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姚颖怡
时间:2019-02-06 09:37:33

  安海之所以推说九爷去了通州看庄子,也只是不想把霍柔风去昌平延寿寺的事透露出去。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这么凑巧。
  霍柔风听花三娘说完就怔住了,霍江还被安海支到通州去了。
  她想了想,叫来张轩,让他去槐树胡同,把这事告诉霍轻舟。
  她是去过通州的,就是巴掌大的地方,一眼望去,就能从街道这头望到那一头。刀剑无眼,霍江只是个文弱书生,万一他被伤到,总要提前通知人家儿子吧。
  霍思谨正坐在屋里,自从那天去过慈宁宫之后,她便心绪不宁。前几天大哥回来了,可是又不知去了哪里,直到今天才回来,可是父亲却不知去哪里了。
  阎嬷嬷急匆匆从外面进来,一进门,便目光犀利地扫视一圈儿,屋里的几个丫头,连同翠缕全都悄悄退了出去。
  霍思谨越来越反感阎嬷嬷这种喧宾夺主的行为了,腊月里,冯老夫人呕气,把个烂摊子扔给霍思谨,霍家的荣耀都是来自霍江,而冯老夫人并非霍江的生母,而霍思谨却是霍江的嫡女,谁轻谁重,府里上上下下都是懂的。
  且,冯老夫人为了芝麻粒儿大的事,就把身为家生子的贾亮一家卖掉,已经让很多老人儿全都寒了心,他们是霍家的人,在霍家两三代了,冯老夫人不过是个续弦而已,大小姐才是正儿八经的霍家人。
  加上霍思谨平易近人,又出手大方,如今的她在府里声誉日隆,就连父亲身边的人,见到她要恭恭敬敬叫声大小姐。
  因此,虽然嘴上不说,霍思谨在心里是很反感阎嬷嬷对她的无礼。
  她忍着不悦,轻声道:“嬷嬷,怎么这样急,有什么事吗?”
  阎嬷嬷脸色铁青,径自坐在霍思谨对面,咬牙切齿地说道:“大小姐,你可知道太后想要给你指婚的是哪一家吗?”
  这个问题已经盘桓在霍思谨心里几日了,她虽然去年才到京城,可是她很细心,无论是跟着霍沅出去应酬,还是陪着西府的曲老夫人见客,她都会默默留意,一来二去,对于京城里数得上的府第全都心中有数。
  自从知道太后要给她指婚,她便把京城里的门第仔细想了一遍,又让阎嬷嬷暗地里找人去打听,把适龄还没有订亲的人选全都记了下来,她想来想去,太后很可能就在这几个人里给她指一个。
  阎嬷嬷是看过这张名单的,可是看她的口气,太后要指婚的人,似乎并非是这张名单上的人。
  “嬷嬷,您打听到了,是哪家的公子?”霍思谨也顾不上害羞,直接问道。
  阎嬷嬷的脸色更加难看,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霍思谨,道:“我真是不明白,大小姐究竟是怎么了,让太后这般看不上,拿你去当和稀泥的棍子。”
  霍思谨一怔,阎嬷嬷竟然这样和她说话?虽然对她从不客气,可是像这般嘲讽的还是第一次。
  可是紧接着,她的心就沉了下去。
  虽然京城里的人都认为她是得过太后青眼的,可是她自己心里明白,正如阎嬷嬷所说,太后是看不上她的。
  那次在永济寺,她的失态令太后不悦了。
  她紧紧咬着嘴唇,没有回答阎嬷嬷的话。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在永济寺的法竹林里,她吓得几乎摔倒,还有霍九那张生机勃勃的笑脸。
  她的难堪,她的窘迫,霍九全都看到了。
  阎嬷嬷怒气冲冲,见她一言不发,便更加生气,厉声说道:“我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你全都忘了吗?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否则又怎会到现在这一步?”
  霍思谨终于忍不住了,她抬起头来,道:“嬷嬷,您这么大声说话做什么,让外头的人听到,没有脸的可不是只有我自己。”
  阎嬷嬷皱起眉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她跟在霍思谨身边几年了,霍思谨一向乖巧听话,从没有这样和她说过话。
  “呵呵,看来老婆子真是没有用了,就连在大小姐面前说话,也要看外头那些人的脸色了,与其这样,老婆子还不如告老还乡。”
  霍思谨一凛,不能,阎嬷嬷不能离开自己。
  回到京城以后,她越来越觉得当年在无锡的事情很是蹊跷,阎嬷嬷来到自己身边,也很蹊跷,阎嬷嬷一定知道这当中的端倪,她就更加不能让阎嬷嬷离开。
  她马上站起身来,走到阎嬷嬷面前,轻轻拉起阎嬷嬷的衣袖,撒娇地说道:“嬷嬷,您别生气,我可不想让您走,您不要走嘛,让我奉养您一辈子,好不好?”
  她的声音娇软,脸上楚楚可怜,眼中泪光浮动,阎嬷嬷紧绷的神情终于缓和下来,她拍拍霍思谨的手背,叹了口气:“唉,小姐啊,不是老婆子说你啊,你可知道太后要把你指给谁吗?就是那个杀千刀的展怀,闽国公府的五公子,杀了郭首辅,又绑了大公子的展怀。”
  “什么?”霍思谨的手松开,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稍怔,便又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是展怀呢,他绑了大哥,这件事谁不知道?为此太后还安抚过父亲,虽说大哥已经回来了,可是这件事千真万确是有过的,若非展家是勋贵,大理寺和督察院也会插手,两家是结了仇的,太后又怎会把我指给展怀,嬷嬷,您是听谁说的,是不是听错了?”
  阎嬷嬷冷笑:“小姐,你想得可是太过肤浅了。你也说了,两家是结仇了,可是若站在太后的立场上,这个仇结得好,也结得妙,妙极了。”
  “为什么?父亲当年是太后一手提拔的,外人都当父亲是太后党,而展家手握重兵,太后又怎会让霍家和展家结仇,这岂非……”
  说到这里,霍思谨忽然隐隐地感觉到哪里不对,可是她只是闺阁女子,从小学的是女红针织,对于朝堂上的事只是一知半解。
 
 
第三七六章 不要
 
  阎嬷嬷又叹了口气,道:“正是为此,老婆子才要问问小姐,太后两次召见你,真如你自己所说,太后对你青眼有加吗?”
  阎嬷嬷虽然唉声叹气,可是语气里的咄咄逼人却一如往常。
  霍思谨的心沉了下去,太后要把她嫁到展家,而为了大哥的事,父亲在皇帝和太后面前,给展家告了一状,霍家和展家结了仇,展怀在京城闯了祸,展家远在福建鞭长莫及,但是若她嫁到展家,展家会怎么待她?
  “太后……太后说我做的佛果……只能供奉在佛前,凡人不能吃,还说……还说我是要嫁人的,出入寺院与理不合,因此不让我再去永济寺了……”
  那时她初来京城,出了这样的事,自是对谁也不敢说,更不敢如实告诉阎嬷嬷。
  阎嬷嬷脸上一寒,冷笑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你可知道,太后和庆王爷想让展怀领兵去平叛,又怕前阵子展怀惹的那些祸事,引来朝中文武的不忿,便索性想让展家和霍家联姻,有了这桩儿女亲事,展家是勋贵,霍家是官宦,如此一来,以大老爷的名声,文臣们自是不能再说什么,不过就是一个联姻,便能堵了芸芸众口。可是霍家女儿要嫁进展家,无疑还是高攀了,若非有太后做冰人,展家又怎会娶个文官的女儿,现在是被硬逼着不得不娶,可若是展怀得了平叛的兵权,大局已定,展家的这口恶气便全都出在你身上。”
  霍思谨脸色苍白,她的嘴唇不住抖动,即使没有闽国公府,她也不想嫁给展怀。
  那是什么样的人啊,听说郭首辅是被人砍掉脑袋的,深更半夜,不但把人杀死,还要砍下头颅,这要多么心狠手辣啊,就是那些匪寇也没有这么凶狠吧。
  还有大哥,堂堂二品大员的嫡长子,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被人绑走了,这个展怀,哪里是什么贵公子,分明就是土匪。
  霍思谨一屁股坐到炕沿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思诚的脸。
  那张本来早应在她记忆中淡去的脸,在她收到那只黄梨花匣子后,却日渐清晰起来。
  她见过的男子并不多,可是无论父亲还是思诚,都是如清风明月般的人物,就连性情乖张的大哥霍炎,也是文采风|流的翩翩佳公子。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太后会把她指给一个武夫。
  展家虽然贵为一等爵,是称霸一方的门阀,可是展家也不过就是一门武将而已。
  想到这里,霍思谨眼前浮现出一个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
  她不由打个哆嗦,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嬷嬷,怎么办啊,我不想嫁到展家,您也说过,要让我嫁入京城的高门大户,那展家远在福建,那是苦海沿边,我如果去了福建,恐怕这辈子也回不来了。”
  阎嬷嬷神情森郁,她道:“何止是回不来,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展家的男人全都是要去送死的吗?自从展家封爵以来,展家每一代都有嫡子送命,第一代的闽国公,四五个嫡子全都战死,到了这一代,展家的四公子十几岁便死了,如今展怀也要领兵,他过了年虚岁也才十六,只是个刚刚束发的半大孩子,他能领兵?他闯祸还差不多,不过就是靠着祖宗的荫蒙而已,真若是上了战场,他能不能活到弱冠之年?”
  “老婆子担心,小姐嫁过去便要守寡,到了那个时候,即使展家准你大归,你也是寡妇的身份,回到娘家也只能看人白眼,若是大老爷续弦,你在娘家的日子便更不好过。“
  阎嬷嬷又继续说道:“老婆子说过多少次,让你想方设法讨了大公子的欢心,这个家早晚都是大公子的,只要他肯维护你这个妹子,你就不怕没有依靠了,可是你就是不听话,大公子回来多日,老婆子不是瞎子,大公子眼里有你吗?真若是他日大归回来,这个家里哪里还有你的立足之地!”
  霍思谨痛苦地握住了拳头,闭上双眼,晶莹的泪珠无声地滑落下来。
  思诚,思诚,他说过他和她的名字很像,或许他才是她的亲人吧。
  槐树胡同的这些人,哪个也没把她当成亲人。
  冯老夫人和姑姑霍沅自是不必再说,父亲虽然每月给她贴补银子,可是却对她冷淡之极,回到京城快一年了,她和父亲说过的话,十根手指就能数清。
  而大哥霍炎,霍思谨恨不得骂他一通,这个所谓的大哥,从始至终连个正眼都没有给过她。
  她托人送到泰山书院的衣裳和鞋子,霍炎虽然没有退回来,可是却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完完全全就当没有她这个人,没有她这个亲妹妹。
  难道她的将来,就要着落到闽国公府霍家了吗?
  那一门的粗鲁武夫,那个能一刀砍下首铺重臣脑袋的恶人。
  霍思谨不寒而栗,她重又走到阎嬷嬷面前,她紧紧抓住阎嬷嬷的手,如同溺水的人抓住稻草。
  “嬷嬷,您一定有办法的,对吗?就像当初在无锡,在庵堂里,我说我是没有爹娘要的孩子,您就说不用急,您有办法让我回京城,不但回来,还要让我风风光光做大户人家的小姐,您说我有当大官的父亲,您说了,我还半信半疑,可是没过多久,京城就来人接我了,和您说的一模一样。”
  “嬷嬷,这次也一样,对不对,嬷嬷,您有办法的,一定有的,求求您了,看在您教导我一场的份上,一定不要让我嫁进展家,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我不想就这样完了,我还没有及笄呢。”
  霍思谨嘤嘤哭泣,除了阎嬷嬷,她还能求谁呢?去求父亲吗?不,既然阎嬷嬷知道了,那么父亲恐怕早就知道,可是父亲什么也没有做,那就是默许了这门亲事。
  所以只能求阎嬷嬷了,阎嬷嬷背后的人,肯定不会是父亲,既然阎嬷嬷让她来到京城,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嫁到福建。
 
 
第三七七章 决不食言
 
  阎嬷嬷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在霍思谨脸上扫过,霍思谨不由自主打个冷颤,这种感觉,让她似乎又回到小时候。
  阎嬷嬷不但擅长女红和厨艺,她还能读书写字,更画得一手好丹青。
  小时候,阎嬷嬷不只一次用手指戳着霍思谨的额头,训斥道:“早知你这样笨,我是不会来的。”
  阎嬷嬷又在嫌她笨了吧……
  霍思谨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扑簌簌地落下来。
  “阎嬷嬷,您知道的,我好不容易才离开庵堂,好不容易才回到府里,这些日子,我已经很努力了,您也看到了,如今在府里就连祖母身边的人也要对我客客气气,假以时日,我一定能够在大哥成亲之前执掌中馈……”
  “够了!”没等霍思谨把话说完,阎嬷嬷便冷冷地打断了她,“你怎么这般糊涂,你在槐树胡同掌管中馈?那有何用?不论大老爷是否续弦,也不论大公子娶的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这个家里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能拥有的,只有一个体体面面的出身而已,难道你还想一辈子不嫁,留在娘家吗?你倒是想得美,大公子会容得下你?”
  霍思谨心里一动,就像是紧闭的窗子悄悄打开一条缝,而她,急切地想从那条窗缝里看到更多的东西。
  若是几个月之前,她是绝对不敢问阎嬷嬷的,可是现在,她已经学乖了。
  “嬷嬷这样说就不对了,我和大哥是一母同胞,大哥怎会容不下我呢,即使以后有了嫂嫂,我也是他唯一的同胞妹妹。”霍思谨假装不悦,口气里多了几分埋怨。
  她的心怦怦直跳,眼睛看着阎嬷嬷的手,生怕那根骨结分明的手指又戳向她的额头。
  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和阎嬷嬷讲过话,阎嬷嬷微怔,怒道:“大小姐,你这倒是在指责我吗?老婆子一心一意为你着想,你反到认为我是在挑拨你们兄妹关系?笑话,霍大公子何许样人,你还看不出来吗?他看你的眼神里,有一丝一毫把你当成胞妹的吗?依我看,十有八、九,他是把你当成外室女了,而他的生母霍大夫人,恰好又是在你出生后不久过世的,你那位文采风|流的大哥,一定是认准了,就是因为你的出生,才把他的生母心神俱焚,一命呜乎的。“
  “若你是霍炎,你还会心疼这个妹妹吗?”
  “不但不会心疼,甚至还想把她撕碎千刀万剐吧。”
  “再或者,寻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人家,把你远远嫁了,永生不让你再踏进娘家半步。”
  “如此看来,让你嫁到闽国公府做小儿媳,还真是抬举你了。”
  阎嬷嬷还在继续说着,霍思谨却已如坠冰窟。
  果然,果然,和她猜得差不多,其实她根本不是大夫人所出,而是父亲不知从哪里抱回来的外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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