手将他接住,只见马亮瞪大了眼睛,已经没了气息,他到死也没有想到,他连展怀的衣角都没有碰到,便一命呜呼了。
  又一条人命!
  锦衣卫的人和军队里当兵的不一样,他们办的是皇差,一向只有他们抓人杀人,却没有就这样一出手便被连杀两人的事。
  可是这一次,跟着马亮冲过来的那几个人却也给震住了。
  其中一个恐惧地回头望去,见那队人马离他也就还有七八丈远,原本蜂拥着在他身后的那些人,都已经闪到一旁。
  他不知从哪里来的胆量,举起手里的绣春刀,向展怀扑了过来:“姓展的,老子和你拼了!”
  展怀用的也是刀,他的刀和锦衣卫的不同,展家是上阵杀敌的武功,一刀挥出,便如砍瓜切菜一般,决无半分停留,因为在战场上,稍一犹豫便性命不保。
  见绣春刀挥过来,展怀身子一侧,那人的刀落空,因这一刀用了全力,刀是实实在在地砍下来,而展怀便借着避开的功夫,手里大刀挥出,一刀砍在那人的左肩上,那人大叫一声,绣春刀咣当落地。
  邹子路看到这一幕,暗骂马亮真是害人不浅,不听劝阻,自己搭上性命,还要害了兄弟。
  他高声喊道:“撤,快撤!”
  刚才还热血沸腾要去找展怀拼命的那些人,哪里还顾得上要报仇,也不去管受伤的同伴,拖着马亮的尸体便往街道的另一头跑去。
  文武有别,在来通州之前,邹子路从来没有留意过史原这个人,今天第一次打交道,心里暗暗称奇,没想到长公主府里还有这样的人,这人只做个给长公主管理杂务的长史,确实是屈才了。
  再
 
 
第三七四章 惊驾
 
  眼见大势已去,芳仪长公主长长地松了口气,脚下一软,身子便瘫软下去,跟在她身边的郭玉龄抢在内侍之前扶住了她。
  “长公主,到屋里去吧,来人,快点扶长公主进去!”郭玉龄扬声说道。
  芳仪长公主冲她摇摇头,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不用不用,是本宫太没用了,没见过这种场面,没事的,没事的。五爷还在那里,我们再等等。”
  郭玉龄心头一酸,这种场面谁见过?养在深宫里的长公主更是没有见过,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就是男人看到也要心惊肉跳,更何况是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可是长公主还是要守在这里,她为的当然不是初次见面的展怀,而是展愉。
  可惜驸马爷恐怕并不领情,否则也不会把长公主留在这里,自己回了京城。
  虽然展怀要在这里对付锦衣卫,展愉不便出面,可是长公主毕竟是他的妻子,他却毫不迟疑地就走了。
  长公主的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袖,手指因为紧张而变得苍白,可是脸上却还带着笑容,雍容华贵,一如往常。
  郭玉龄叹了口气,忍不住也踮起脚尖,看向依然站在台阶上的展怀。
  刚才他挥刀砍伤一名锦衣卫,本来插在刀尖上的人头不知道滚落到哪里了,郭玉龄这才敢看展怀的脸。
  和长公主一样,郭玉龄也是第一次见到展家的这位五爷。
  正如以前太后说过的,展家的人全都长得好。
  不过展怀和驸马爷并不是很像,他的五官更分明,尤其是那双眼睛,郭玉龄还从来没有见过男人有这般纯净清澈的眸子。
  展怀已经十五六岁了,庆王爷像他这么大时,眼里早就没有了这种明净。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郭玉龄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像,就是这样清澈如水的少年,却二话不说,一刀便斩下敌人的头颅。
  或许这也正如太后所说,展家的男人不能招惹。
  是了,太后何其智慧,一早便知道展家人不能招惹,可是她却还是把长公主尚给了展愉。
  郭玉龄从展怀脸上收回目光,她对长公主道:“大局已定,锦衣卫看来是要回京交差了,五爷暂时是安全了,您不用担心。”
  长公主苦笑:“安全?他一日没有领兵出京,便一日不会安全,本宫却是不能时刻跟着他,唉。”
  皇帝性格乖张,不敢明目张胆给展怀治罪,也不能和内阁对着干,只能偷偷摸摸,让锦衣卫暗中对展怀下手,就像派人悄悄去福建行刺闽国公一样。
  皇帝恐怕还在暗暗得意,他的人将闽国公重伤了吧。
  长公主嘲讽地冷哼一声,对郭玉龄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但愿兵部那边能强硬一些。”
  邹子路还没有走,他看着自己的手下全都向街道的另一边退去,便走了过来,在距长公主三丈开外站住,深施一礼,道:“下官无意惊扰长公主,皇命在身,还请长公主恕罪,下官这便回京复命,改日再登门谢罪。”
  芳仪长公主用帕子在眼角抹了抹,冷冷地说道:“免了,本宫可受不起,你回去告诉皇兄,今儿个都是本宫的错,本宫不该出来买胭脂水粉,本宫更不该得罪锦衣卫,本宫会进宫向皇兄请罪的。”
  邹子路不敢抬头,朗声说道:“下官领命,会转告圣上,下官就此告辞。”
  芳仪长公主还是一副受了委曲的模样,看都不看低眉垂目的邹子路,对郭玉龄道:“走,跟本宫去看看五叔怎么样了,唉,五叔还是个孩子呢,被一堆人追着欺负,这可怜见儿的,让我这当嫂嫂的,可如何向婆婆交待啊。”
  她由郭玉龄搀着,一只手搭着内侍,缓缓在邹子路面前经过,香风阵阵,混着仍未散去的血腥味儿,说不出的难闻。
  邹子路嘴角抽动,展怀还是个孩子?还被一堆人追着欺负?可怜见儿的?
  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邹子路就想不明白了,芳仪长公主就怎么能把这些话说出口的。
  不用说了,等到长公主回到京城,是会把这番话向很多人说起的,上至太后,下至宗室营的三姑六婆,不出三天,便全都能知道,锦衣卫欺负了长公主的小叔子,一群人追到通州欺负一个小孩。
  果然,公主府的内侍们走到展怀面前——
  “哎哟,五爷身上有血啊,快来人呐,五爷受伤了!”
  “五爷手里还拿着刀呢,这刀多沉啊,五爷快把刀扔了,别割到手。”
  “扶五爷进屋,慢点慢点,你们扶好了,别让五爷绊着。”
  内侍们尖细的声音此起彼伏,当中太夹杂着女人的哭泣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伤的是展怀,被砍掉脑袋的也全是展怀的人。
  邹子路摇摇头,转身离开。
  锦衣卫来得快,退得也快,方才还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街道,此时只有一片狼籍。
  展怀转过身来,向芳仪长公主行礼:“承蒙长公主相助,展怀在此谢过。”
  芳仪长公主微笑,道:“自家亲戚,哪有啥谢不谢的,快点进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展怀点头,目光却绕过长公主众人,看向依旧站在门外的那队黑衣人。
  他问道:“其他人呢?”
  为首的黑衣人走上前来,开口说话,却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她道:“来的不止是刚才这队锦衣卫,奴婢从丰台过来的,还没进城,便遇到另一队锦衣卫正和三姐姐她们交手,三姐姐挂了彩,这会儿走了,让奴婢转告五爷,她去她原本要去的地方了。”
  芳仪长公主听着他们的对话,暗暗吃惊,她真是小看了锦衣卫,原来并不只这一拔人,若非展怀还有人手埋伏在通州城外,又让留守丰台的人过来支援,恐怕今天这一战便不能全身而退了。
  她也没有想到,从福建过来的人里,居然还有女子。她记得就是眼前说话的这个女子,出手便是三柄飞刀,要了那名锦衣卫的性命。
  不知道这女子口中的三姐姐又是谁,所说的原本要去的地方又是哪里。
 
 
第三四五章 惊愕
 
  在此之前,霍柔风并不知道展怀会去通州,安海当然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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