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姚颖怡
时间:2019-02-06 09:37:33

  或许当年区老太太确有此意,但是霍沅的不悦都写在脸上,区老太太虽然热心,可是耳聪目明,这件事自是没有再提起。
  霍思谨万万没有想到,三年前袁维云在霍家连个小水花也没有惊起,可是三年后袁霍两家却正式议亲了。
  只是这一次,袁维云还是要娶续弦太太,只是霍家的人不再是当年十八、九岁还没有定亲的霍沅,而换成了二八年华的霍思谨。
  去年,霍沅不情不愿地嫁给了顺天府府尹劳世纶的侄儿劳敬珊,劳家是言情书网,也只出过劳世纶这一个进士,劳敬珊只是举人功名,劳世纶给他在保定易县谋了个县丞的差事。劳世纶是孝子,早就接了父母和兄弟搬到京城,霍沅没有跟着劳敬珊去易县任上,美其名曰侍候公婆,可是几乎每天都要回娘家,她的婆婆自是颇有微辞,但是劳家在京城根基尚浅,劳世纶又碍于霍江的面子,便没有说什么,霍沅的婆婆无奈,索性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把心思都花在还没成亲的两个小儿子身上,对霍沅不闻不问,霍沅便有时索性住在槐树胡同,一住就是几日。
  如今得知霍家和袁家议亲的事,霍沅笑得花枝乱颤,她原以为自己嫁了个没本事的劳敬珊,已经够倒霉了,可是劳家虽是小门小户,可她嫁过去也是二房长媳,是元配发妻。
  霍思谨呢,一个刚过及笄之年的黄花闺女,大家闺秀,却要去给个庶吉士当填房,这还不如她呢。
  霍思谨管着槐树胡同的中馈,霍沅在娘家的吃用都是走的冯老夫人的开销,冯老夫人每个月有半斤燕窝、半斤雪蛤,现在到了月中就没有了,霍沅便打发人到库房去领,库房见来的人是冯老夫人屋里的,只好去请示霍思谨,虽然还是让人领走,可是免不了要给些脸色。
  一来二去,冯老夫人屋里的丫鬟婆子便时常在外面诉苦,说她们屋里既有大小姐管着,又有四姑太太沾着,日子捉襟见肘。
  这话传到霍沅和霍思谨耳中,姑侄二人免不了又是一番短兵相接。
  今天霍沅便当着一堆丫鬟婆子的面,讥讽霍思谨是要做填房太太的人。
  霍思谨气得半死,告诉库房,但凡是超出额度的东西,就是一块冰一块炭也不能给出去。
  霍思谨带着翠缕从槐树胡同出来时,冯老夫人正在屋里拍着大脑哭骂自己命苦,老太爷为何不把她带走,留下她这个苦命人在这家里看人脸色。
  霍沅则拿着帕子,站在院子门口,指着霍思谨院子的方向破口大骂,果然是从小养在外面的下做东西,上不了台面,拿着鸡毛就当令箭,快让袁家娶过去吧,袁维云的死鬼原配半夜出来掐死她。
  走出槐树胡同,霍思谨站在门口,虽然后宅的骂声传不到这里,可是霍沅撇着嘴角嘲弄的脸还在她眼前晃悠。
  填房?
  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家闺秀要去给人家当填房?
  如果是王孙公子、高门大户倒也罢了,那袁家算什么?除了一个看不到前程的庶吉士,袁家什么也没有。
  袁霍两家刚刚议亲,她就已经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柄,这亲事真若是成了,她嫁进袁家,这辈子也别想再抬头了。
  霍思谨一边抱怨霍江狠心,一边又抱怨霍炎这个所谓的哥哥对她不闻不问。
  翠缕见她神思恍惚,也吓了一跳,慌忙对跟轿婆子道:“不用你跟着了,你回去吧。”
  从霍思谨走出府门,跟轿婆子就在偷偷看她,方才听说四姑太太和大小姐吵起来了,看大小姐这副神情,定然是四姑太太占了上风,这会儿听翠缕说不用她跟着了,那婆子忙不迭地跑回府里打听八卦去了。
  见跟轿婆子走了,翠缕服侍着霍思谨坐上轿子,对轿夫道:“大小姐要去买书,去撷文堂吧,就宗室营那家。”
  轿子在离撷文堂不远的地方落下,翠缕自己小跑着进去,没过一会儿,她便又跑了出来,脸上是掩不住的失望。
  “大小姐,公子没在里面,听掌柜的说,公子有些日子没有过来了。”翠缕压低声音说道。
  “啊?”思诚去哪里了?为何要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
  两行清泪从洁白的面颊上淌落,滴到月白色挑线裙子上。
  对面的一座小楼上,拿着千里眼的锦衣男子咦了一声,对旁边的人道:“那是霍家的轿子吧,霍炎他们家的。”
  旁边的人接过他递来的千里眼,看了一眼,笑道:“我可没有您的眼神好,认不出来。”
  锦衣男子哈哈大笑,道:“前几年本王常去清宝斋赏书,曾经有顶这样的轿子就落在清宝斋门口,本王好奇啊,让人打听过,说是霍大学士的妹子,于是本王便记下了。”
  旁边的人正是苏浅,他轻笑道:“原来如此,听说那位霍家姑太太已经嫁了,如今坐在霍家轿子里的这位,想来不是当年倾慕王爷的那一位了。”
 
 
第五零六章 叶
 
  庆王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对苏浅道:“本王记得曾经在这里看到过那位霍家九娘子,对了,怎么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她,回江南去了吗?”
  苏浅怔怔一刻:“哪位霍家九娘子,我不记得了。”
  庆王从他手里一把夺过千里眼,道:“难怪你二十了还没有成亲,算了,你不记得就不记得吧。”
  再次拿起千里眼,庆王微微蹙眉:“那不是霍炎的妹子吗?叫什么来着,就是差点指婚给展怀的那个。”
  “王爷,那位霍大小姐甚少在外面走动,您怎么也还记挂着?”苏浅打趣,方才木讷的神情早就一扫而光。
  “本王和你一样,也还没有成亲呢,像我等这种没有成亲的人,难道不应该记挂着世间所有美女吗?”庆王笑道。
  “王爷,您和我可不一样,我是真真正正的尚未婚娶,而您只是没有娶正妃而已。”
  “一样,都一样,本王觉得都是一样的。”
  二人说说笑笑,庆王再眯起眼睛从千里眼向窗外望过去时,霍家的轿子已经走了。
  庆王百无聊赖地放下千里眼,一旁的侍女递过雪白的帕子,庆王擦擦手,对侍女道:“叫叶进来。”
  闻言,屋里服侍的人,连同苏浅全都鱼贯退下,苏浅下了楼梯,走到对面的一株木槿后面,便看到一个苗条的身影闪进了小楼。
  这里并非庆王府,而是庆王私下购置的一处别院,但除了庆王身边的亲信,几乎无人知道这个地方。
  此处离宗室营很近,离庆王府也不远,谁也想不到庆王会在家门口置办别院。每次庆王来这里,都是轻车简行,偶尔还会绕上一圈儿,才从后门进来。
  当初之所以买下这处宅子,就是看中了那座小楼,从小楼望过去,便能看到宗室营和宗室营前后街道,而撷文堂所在的街道,恰好就在这处宅子的斜对面,用千里眼望过去,街上行人是美是丑一目了然。
  庆王依然背倚着窗子站着,逆着光线,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叶走进来,缓缓摘下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憔悴的脸。
  她如男子般抱拳行礼:“王爷,属下来了。”
  她的声音也如她的人一样,带着疲惫,像是一个久病未愈的人。
  但是只有庆王知道,叶那看似憔悴不堪的身体中,隐藏着多么可怕的力量。
  “两个人,一个是霍江的女儿霍思谨,你查查她和谢思成的关系;另一个是永丰号的霍九娘子,你也查查她和谢思成的关系。”
  叶微微蹙眉:“这不是属下的职责。”
  “让你去做查子的差事,的确是大材小用了,可是没办法,本王属下只有你一个女子。”
  是啊,有什么办法呢,本王要查的都是女子。
  叶没有再反驳,应声而去。
  庆王望着叶瞬间消失的身影,满意地点点头。
  他的视线又一次转向窗外,撷文堂前空空荡荡。
  大约就是去年这个时候吧,他在这里看到了那位霍九娘子。
  是个天生丽质的小美人,令人一见难忘的小美人。
  像霍九一样,一见难忘。
  所以过目不忘的苏浅,又怎会不记得这位霍九娘子呢?
  小苏啊,你是聪明过头了吧。
  聪明过头的人当然不只小苏一个,还有谢思成。
  庆王勾唇一笑,嘴角如同溢出一朵桃花。
  霍思谨没有回槐树胡同,回去做什么?那里也不是她真正的家。
  她和思诚一样,都是浮萍,没有根的浮萍。
  霍沅一定还没有骂够吧,冯老夫人一定还哭得竭斯底里,她和袁维云议亲的事,想必已经传了出去。
  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嘲笑她。
  曾经她因为几道佛果在京城的贵女圈中闺名鹊起,连太后也要召见她;
  曾经她被芳仪长公主赞赏,太后也要给她赐婚。
  她也风光过的,抛去这些风光背后真正发生的那些事不提,至少表面看来,她无论如何也不应去给个破落户当填房。
  霍思谨捂住脸,无声地哭了。
  “小姐,前面是云绣坊,要不奴婢陪您进去逛逛吧,西府蓉小姐那件绣花瓣的湘裙,听说就是云绣坊的新款式呢。”轿子落下,外面传来翠缕的声音。
  霍思谨忙用帕子拭去脸上的泪珠,她嗯了一声,戴上幂篱,下了轿子。
  提着裙子刚刚走进云绣坊的大门,霍思谨忽然记起,云绣坊是霍九的,不,应该是霍家的。
  毕竟霍九已经死了。
  霍思谨叹了口气,至今她还不相信那个鲜鲜活活的霍九就那么死了,死得无声无息,直到双井胡同挂出白灯笼,京城里的人才知道,那个天底下最有钱的小孩子死了,留下偌大的家业,也不知最终会便宜了谁。
  事实上,自从贾亮被冯老夫人逐出去后,霍思谨也很少来云绣坊了。
  倒不是她不想来,而是她管着府里的中馈,而云绣坊又是以贵闻名的,即使她花的是自己的私房银子,冯老夫人也少不得会酸上几句,与其那样,何必麻烦。
  若不是今天心情委实不好,霍思谨也不愿意进来。
  早有云绣坊的婆子迎了她进了雅室,翠缕让婆子送了热水和香胰子进来,便把婆子打发出去,直到霍思谨洗了脸,重新上妆,脸上再也看不出哭过的痕迹,才又让那婆子进来,选了几块料子,量了两身衣裳。
  花了钱,霍思谨的心情略微舒畅起来,她不急着回槐树胡同,便叫了那婆子问起最近还有什么时新的样式。
  婆子笑着说道:“咱家的绣工师傅原本都是苏州杭州数得上的名家,上个月咱家又从贵州请来了一位苗疆师傅,那绣活儿和苏杭的又有不同,不知霍大小姐可还记得前两年咱家卖过的几件衣裳?”
  女人天生便对穿戴上心,霍思谨也是这样。
  她想了想,便道:“我想起来了,那时听说云绣坊从苗人那里购制了绣片,织到衣裳上,巧夺天工一般,可惜我没有见到有人穿过。”
  婆子道:“那衣裳也就做了十来件,大娘子和九爷各留了两件,余下的虽然卖出去,但都是让庆王府买走了,贵人们不常出来,外头便见不到了。”
 
 
第五零七章 郭侧妃
 
  都让庆王府买走了啊。
  提起庆王府,霍思谨便不由想起了霍沅。
  霍沅心悦庆王多年,某年某月见过庆王一面,但芳心暗许,但凡是庆王常去的地方,她听说后便要时常去一去,期待着一次荡气回肠的偶遇,一个情深意长的眼神。
  想起霍沅,霍思谨那好不容易才有的好心情便瞬间消失无踪了。
  翠缕察言观色,立刻对那婆子道:“妈妈先下去吧。”
  婆子连忙陪笑退下。
  婆子进了走廊,脸上的笑意便褪了下去。
  她叫过一个小厮,道:“你去趟枣树胡同,找个叫如雾的,就说他亲戚家的表妹来过咱们这儿……”
  霍思谨在雅室里枯坐良久,翠缕轻声问她:“大小姐,要不婢子陪您到苏州街去转转?您不是喜欢吃苏州街上卖的玫瑰糕吗?”
  霍思谨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也是傻了,霍沅就是个浑人,为了个浑人生气,不值得。
  再说,和袁家的亲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走吧,去接父亲下衙。”霍思谨淡淡地笑了。
  父亲虽然与她并不亲厚,但是总体来说对她也是不薄,每个月都会在自己私帐上拿出银子贴补她,为此,霍沅气得砸过几次东西。她曾经私下里打听过,父亲并没有贴补过霍炎。
  不过,霍炎身为霍家的长房长孙,又已经出仕,他想用银子,可以直接到帐上去拿,但是霍思谨查过,自从霍炎出仕有了俸禄之后,但再也没从帐上支过一两银子,就连每个月的例银,他也没有拿过。
  有一次,她为了中馈的事去找父亲,曾经旁敲侧击说起霍炎不领月例的事,父亲什么也没有说。
  但是无论如何,霍思谨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父亲对她和对霍炎是不同的。
  或者是霍炎从小到大拥有得太多了吧,所以父亲反而会偏心她这个不知是什么女人生出来的女儿吧。
  她要去见父亲,她要当面求父亲取消与袁家的议亲。
  主仆二人走出雅室时,方才的婆子张着手,满脸是笑,原来一直都在门外候着,有这么好的伙计,难怪云绣坊的生意越来越好。
  霍思谨和翠缕走出云绣坊大门时,恰好有五六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女子走进来。
  女子二十三四岁,容长脸,气质温婉,眉宇间有淡淡的书卷气,穿着一件水蓝色素面褙子,梳着单螺髻,却是未出阁的姑娘打扮。
  霍思谨初时只觉这女子面熟,仔细一看便认了出来,这是芳仪长公主身长的女官郭玉龄。
  她正要和郭玉龄打招呼,郭玉龄却已在她的身边走过,她感觉到郭玉龄向她瞥了一眼。
  郭玉龄常年跟在芳仪长公主身边,京城里但凡是有些头脸的女眷,郭玉龄都是认识的。因此方才定然是认出她来了。
  一个念头在霍思谨心里升了起来,或许郭玉龄能够帮到她。
  她还记得,芳仪长公主看她的时候,目光中透出嘉许,她也很努力地芳仪长公主面前表现,力求留下好印像。
  她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一向做得不错,她进京多年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在太后面前紧张到险些摔倒的小姑娘了。
  霍思谨上了轿子,却没有离开,翠缕站在轿子外面伸长脖子里向大门里面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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