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姚颖怡
时间:2019-02-06 09:37:33

  他甚至想开口提醒霍轻舟,你的投名状还在我手里。
  可是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了。
  若是他以此威胁霍轻舟,霍轻舟一定会告诉小九的。
  小九每次给他写信,虽然只是说些玩了什么,吃了什么,可是展怀觉得,小九一定也会想他。
  如果不想,小九就不会经常给他写信了。
  这三年来,他一直都在打仗,有时会连续十几日行军,也有时会整整一个月都在荒郊野外,小九给他的信,等到他收到的时候,往往已经积了多封,而他也只能忙里偷闲给她回上一封而已。
  小九性子好,很大方,从来不会抱怨他的信太少,可是他还是很惭愧,无论如何,他都没能陪在小九身边,看着她从小孩长成少女。
  无数次午夜梦回,展怀都在想向着霍九的模样,这次见到霍轻舟,他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小九长得多高了,是胖了还是瘦了,可是霍轻舟黑着脸,对他带搭不理,展怀也只好作罢。
 
 
第四二二章 叮嘱
 
  展怀班师回朝,不但三院五寺六部都派了官员赴真定,京城上下更把这当成一件盛事。
  上一次进京献俘还是三十年前,进京献俘的是上一代的闽国公展威,他是这一代闽国公的父亲,展怀的祖父。
  三十年前,展威大败倭寇,擒住匪首一十三人,其中包插倭人左将军。
  但是那次的献俘礼其实是很悲壮的,据说展威率领麾下十三大将进城,而那十三匹战马之中,有三匹马上驮着的不是威风凛凛的将军,而是灵位。
  那场战役展威折三子。
  展家军着重孝,虽有圣旨仍不肯除孝,礼部尚书亲自出城苦苦相劝,最终随展威进城的将军,虽然除去了铠甲外面的孝服,却仍在右臂上缠了白巾。
  但是这些往事早已无人记得,即使三十年前展威献俘的事情被人翻出来,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也只是展威献俘时已年过四旬,而展怀还是十八岁的英俊少年。
  勋贵子弟们跃跃欲试,也想在献俘礼上展露头角,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也不比展怀差。
  霍家的彩绣坊是京城里最贵的衣裳铺子,原本做的十之八、九都是女眷生意,这阵子绣娘们连夜赶制的,却有一半是爷们儿穿的箭袖。因为勋贵家的少年们全都憋着一股劲儿,又是换马鞍又是做新衣。
  霍柔风听说以后笑弯了腰,对霍大娘子道:“他们是不是以为,他们祖宗留下的爵位都是靠新马鞍新衣裳换来的?”
  霍大娘子叹了口气:“当日朝廷要征西时,这些勋贵之家可全都避之不及,宁可让子弟去庶边也不让他们去征西,如今展五将军立了大功,却又个个眼红起来。”
  霍柔风笑道:“他们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小展。”
  霍大娘子不由得看向妹妹,长眉入鬓,明眸皓齿,笑起来时一双大眼睛弯成月牙儿,明媚得如同春天的花儿。
  “无论如何,展五将军也是定过亲的人了,这次他回来,你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整日在一起玩儿了,姐姐知道你和他是打小的情谊,可是毕竟男女有别,再说,他也有婚约。”霍大娘子说到最后,声音中已带了几分严厉。
  闻言,霍柔风怔了怔,她好像从未想过这些事情。
  她和小展,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了吗?
  她想起广东宅子里,闺房中挂着的那两盏花灯。这两盏花灯,她从京城带到广东,一直挂在闺房里。这两年里,无论上元节还是中秋节,她都能收到很多花灯,有下人们给她买回来的,也有铺子的掌柜们送的,可这些灯无论多么精致多么漂亮,她也只是玩玩而已,玩够了便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她房中挂着的,一直只有展怀亲手做的那两盏灯而已。
  “小展不会再给我做花灯了吗?”霍柔风扁了扁嘴,她有点儿别扭。
  对于展怀的心思,霍柔风或许还是一知半解,但是霍大娘子心里却明镜似的。
  关于展怀定亲的事,虽然霍柔风没有和她多说,可霍大娘子也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其实她对展怀是否定亲并不如她说的这般介怀,因为在她看来,那门亲事只是掩人耳目而已,不用等到展怀回到福建,两家人要么退亲,要么那女子就会突然“病故”。
  她真正在意的,则是展家和霍家门第上的差距。
  展家的门槛太高了,小九就是陪嫁一座金山过去,在别人看来还是高攀。
  霍大娘子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妹妹被人看不起,嫁到婆家还要受人非议。
  无论展怀还是小九,都是少年心性,太过单纯了。
  再说,展家是否同意这门亲事,都还不一定。
  因此,霍大娘子才说了这么一番话。
  看着妹妹纯净的眸子,霍大娘子一阵心酸,但她马上说道:“即使展五爷再送你花灯,又是以何名目呢?以前你们是好兄弟,可是现在呢?”
  霍柔风有些不解,但是她很快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来,她一拍脑门,道:“哎呀,我还没有告诉小展,我是女子呢,天啊,他要回来了,我怎么见他呢?”
  霍大娘子也想拍拍自己的额头,家里有个假小子似的妹妹可怎么办?
  “或许展五将军早就知道你是女子呢?”霍大娘子问道。
  霍柔风坚定地摇摇头:“怎么会?他肯定不知道,姐,您忘了,黄大头和芦瑜他们整日和我在一起,他们不是也没有发觉吗?小展不会骗我的,他如果发现了,他会问我的。”
  霍大娘子也很奇怪,从展怀对小九的态度上,她是感觉展怀是知道的,但是展怀如何知晓,她便猜不出了。
  不过,她还是要提醒妹妹:“霍小状元如今就在真定,或许他已经告诉展五将军了,但是你要记住姐姐刚才提醒你的话,万万不可莽撞地跑到国公府找展五将军,记住了吗?”
  霍柔风觉得自己像是吃了一堆苍蝇,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不能去找展怀的原因,居然是因为展怀已经定亲了。
  她默不作声地回到自己屋里,随手拿起一本词话,刚刚翻了几页,她就把词话扔到一旁了。
  是啊,展怀定亲了,而她是女子啊,她不能再和展怀在一起玩了。
  “啊啊啊啊啊!”霍柔风拍着自己的胸脯大叫起来。
  白芷和半夏慌忙跑了进来,正要问是怎么回事,采芹伸出手指冲着她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白芷和半夏是最近才开始侍候霍柔风的,对于九娘子的性子所知不多,自是比不上从小服侍的采芹。
  果然,霍柔风喊叫了一会儿,便对采芹道:“去给我准备几套男装,我也要穿箭袖,要好看的,让彩绣坊赶制出来,我要最新样子的。对了,把我的弓拿来,我好几天没有练箭了。”
  于是,临近九月初九的那几天,京城的大街上,便多了一位锦绣箭袖的少年,少年浓眉大眼,唇红齿白,只是这少年年纪轻轻就蓄了小胡子,看上去有些怪异。
 
 
第四二三章 大帐
 
  征西大军是九月初六到达京城的,离城三十里安营搭帐,京城派去真定迎接的官员叫苦不迭,因为展怀下令,所有人均不能擅自行动,要等到九月初九那天随他一起进城。
  来的都是文官,他们在真定时是住在官驿里,虽然地方拥挤狭小,可好歹也有一瓦遮头,如今却是要住在帐篷里,而且一住就要三天。
  秋意渐浓,夜里已经有了寒意,可是还没到用火盆的时候,军营里纪律鲜明,更不许擅自烤火,这些官员们每人配给一床被褥,那被子很薄,夜里冻得瑟瑟发抖。
  次日,军营里便传来争吵声,接着,便有官员找到展怀的大帐前,要求给他们更换厚被子。
  展怀从大帐里走了出来,他面沉似水,阿全和阿有跟在他身后,每人手里拿着一床被子。
  展怀上上下下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几名官员,问道:“你们都是哪个衙门的?”
  这次来迎接的官员,官职最高的四品,官职最低的也是六品,而展怀虽然自前年便领了征西大将军之职,但他也只是三品武将。
  本朝文武有别,三品武将等同四品文官。
  可展怀和他们说话时的口气,就像是在询问军中的小兵。
  一名身着四品官服的官员甚是不满,他傲然道:“本官太常寺少卿刘信义。”
  另外三人也纷纷报出名字,有户部的,还有一名是兵部的。
  展怀嗯了一声,对阿全道:“你和他们说吧。”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进了大帐,把这几个人晾在了那里。
  刘信义正要开口斥责,就听阿全道:“几位大人,小的手里拿的是展五将军的被子,几位大人看看与你们的可有不同,不瞒你们说,若不是这仗打完了,这床被子便是展五将军过冬用的棉被,非但展五将军要用这被子,征西大军十万人,这仗打了几年,就盖了几年这样的被子,无论是寒冬腊月还是酷暑三伏,都是这一床被子。”
  几个人一怔,刘信义错愕之间,户部和兵部的抢先说道:“不可能,年年都有补己,怎么会只有这一床被子?”
  阿全不慌不忙,对阿有说道:“把你手里的被子给几位大人过目。”
  阿有闻言抖开他手里的被子,道:“几位大人看看吧,这就是朝廷给征西大军的被子,若是这里看不清楚,可以对着阳光看个仔细。”
  刘信义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这不关太常寺的事,他见那几名官员站着不动,便一把抢过阿有手里的被子,高高举起来对着太阳,惊呼道:“这被子薄得都能透光了。”
  阿全这才继续说道:“如今大家盖的被子,将士们过冬的棉衣,都是我家将军自己筹措来的,几位大人可还嫌弃吗?”
  说完,阿全和阿有也进了大帐。
  他们几人说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大帐外已经围满了这次来的官员,那床薄得透光的被子还在刘信义手中,刘信义笑着问道:“这被子是给你们户部的,还是给兵部的呢,总要有个人接过去吧。”
  户部和兵部来的均是两名正五品的郎中,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到这四人身上,他们站在那里,走过去也不是,不走过去也不是。
  正在这时,人群里走出一个人来,是都察院六品经历霍炎,他走到刘信义面前,道:“刘大人,您就别难为人了,既然户部和兵部的人都不愿意接您手上的东西,就让下官这小小的经历替他们接了吧。”
  说完,他还唯恐天下不乱的看向都察院来的另外两人:“商大人,毛大人,你们看呢?”
  这两人均是正四品佥都御史,有上殿直谏之权,两人互视一眼,全都明白,他们只要接过这床被子,也就接下了弹赅户部兵部贪污军费,以次充好之责。
  接还是不接,两人都在犹豫,这不是平日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事关征西大军,这案子如果真要接办,就是大案巨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案子涉及的哪一方都不是好惹的,若是平时,他们蛮可以假装不知道。
  可是现在不行,不过就是在军营里睡了一晚,就让这些人把这件事给抖了出来。
  两人看向阿全和阿有消失的方向,全都明白这是圈套,恐怕展怀早就想好要借他们这些人之手,把这案子引出来了。
  两人正在骑虎难下,就听霍轻舟又在说道:“两位大人,下官就代你们把这被子接下来了,下官家里可用不到,回京后就拿到衙门里吧,或许有人当值时可以用上。”
  霍炎的话引来一片笑声,除了户部、兵部和都察院的人以外,其他人都与此事无关,全都抱着看热闹的心理,尤其是始作俑者刘信义,他笑得最大声,道:“小霍,你们都察院穷得连被子都盖不起了,要不要我让人给你们送几床过去?”
  众人又是一阵轰笑,商御史和毛御史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不接已经不行了。
  这个霍炎,真是个惹事精。
  可是他们拿霍炎没有办法,来离京之前,已经从文选司那边得了消息,这次回京之后,霍炎恐怕要和他们平起平坐了。
  没办法,虽然都是科举入仕,可有些人天生起点就比别人要高,所以也会比别人少奋斗许多年。
  商御史沉声道:“胡闹,这是物证,又怎能擅自给值夜的人用,霍经历,把被子收好带回衙门,对了,你随我一起去库里看看,既然是朝廷配备来的,定然还有留存的,也好一并取证,还请在场的诸位大人签个名字,以后对簿公堂时,诸位大人便是人证。”
  你们这些看热闹的,全都别想清静。
  展怀坐在大帐里,听着外面的吵闹声,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他的手里摩搓着一方小印,这是他出征之前,小九交给他的。
  小九,我没有动用你的钱,但我就当自己花了,嗯,不知何时才能还上。
  想到这里,他就坐不住了,此处距京城只有三十里,一来一回也只半日而已。
  他对阿全和阿有道:“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带人去巡视了。”
  一床被子,足够这群人烦心的了,他敢保证,除了霍炎,这会儿没有人想见他。
  展怀换了衣裳,一个人也没有带,悄悄离开军营。
  一个时辰后,他已经站到了双井胡同霍家大宅门外。
 
 
第四二四章 眼前人是意中人
 
  展怀想了想,还是绕到了霍家后门。他是悄悄进城的,他不想给霍家惹麻烦。
  展怀把马拴到门口的桩子上,正想去叩门环,忽然感觉身后有动静,他回过头去,就看到了一个少年,少年看到他又惊又喜,压低声音道:“果真是五……我家九爷就在那边。”
  展怀也认出这个少年是张亭,三年未见,张亭已经出落得一表人才,只是说话时一脸的喜兴,一点儿也没变。
  展怀已经从霍轻舟那里得知,离开京城后,霍柔风就换了女装,如今京城都在说霍九爷病入膏肓,回南方寻名医治病了。
  因此,展怀本能地认为霍柔风就在府里,听到张亭这么说,他微微一怔,但是马上便从门前的台阶上走下来,牵上自己的马,跟随张亭离开霍家后门。
  双井胡同只有霍家一户人家,出了后巷,隔着一道墙是一片平房,有独门独院,也有几户人家合住的大院子,展怀知道这里,这里住的都是霍家的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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