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姚颖怡
时间:2019-02-06 09:37:33

  “谢大哥,怎么是你?”霍九的声音里没有了平日里的故作低沉,她的嗓音清脆悦耳,宛若山间淙淙如琴的溪流。
  谢思成也笑了,云淡风轻。
  “阿风,真的是你吗?如果不是你这声谢大哥,我都不敢认了。”
  “哈哈哈”,霍柔风大笑,对谢思成道,“谢大哥,你真会说笑,难道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叫你谢大哥吗?”
  “对,只有你一个人。”谢思成的目光温柔如水,让人如沐春风。
  霍柔风没有再看他的眼睛,她指指不远处的炊烟,对谢思成道:“相请不如偶遇,谢大哥,我正在这里做客,不如你也来坐坐,我给你引荐一位长辈。”
  “长辈?”谢思成心里猛的一颤,霍九居然毫不避讳,是因为这里是鞑剌,还是因为已经把他当成了网中鱼?
  “对啊,是我的长辈,她在鞑剌多年,此番我来鞑剌谈生意,恰好遇到她,谢大哥,我给你引荐,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身后传来响动,和顺猛的转身,只见十几个一身劲装的人正往这边走来,不是鞑剌人,这些都是汉人,他们走路很轻,以至于快到近前,才被和顺发现。
  而霍九,依然巧笑如花。
  谢思成轻笑:“阿风,你这不是偶遇吧。”
  这分明是早有埋伏。
  “对啊,哪有这么巧的偶遇,谢大哥,你说对了。”
 
 
第四六六章 长辈
 
  “阿风,你认为只凭你和这些人,有挡住我们吗?”谢思成和颜悦色地问道。
  “是啊,我就是这样认为的。”霍柔风回答得老老实实,也让人啼笑皆非。
  可是谢思成笑不出来,他知道霍柔风敢这样说,一定是有把握的。
  义父说过,不要低估你的对手,因为你眼睛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而已,而那些你看不到的地方,可能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谢思成忽然发现,其实他从来没有把霍九当成对手,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阿风,跟踪我的人,原来是你派去的。”谢思成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此番来鞑剌,霍九只是他计划中的一个棋子。有了翠娘子杀霍九嫁祸给他这件事,才会让霍九替他对付翠娘子的人,坐实了他要去见谢红琳的消息。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霍九最终却不是那颗棋子。
  “是啊,就是我派去的,谢大哥你没有发现?”霍柔风一脸错愕。
  谢思成是见过张亭的,她以为凭着张亭那点三脚猫的本事,早就让谢思成发现了。
  只要谢思成认出张亭,那也就知道是她在跟踪他了。
  可是没有想到,谢思成却直到现在才知道。
  谢思成只觉嗓子里像是吞下一只苍蝇,不对,是成千上百只苍蝇。
  他一直都以为,跟踪他的人要么是翠娘子的,要么是义父派来的。
  否则他何必要去阿力伦马场,现在想来,霍九躲在阿力伦马场里,看着他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
  “阿风,是我低估你了。”谢思成嘴角依旧挂着微笑。
  “那谢大哥就随我走吧,你放心,思谨在京城过得很好。”
  话音刚落,霍柔风手腕翻飞,一个物件儿从她手里飞出来,和顺一见,以为是暗器,扬起马鞭便要去打,谢思成却已看出那是何物,他抢在和顺之前,伸手把那物件儿接在手里。
  那是一只黄花梨匣子,很小,只有巴掌大小。
  谢思成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曾经先后两次用这样的匣子给思谨送东西,其中有一只,和手中的这个一模一样。
  原来霍九早就知道思谨和他的关系了。
  霍九和霍炎交好,那岂非霍炎也知道了?
  那么以后思谨在霍家的日子会怎样?
  霍九现在用这只匣子和思谨来威胁他,就是猜到他会为此就范。
  思谨是他的软肋,一直都是。
  谢思成自嘲地笑了,他对霍柔风道:“好,既然如此,谢大哥就和你一起,去见见这位长辈。”
  霍柔风目光炯炯望着他,一语双关:“真巧,那位长辈也是谢家人,如果她知道谢大哥也姓谢,一定会很高兴。”
  谢家人?谢红琳?
  谢思成笑着摇摇头。
  几个月前,他从情报当中判断出谢红琳还活着,而且那个遍请名医的女人就是她时,便在计划这件事了。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的计划无懈可击,他瞒过了义父,瞒过了翠仙,瞒过了太平会的所有人,最终却输给了霍九。
  不,如果不是霍九用思谨来要协他,他也不一定就会输得这样惨。
  谢思成没有再说话,与和顺一起,跟着霍柔风走向那炊烟升起的地方。
  这里是塔儿坡,有着草原上最甜的水。
  阿力伦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宅院,汉人的宅院。
  而在宅院四周,则是一座座帐篷,帐篷里住的都是他的鞑剌随从们。
  阿力伦的妻子住在宅院里。
  谢思成跟着霍九走进宅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虽然少了些精巧,但是能在鞑剌看到这些,也着实令人惊艳了。
  阿力伦很宠爱那个女人吧,否则也不会只有一个妻子,更不会在草原上修建如此精美的庭院。
  隔着纱幔,临窗大炕上,坐着一个女子。
  霍九银铃般的声音又响起:“谢夫人,我说的那位朋友来了。”
  谢思成抱拳行礼:“小子谢思成,见过前辈。”
  “谢思成?你姓谢?”大炕上的女人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而且还是官话,与霍柔风那带着江南口音的官话不同,这女子的官话里不但一丝地方口音。
  “对,我姓谢,陕西谢氏那个谢。”既来之,则安之,谢思成如是说道。
  女人叹了口气,道:“世风日下,竟然还有冒充谢家子孙的人,若是百多年前倒也罢了,到了如今,还能有何好处。”
  谢思成微怔,虽然看不清这女人的相貌,但是她说话的声音却不像是有病的。
  “听闻前辈身体欠安,小子忧心忡忡,特意来鞑剌看望,可是恕小子拙见,莫非前辈病体已经康复了?”
  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
  女人顿了顿,似是没有想到谢思成会怀疑到她。
  良久,她才轻声笑了:“看来盼着我死的人还真不少呢,我死了,对你们有何好处?让我想想,对了,我死之后,你们就能堂而皇之冒充谢氏子孙了,对不对?”
  谢思成的心却早就松弛下来了。
  无论纱幔后的女人是不是谢红琳,至少这不是她。
  不是那个生下他和思谨,却又弃如敝履的女人。
  虽然这些年来,他刻意地忘记了很多事情,可是当他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时,还是立刻就能分辨出来,这不是她。
  她的声音和霍九一样,官话里带着江南口音,那时他还没有去过江南,他只是觉得母亲的声音又软又糯,即使打骂他们时也很好听,直到若干年后,他到了江南,他才知道那是江南女子特有的吴侬软语。
  霍九便是这种声音,因此,霍九小时候便总给人一种软绵绵的感觉。
  “前辈,无论您相不相信,我都是谢家人。”
  “你是谢家人,有何凭证?”
  “谢家族谱就在我手里。前辈既然自称也是谢家人,应该知道谢家无论男女都能继承香火吧,我的母亲便是谢家女儿,我是他的儿子,当然也是谢氏子孙。”
  屋内一片死寂,就连一直在嗑瓜子的霍九也停下了动作。
  纱幔后的人终于开口,她的声音颤抖得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树叶。
  “你说谢家族谱在你的手里?”
 
 
第四六七章 族谱
 
  “对,陕西谢氏族谱,在我手中。”
  屋内落针可闻。
  阳光透过窗子上的高丽纸,斑斑驳驳洒了一地光影。谢思成就站在这片光影里,从霍柔风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面,逆着一半的光,如同皮影戏里的人,半明半暗。
  “是吗?你是谢家的哪一支?嫡房里可没有你这号人物。”帷幔后的女子声音冰冷,一如关外雪裹冰封的山河。
  少年撩起身上月白缎面的皮袍,在紫檀木太师椅上坐下,他神态安祥,从容自若,似乎真的是被请来坐客的。
  “家母谢若琳,谢静初嫡长女,谢红琳长姐。前辈,如果您是谢红琳,应该不会不知道曾经有过一位长姐吧。”
  霍柔风手里的瓜子落到地上,她蓦地瞪大了眼睛。
  谢若琳?
  她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谢红琳是独女,难道在她上面还有一个嫡亲姐姐?
  “哈哈哈”,帷幔后响起一阵笑声,那笑声越来越冷。
  接着,谢思成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胡说!”
  那声音很微弱,如果不仔细听,甚至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但是传到谢思成耳中,他只觉头发根儿都立起来了,背脊发凉。
  这个才是真正的谢红琳,谢红琳果然就在这里。
  虽然在他心里一千个不愿意和谢家有任何联系,但是当他真真正正听到谢红琳的声音时,他还是有一种渴望。
  他想见见谢红琳。
  他想知道谢红琳和那个生他的女人,有什么不一样。
  少年忽然站起身来,他上前一步,一把撩来了帷幔!
  身后传来霍柔风的惊诧声,少年恍如没有听到。
  他面如寒霜,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帷幔后面是一张大炕,炕上一躺一坐两个女子。
  两个人差不多的年纪,只是躺着的那个苍白憔悴,一脸的病容。
  谢思成的嘴边重又浮现出熟悉的笑容,他向那躺着的女子深施一礼,微笑道:“晚辈见过真正的谢前辈。”
  他这样说,就是可以肯定这位才是真正的谢红琳了。
  霍柔风上前一步,站在炕边,她对谢思成道:“谢大哥,如你所愿,终于见到我娘了,怎么?那个什么谢若琳,你编得挺辛苦的吧。”
  “你娘?阿风,原来我真的走眼了。”谢思成闭闭眼睛,他终于明白了。
  他明白当年霍沛然霍老爷为何要带走两个孩子,思谨只是替身而已,霍九的替身。
  能让杭州霍家甘冒被宗族唾弃的风险,让霍九女扮男装的真正原因,并非是霍家缺少能够继承香火的男丁,而是霍老爷要保护霍九,这个真真正正的谢家女儿。
  谢红琳闭上眼睛,她蹙着眉头,紧绷着嘴角,她的脖颈没有力气,无法侧头,她只能闭眼不看。
  她不想看到眼前的这个少年!
  谢思成从谢红琳的神情中看到了鄙夷与不屑,谢红琳厌恶他,就像厌恶老鼠臭虫。
  谢思成笑了,这才是高贵的谢氏子孙会有的神情和表现吧。
  即使谢红琳流亡多年,病体支离,也是住在这样万金打造的精舍之中,遍请名医为她治病,有一群人为她卖命。
  恐怕谢红琳就是穷死饿死,也不会栖身在南街那种低贱的地方吧。
  谢红琳生死未卜时,也是把女儿托付给霍老爷那样的巨贾,而不是把一对子女随便扔下,让他们自生自灭。
  贵族就是贵族,他们对自己的血脉尤其重视,即使流落民间,也不会把他们扔在污泥当中。
  史书当中,那些名门贵族宁可杀死自己的孩子,也不会让他们卑贱苟活。
  所以,那个生育过他的女人,他所谓的母亲,又怎会是真正的谢家人呢。
  谢思成仰天大笑,义父啊义父,你终究还是枉费心思了。
  燕娘目光炯炯看着面前的少年,待他笑完,燕娘问道:“你是谢婵的儿子,谢婵在哪里?”
  “谢婵?她叫谢婵吗?”谢思成又笑了起来。
  但是这一次,他的笑声里充满酸涩,原来那个女人叫谢婵,义父没有骗他,她真的是姓谢。
  燕娘以为他故意装糊涂,冷声说道:“谢思成,从你来到塔儿坡这一刻起,你的命就握在我们手里,你难道还以为能从这里逃出去吗?”
  谢思成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他俯下身子,望着平躺着的谢红琳,良久,他才说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有准备活着离开。”
  接着,他苦笑一下,继续说道:“若不是阿风用思谨来要协我,你们也不一定能就拦下我。”
  “谢婵在哪里?”燕娘一声断喝。
  谢思成这才知道,这个看上去娇娇柔柔的妇人,竟然有一种意想不到的气势。
  “我不知道,且,我已有十来年没有见过她了,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谢思成没有说谎,自己那个女人从南街消失,至今十几年,他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听说过她的消息。
  说完,谢思成又上前一步,可是他的腿刚刚迈出去,几条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忽然出现,把炕上的两个女人团团护住。
  谢思成掸掸衣袖,看着霍柔风,嘲讽地说道:“阿风,你不必杯弓蛇影,如今我孤掌难鸣,你莫非还担心我会伤害令堂吗?”
  霍柔风冷哼:“那有什么准儿啊。”
  谢思成笑着摇摇头,他对燕娘道:“你看,我被你们重重包围,插翅难飞,如果我知道你们口中的那个谢婵,只字片语的消息,没有必要不说出来吧,所以我真的不知道。”
  一直紧闭双目的谢红琳忽然睁开了眼睛,她望着谢思成,一字一句地说道:“族……谱……在……哪儿?”
  谢思成笑得很温柔,他轻声说道:“是啊,这世上也就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族谱早就不在了,是吧?”
  谢红琳没有说话,只是大睁着双眼,死死地瞪着谢思成。
  族谱,谢家的族谱,早就不在了。
  那时,她还没有出生,父亲就在那场祸事中被废了双腿。
  后来的谢家族谱,是父亲自己凭着记忆重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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