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奴婢到时蒸上一大锅羊肉包子,给九爷送到城门口。”
“好啊,就这样说定了,等你儿子成亲时,爷送座京城的庄子给他,爷说话算数,你别忘了拿小本子记上。”
算数,当然算数,九爷答应给采芹的嫁妆可是一样也没漏下,如今采芹嫁了,又轮到采芹的儿子了。
送走了范嬷嬷和采芹,霍柔风便接到了张升平的飞鸽传书。
张升平和他的人已经接到了谢红琳,一行人化妆成携带女眷的行商,正往榆林而来。
霍柔风大喜过望,娘来了,终于来了。
展怀得知后,立刻派了花四娘带着一队人去接应,拿的是榆林总兵府开出的路引,从宣抚到榆林,一路上都要买帐。
马场里的宅子已经修葺完工,霍柔风早就请钟夫人住进去,钟夫人不肯,依然和霍柔风一起住在小院子里。
如今听说谢红琳快要到了,钟夫人便答应住了进去。
十几天后,谢红琳终于顺利到了马场,从去年到现在,母女二人又有大半年没有见面了,只不过这一次,谢红琳真如信上所说,身体大好了。
霍柔风抱住她时,她的右手虽然吃力,但还是在女儿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她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虽是病中,却依然优雅从容,不怒自威,那是煊赫世家代代传承的底蕴,也是谢家女子与生俱来的气势。
钟夫人看着面前的女子,心中如万马奔腾。展家藏着一幅画像,画像上的女子身穿龙袍,头戴皇冠,端坐龙椅之上,在她身边站着一个垂髫女童,一派天真.
那幅画像珍藏在国公爷书房的暗格里,是展家祖上传下来的,每年的大年初一,他们夫妻二人连同嫡长子展忱,都要在画像前行三跪九叩大礼。
这是自第一代闽国公和高太夫人时,便传下的规矩。
钟夫人嫁进展家三十多年,也在那幅画像前拜了三十多年,但是在接到展怀书信之前,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亲眼看到与这画像血脉相连的人。
霍轻舟和霍柔风的相貌可能更多的随了高家人,而面前的谢红琳乍看上去,却和画像上的女帝有三四成相像。
钟夫人呼出一口气,曲膝行礼:“展门钟氏见过谢夫人。”
谢红琳微笑:“我身子不便,你不用多礼,你能来这里,我很高兴。”
霍柔风见了,连忙扶了钟夫人上炕坐了,谢红琳看了女儿一眼,道:“我和钟夫人闲话家常,你出去玩吧。”
闻言,钟夫人也笑着对霍柔风眨眨眼睛。
霍柔风立刻就明白她们二人要说什么了,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第五零一章 玉如意
霍柔风跑出宅子,迎面撞上正从外面进来的展怀。
谢红琳一行绕开榆林,是直接来马场的,展怀算着日子,估摸着该到了,今天便也来了,进了马场,才知道谢红琳果然已经来了。
“小九,怎么了?”看到没头苍蝇似的霍柔风,展怀心里硌登一下,谢夫人的身体该不会又不好了吧。
看到展怀,霍柔风微愕,还不够添乱的,他怎么来了?
“走走走,你别进去了。”霍柔风拽着展怀就往外跑,一个不小心,还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展怀连忙扶住霍柔风,问道:“小九,究竟是怎么了?”
“哎呀,你和我来吧,我会告诉你的,我们别在这里了。”霍柔风拉着他便往外跑。
两人跑出院子,又跑出马场,金豆儿和银狼见了,不明所已,也欢快地跟在后面,两个人一只狗一头狼来到后面的山坡上,霍柔风这才停下了脚步。
已过中秋,秋高气爽,高大的白杨树被山风吹得哗啦啦做响,带起一阵秋意。
霍柔风的额头上却有薄薄一层汗,刚才跑得太急了。
展怀掏出帕子,爱怜地给她拭去汗珠,柔声问道:“谢伯母还好吧?”
“好,我娘的右手能抬起来了,说话也很流畅。”
这真是一件喜事,霍柔风似乎还能感受到母亲温暖的手掌拍在她身上。
那可真好,展怀放下心来,他见过谢红琳,在他看来,未来岳母比未来大舅子更加平易近人。
可小九跑什么?还拉着他一起跑?
“钟夫人也在里面,我娘说要和钟夫人说会儿话,钟夫人还冲我眨眼睛。”
“哎呀,她们一定是在谈我们的亲事,如果她们谈崩了,那我们是不是要逃婚?”
“如果逃婚了,我新招的私兵怎么办,总不能几千人一起逃婚吧?”
展怀怔住,并非是因为双方的娘在商谈亲事,而是被霍柔风那一句几千人一起逃婚给震住了。
小九的小脑袋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她是怎么想到逃婚的?
对了,就是那些词话本子,霍轻舟回到京城后,托霍家商队送来了整整两大箱词话本子。
“没事没事,她们不会谈崩的,至少我娘不会。”
展怀是不会告诉霍柔风,钟夫人此番从福建过来,连聘礼都带来了。
这么说吧,他娘就是为了提亲才过来的。
话虽如此,可两个人还是在山坡上没有回去,他们都有点不好意思,所以索性就在坡上逗着金豆儿和银狼玩了一下午。
直到张亭出来找人,两人才依依不舍地下山。
回到马场,两个人便被各自的娘分别叫了过去。
谢红琳指指身边的一只锦盒,笑吟吟地对霍柔风道:“打开看看。”
霍柔风不明所已,拿起锦盒看了看,长长的一只盒子,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她迟疑一下,便打开了锦盒。
一柄玉如意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这啥?”霍柔风问道。
“小定礼啊,娘把你许配给展家小子了。”谢红琳说得轻轻松松。
霍柔风伤感,当年娘把她交给霍老爷抚养时,是多么慎重,病入膏肓,还不忘高价买个人来给她当替身。
也不过隔了十几年吧,她娘就轻轻松松把她换了一柄玉如意。
“娘啊,我怎么还不如小时候招您喜欢了呢,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您,您就如此简单地把我许配出去了,我爹知道一定会怪您的。”
闺女是小棉袄?你若不觉得冷,怎能知道小棉袄贴心呢。
谢红琳却似乎没有感觉到闺女话里的冷坑,她微笑着说道:“娘这大半生,后悔之事有二,一是没能手刃谢婵;二是年少糊涂,未能早嫁你爹,白白浪费了几年光阴。”
霍柔风不太明白,爹娘是表兄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怎么还会白白浪费几年呢?
谢红琳继续说道:“年少时以为一生一世很漫长,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这都是后来才体会的,可惜那时已经晚了,你爹已经先去了。”
“后来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一心向往外面的世界,如果我在刚及笄时就嫁给你爹,或许就不会让谢婵有机可趁,或许现在我们一家四口还在雪域山庄里,不知人间几何,不知沧海桑田。”
“可我又想,那样也不好,或许那是我的父母向往的生活,可却不是你爹和我的,更不是你们兄妹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我有,你爹有,你们兄妹也有。”
“我们没能亲自抚养你们长大,没有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好在你们都长得很好。”
“娘能为自己做的,便是帮着你们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人,让你们能和自己想要嫁娶的人在一起,过你们想要过的日子。”
“为人父母,如此足矣。”
谢红琳的身体并未完全康复,这番话是断断续续说完的,说完,她喝了几口茶,含笑看着面前的女儿。
女儿穿着男装,头发随便束在脑后,随兴的装扮,却衬得一张俏脸更加明艳动人。
好在展家儿子也生得好,两个人站在一起时,真是养眼啊。
“展家的这柄玉如意,是当年高太夫人嫁于闽国公时的御赐之物。钟夫人说历代的展家儿媳,能够保管这柄玉如意的,唯有你了。”
前世时,高夫人是母亲麾下排名第一的女将军,她成亲时,母亲肯定御赐了很多东西,只是那时她还小,不知道都是赏赐了什么,但是比如玉如意这类东西,大多都是用来赏赐给王妃公主或超品大妆的,展家手里的玉如意自是不会只有这一件,但是用这一件做小定信物,却是最合适不过了。
钟夫人把玉如意从福建带过来,想必在临来之前,就是和闽国公商量过的。
“展家想到拿这个小定,也是用心了,娘很满意,你呢?”谢红琳悠闲地问道。
“我啊……”霍柔风摸摸鼻子,她如果也说满意,她娘一定会笑话她,可若是不说……
九爷都定亲了,还怕人笑话吗?
“满意,我满意极了,太满意了!”
第五零二章 玉净寺
谢家给展家的小定礼是一方澄泥伏虎砚,古香古色,墨香阵阵,显然已经有些年头。
展怀捧着那方砚台就要走,被钟夫人叫住:“这是小定礼,你要拿到哪里去?”
“当然是带回榆林放在书房里啊。”展怀不解。
钟夫人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最小的这个给气死,当年为什么就没有生出个女儿来啊,看看小九乖乖巧巧守在谢红琳身边的情景,钟夫人的心都疼了。
“小定礼,理应让家中长辈给你收着,将来你们成亲以后,你再拿回去。”
……
月光如水,展怀和霍柔风坐在石阶上,两个人都很无奈。
他们定亲了,可是好像没有他们什么事儿,小定礼都不给他们。
想想也是,定亲是成就两姓之好,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共结连理,至于他们,不过就是小孩子而已。
“什么时候大定呢?”霍柔风问道。
“应该很快,我娘把大定的聘礼也带来了,她说在这穷乡僻壤定亲,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就是我哥和我姐不能看到,我想他们了。”
展怀伸出手臂把霍柔风圈起来,柔声安慰她:“一定能见到的,一定!”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干咳,展怀却没把手拿开,回头一看,来的是刘嬷嬷。
刘嬷嬷上个月才从广东过来,如今是新宅子的管事嬷嬷。
两个年轻人没有分开,刘嬷嬷自己却有点不好意思,她对霍柔风道:“九娘子,新来的孩子里有一个生病了,采莲过去看了,看着像是水痘,采莲这会儿还在那边,让人带话过来的。”
霍柔风道:“治病的事我也不懂,让采莲自己做主吧,如果她弄不来,就去请教李老爷子。”
刘嬷嬷应声去了,可刚才的气氛也给破坏了,霍柔风道:“京城那边可有消息了?”
展怀道:“我二哥让人送来了密信,说来你可能不相信,皇后年前小产,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皇后之所以会小产,是因为那胎是白虎星转世,如今未能保住,因此怨气深重。”
“不可能,皇后小产的事,民间怎会知道?”霍柔风插话道。
展怀微笑:“是啊,民间又怎会知道呢,这件事不知真假,但是灭忧和尚要建塔的事,却是千真万确,宗室营和京城的皇亲国戚都捐了银子,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宗室们私底下都在说那塔是为了镇住怨灵。”
“镇住怨灵,就是皇后小产的那胎,白虎星?不可能啊,白虎星没能转世成功,早就换个肚子去投胎了,何有怨灵之说?”论起投胎转世,霍柔风觉得自己很有经验,可惜她不能广告天下。
展怀哈哈大笑,摸摸霍柔风的脑袋,道:“的确如此,因此,便又有人说此塔并非是针对皇后,而是祥太子。”
“祥太子是谁?”霍柔风说完,猛然想起来,这个祥太子是太后长子,早夭的那个。
“五月初五吃粽子时出生的那个,花三娘用生辰八字骇住庆王的那个?”她问道。
展怀点头:“对,就是那个祥太子。据说如果皇后这胎没有小产,按理应是五月初落地,与祥太子的生辰恰好相合,且,此塔选址恰好与皇陵遥遥相望,至于灭忧和尚要在塔下埋什么东西,那就不得而知了。如今碍于皇帝的面子,宗室们纷纷捐钱,至今已经捐了三四万两,建塔绰绰有余。”
霍柔风撇嘴:“三四万两,足够建上十几二十座塔了。那个什么灭忧和尚贪了不少呢。”
“军备的事,邹阁老被罚了俸银,如今气焰稍减,前不久,他的外甥,就是单千户的妻舅从京城过来,去了伽南寺,没几天,便传出伽南寺住持圆寂的消息,如今伽南寺的住持是以前的监寺大师。”自从吴家的事情发生以后,展怀便一直让耿锁和耿义留意伽南寺了。
“那你准备如何去做?”霍柔风问道。
展怀道:“二哥从宫里打听出的消息,前几年有宫人自愿剃了头发在皇帝身边服侍,那时皇帝最宠信的和尚是一个叫惠摩的番僧,太后找了机会把惠摩烧死,皇后却借着这个机会赢得了皇帝的信任,从那以后,皇帝便把奏折一股脑交给皇后,太后知道后,便经常敲打皇后,说她未尽皇后之责,不能管束后宫,更是指向宫人剃发侍君之事。于是皇后便下旨,从此后宫中的人,均不可再剃发,如若再有,便按对佛菩萨不敬处置。”
“皇帝虽然对此不满,可这是太后和皇后两个人的意思,他也无可奈何。后来灭忧和尚来了,因为当年惠摩之事,皇帝不敢再让灭忧出入后宫,便在玉泉山给他建了一座寺院,名叫玉净寺,寺院不大,却是专为灭忧所建。”
“皇帝更是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去玉泉山,在寺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时甚至还会过夜。”
“玉净寺里严禁香客进入,平素里有御林军把守,而因为上回惠摩妖僧的事,太后也不想再插手此事,因此,玉净寺建成一年了,也只有皇帝一人去过那里。”
听到展怀这样说,霍柔风心头一动,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是说皇帝在宫里没有假尼姑陪伴着一起念经,灭忧就在玉净寺里给他准备了一堆尼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