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九,你以多胜少,算什么……”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一股鲜血已从匡凡脖颈处涌了出来,他瞪大着眼睛,至死也不敢相信,霍九真的敢杀他。
他是锦衣卫!
金豆儿吸吸鼻子,它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霍柔风拍拍它的脑门儿,对张升平道:“看看他们身上有什么物件儿。”
片刻后,张亭拿了几只牌子过来:“九爷,您看。”
几只牌子一模一样,霍柔风接过一只仔细去看,这并非是锦衣卫的腰牌,但是似曾相识。
霍柔风眯起眼睛,把这只牌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忽然想起来了。
当年从无锡去杭州的路上,恰遇无锡卫搜查细作,花三娘曾经拿出一枚牌子,领兵的将官看到之后,便退了出去。
花三娘的牌子是假的,但是这些可能是真的。
第四一五章 我家有女初长成
卓家酒坊里,一个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小童:“霍九死后,便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了。”
小童紧闭着嘴巴,但是眼睛里却已经冒出火来,他强自克制着,他握着拳头,手心里湿漉漉的都是汗。
那个男人打量着他,目光落到小童紧握的双拳,男人哈哈大笑:“想不到你也有恻隐之心,难得难得;霍九至死也想不到是拜你所赐吧,可惜可惜!”
小童眼里的怒火渐渐消褪,他明白了,这男人是想要激怒他,他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是生是死与我何关?”
说完,他缓缓坐到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再不发一言。
那男人又笑了起来,笑毕,他恶狠狠地骂道:“沈渊,你这个怪物。”
沈渊依然没有动,如同什么都没有听到。
十几天后,霍柔风如期到达京城。
半年没有回来,京城里还和她离开时一样花团锦簇,甚至比起半年前更加繁华热闹,这是因为西北大捷。
虽然荣王还没有被捉住,但是在朝野上下眼中,荣王之乱已经平息。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西北之战有多么辉煌,展五将军有多么神勇,甚至坊间流传着,早在十八年前,便有将星出东南,十八年后,西北天空将星再现,光芒万丈。
展怀便是出自福建闽国公府,福建便在东南。
展怀平乱最关键的战役便是在西北。
而展怀也只有十八岁。
成名须尽早,展怀年纪轻轻便立下汗马功劳,他的功勋足能记入史册,青史永留。
当然,说的最多的还是展怀出身显赫,少年英俊,足能与史书上的几位年少成名的名将相提并论。
至于当年手刃郭咏,绑架霍炎,又在通州斩杀锦衣卫的事,早已无人再提。
霍柔风还没进京城,听到的就都是展怀的英雄事迹,在那些说书先生的口中,展怀有天兵天将之勇,比起当年女将军力举千斤锁还要夸张。
不过霍柔风喜欢听,自从到了北直隶,若不是她时常因为听书而误了时辰,还能再早几天到达京城。
但是最让霍柔风惊喜的消息,便是展怀要在九月初九那天,在京城三里外献俘。
初听这个消息时,霍柔风大吃一惊,朝廷居然下令让展怀班师回朝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趁胜追击,斩草除根吗?
但是转念一想,霍柔风便明白了。
这一定是太后的主意。
霍柔风轻笑,自从郭咏死后,皇帝便重又被太后压得死死的,太后之所以要留下荣王,霍柔风倒不认为这是出于母子之情,恐怕太后是要用荣王来牵制皇帝!
这是一着险棋。
但是太后还是这样做了。
霍柔风忽然想笑,在皇陵里的沈慧冲恐怕没有想到,一百多年后,他千方百计谋得的江山,最终可能会断送到女子手中。
太后的这着险棋,就要看看有没有这个运气了。
霍柔风在城外便换了女装,改坐轿子,轿子进了双井胡同,没有停留,一直抬进了霍家大门。
下了轿子,霍柔风是狂奔着冲进霍大娘子院子里的,闻讯迎出来的霍大娘子被她撞个满怀,霍柔风一把抱住姐姐,像小时候一样,把脑袋埋进姐姐怀里,她的个头只比霍大娘子矮了一点点,要弯着腰才行。
霍大娘子嗔道:“你看你都多大了,还要撒娇,快进屋去,让姐姐看看,又长高了多少。”
进到屋里,霍大娘子把霍柔风拉到门框处,门框上有几处划痕,霍柔风比最上面的那道划痕足足高了三寸。
范嬷嬷笑道:“哎哟,看来是广东的水土好,九爷……九娘子比在京城里长高更快了。”
霍柔风道:“广东的水土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是好吃的挺多的。”
说着,她一抬头,便看到霍大娘子正在看着她,霍柔风被姐姐看得有些不自在,摸一把脸蛋,问道:“姐,我脸上有花吗?”
霍大娘子笑着说道:“你脸上没有花,是你出落成一朵花了。”
范嬷嬷也道:“可不就是嘛,若是在外面遇到,奴婢都快要不敢认了,这整个京城的小娘子,怕是也没有比九娘子出落得更好的了。”
“范嬷嬷你是说我姐出落得不好?”霍柔风狡诘地问道。
没等范嬷嬷开口,霍大娘子便用手指头戳戳她的额头,笑道:“你才多大,姐姐多大了,哪能和你们这些小娘子相比?”
霍柔风用手捂住耳朵哼哼着,没骨头一样靠在霍大娘子身上,望着妹妹鸦青的鬓角,吹弹得破的脸蛋,霍大娘子无奈地对范嬷嬷道:“瞧瞧,就是不能夸,明年就要及笄的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
和姐姐粘乎了一会儿,霍柔风问道:“我哥在京城吗?”
她和霍轻舟的关系,霍大娘子早就知道了,霍柔风没有瞒着霍大娘子,连同她和霍轻舟的出身来历也全都告诉霍大娘子了。
霍大娘子道:“展五爷九月初九要在城外献俘,朝廷派了多名官员在真定接应,霍小状元便在其中,他是前天动身的,要在九月初九才能回来,临走时让人给你送来两箱东西,说是你让他找的,就在你屋里,一会儿你回去就能看到了。”
听到霍大娘子提到展怀归京的事,霍柔风就笑了起来:“又没有活捉荣王,有何俘可献?也不知这是谁的主意,展怀可不是拿妇孺邀功之人。”
霍大娘子道:“我也觉得展五爷不会那样做,但是据说献俘之事是展五爷自己上的折子,没有关系,也就还有二十多天,到时候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霍大娘子重又望向霍柔风,试探地问道:“你在广东的时候,和展五爷还有书信往来吗?”
霍柔风点点头:“小展还让人给我送来一张弓呢,可漂亮了,我在广东每天都练箭。”
霍大娘子欲言又止,正在想要怎么问才能不让妹妹害羞。
可是没等她说话,霍柔风已经撸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姐,我现在力气可大了,你不信就和我掰手腕试试。”
范嬷嬷吓了一跳,连忙把她的手臂塞回到衣袖里,嘴里嘟哝着:“九娘子啊,您是大姑娘了,这可使不得。”
霍大娘子无奈地摇摇头,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第四一六章 闺事
晚膳有红焖羊肉,霍柔风吃了一口,就差点儿哭出来:“姐,我做梦都想吃咱家的羊肉。”
霍大娘子啼笑皆非,霍家吃的都是榆林羊,到了广东就吃不到了,厨子的手艺再好,也无法做出最地道的羊肉。
“九娘子,奴婢让厨房里备了十几头羊,九娘子敞开了吃。”一边服侍的采芹夹了两块羊肉放到霍柔风碗中。
去广东的时候,霍柔风带了刘嬷嬷和自己屋里的六个丫鬟,那时采芹正在做月子,婆家又是在京城附近,自是不能跟着,几个月前,采芹的婆婆来京城帮她带孩子,她腾出身子,回到双井胡同,守着原先霍柔风住的院子,做了管事娘子。
霍柔风转身拽着采芹的衣袖,可怜兮兮地看着采芹,那句“今晚你别回家了,我要跟你睡”终于没有说出口。
看着妹妹晶莹的小脸,霍大娘子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妹妹长大了,更懂事了。
她笑着对霍柔风道:“今晚跟姐姐睡,我有好多话要问你。”
采芹的眼圈儿都红了,九爷是她看着长大的,现在九爷回来了,她却不能像以前一样时时刻刻陪在身边。好在刚刚吃过晚膳,霍柔风就催着采芹回去,还让采芹明天把小毛头带过来给她看。
采芹走后,霍大娘子对霍柔风道:“方才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你,采莲上个月回来了,我还没有安置她,要和你商量,是让她在四时堂做堂,还是跟你回广东。”
三年前,霍柔风进京途中,路过嘉兴时,让采莲留在苏家学习医术,采莲跟在苏大奶奶身边整整三年。
听到“回广东”三个字,霍柔风有点儿踌躇。
这一路上,她的确是准备过了中秋就回去,可是自从听说展怀班师回朝,她的心就开始动摇了。
见她不说话,霍大娘子道:“这事不急,我已经把卖身契交还给了采莲,如今她是自由身,或许也有自己的想法,你见过她之后再说吧。”
说完采莲的事,霍柔风便问道:“罗大夫在京城吗?”
听霍柔风忽然问起罗杰,霍大娘子眸光闪了闪,道:“他是闲云野鹤,你去广东不久,他便离开了京城,说是想去关外走一走,看看北地风光。”
“关外?”霍柔风吃了一惊,“他怎么想到要去关外的?也有大半年了,有没有寄信回来?”
见她神情激动,霍大娘子便猜到她在想什么,摇摇头道:“他走的时候,我并不知晓,直到宅子里的人见他多日未归,来这里告诉我,我才知道他已经离开,初时让人多方寻找,直到收到他的一封书信,我才知道他已到山海关。”
见姐姐神情中有几分落寞,霍柔风心中一动,但是随即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姐,罗大夫会不会是出事了,或者不是他心甘情愿离开京城的?”
她想起了小渊。
霍大娘子道:“之所以知道他离开,是因为他雇了龙威镖局护送他出城,他的样貌与众不同,镖局子的人记得他,说他是去山西,直到收到他的书信,我才知道他去了关外,或许是临时改了主意吧,倒是不像是被人掳走的。”
听说罗杰离京时还能自己去雇镖局子,霍柔风略略放心,她正想把途中偶遇小渊的事告诉姐姐,却看到霍大娘子目光迷离,失神地望着炕桌一角。
霍柔风刚才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这次回来,她觉得姐姐好像有点不一样。
她没有提起小渊的事,喊着困了要去睡觉,姐妹俩便一起去梳洗了。
次日,霍柔风见到了采莲。三年没见,采莲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举手投足稳重大方,来双井胡同之前,采芹已经把九爷其实是九娘子的事,告诉了采莲,因此见到面前梳着双螺髻,穿着蔷薇折枝妆花褙子的霍柔风,采莲没有意外。
“若不是当年九娘子给奴婢这个机会,奴婢也学不到苏大奶奶的医术。奴婢的本事都是九娘子给的,奴婢只想一辈子跟在九娘子身边。”
听她这么说,霍柔风笑道:“我姐已经把卖身契还给你了,你不用再奴婢长奴婢短的了,既然你想跟在我身边,那就要心里有个数,或许要颠簸流离,不能做个体体面面的堂医。”
采莲道:“奴婢本来就是当丫头的,只要跟着九娘子,您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去做,也没敢妄想着去做堂医。”
见她说得真诚,还像以前那般快人快语,霍柔风对她又多了几分亲厚,道:“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就先住到双井胡同,平时去四时堂帮帮忙,我有事的时候,自会叫上你。”
采莲大喜,给霍柔风磕了头便退出去了。
这时,采芹抱着儿子走了进来,霍柔风还是第一次看到采芹的儿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张着两只手,问采芹:“我能抱抱他吗?”
采芹把儿子把她手里一放,笑道:“您放心抱吧,奴婢刚给他把过尿。”
霍柔风又问孩子叫什么,采芹道:“小名叫阿毛,大名还没取呢,奴婢那当家的虽然读过几天书,可是轮到给自家儿子取名字,却是几个月也没有取出来。”
霍柔风笑道:“那让九爷给取一个吧。”
说着,没等采芹点头,就歪着脑袋想了起来:“你家姓崔,就叫崔帐吧,对,就叫崔帐,保证没人再敢欠你家的银子。”
好在霍九爷也就是说说而已,没等阿毛被这个好名字吓哭,她便捏着阿毛的胖脸蛋说道:“小子别害怕,等我哥回来,让他给你取个好名字。”
闻言,采芹大喜过望,连忙跪下要代阿毛磕头,霍小状元那可不是一般的人,那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
正在这时,阿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把霍柔风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被自己给捏痛了。
采芹连忙接过阿毛,说来也怪,阿毛回到娘亲的怀里立刻止住了哭声。
霍柔风还是第一次抱这么小的孩子,她很好奇,问道:“我抱他,他就哭,你抱他,他就不哭,为什么?”
采芹一边拍着阿毛,一边笑着说道:“那是因为奴婢是他的娘啊。”
霍柔风微微发怔,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穿着红衣的身影。
第四一七章 怨咽空自悲
转眼便到了中秋节,霍柔风打发安海去槐树胡同,给霍江送了节礼。
外面都在传霍九快要病死,因此安海送礼出来时,便有槐树胡同的人向他打听霍九爷的事。
安海叹了口气,道:“九爷回南边治病,恐怕一时半刻是回不来了,我家大娘子说九爷曾得霍大人恩惠,若是九爷在京城,一定会亲自登门拜访,如今他不在,就让我过来了。“
安海的声音里透着悲凉,霍九爷尚未到束发之年,却病入膏肓,纵有金山银山,可连个子嗣都没有,霍家偌大的家业,以后还不知落到谁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