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遇故知的惊喜从她眼中瞬间褪去,她冷冷地道:“是的,我们定亲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高声喊道:“快去啊,九曲门开了!”
方才还在街上看热闹的人们,便一起向着另一个方面跑去,两个孩子从霍柔风身边跑过,差点把她撞倒,情急之下,她三两下便爬到树上,再俯身看时,谢思成已经不见了。
她四处张望,只看到一个戴着风帽的背影,眨眼间便被拥挤的人群吞噬不见。
展怀急匆匆回来,把霍柔风从树上抱了下来,碗口粗的树并不高,可是霍柔风穿着裙子,还是被挂破了一个小洞。
展怀笑着摸摸她的头,道:“真是属猴的,一个没看到就爬到树上去了。”
他拉着霍柔风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看着她吃完一块马蹄糕,随手买了两个面具,一个是龙,一个是猴。
展怀是属龙的,霍柔风则是属猴的。
他把猴子的面具戴在霍柔风的头上,自己则戴了那个龙的。
天色渐暗,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不时有烟花在空中闪过,街灯一盏盏亮起时,展怀带着霍柔风来到刚才那些人说的“九曲门”。
还没有走到近前,霍柔风就吃了一惊,只见她的面前赫然出现一座城池,人们正从城门口走进去。仔细一看,城墙是用高粱秆栽成的,城墙上面悬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此时花灯都已点亮,姹紫嫣红,与不时升起的烟花交相辉映,把夜空染得五光十色。
“这是什么?”她问道。
展怀笑道:“这是九曲黄河阵,墙上有三百六十盏花灯,每盏都不同,阵中九曲十八弯,像迷宫一样,每条路都不同,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走吧,咱们走走看。”
霍柔风抬起头来,忽然看到九曲城门口挂着的两盏花灯,一盏是龙头灯,一盏是猴子灯。
她吃惊地望着展怀,忽然全都明白了。
“这是你给我的灯会?”
“嗯,我不是说过要赔给你一个灯会吗?京城的灯会一时半会不能赔给你,就先赔你一个榆林灯会,别看这九曲黄河阵简陋,可是在别处是看不到的,秧歌队都进去了,我们也进去看看。”
霍柔风扁扁嘴,她有点想哭,可是嘴巴却又不由自主地咧开了,咧到腮帮子,笑得很傻,好在有面具遮着。
“你猜到我会来榆林?”这么大的阵势,一定准备了很久。
“嗯,我猜到你不但会来榆林揍我,还会住到客栈里,让我去接你。”
“都让你猜到了?那可不行。”
说到不行两个字时,霍柔风已经掀起脸上的面具,只露出一张小嘴,拿起展怀的手,叭的亲了一口。
展怀怔了怔,他一定是水喝多了,冲了脑袋,早早地买两个面具做什么,如果他没戴面具,小九这一口就是亲在他的脸上了。
面前的小猴子冲他眨眨眼睛,以为我要揍你吗?九爷是要亲你。
从九曲城门里走进去,秧歌队一边走一边扭,夹杂着腰鼓声、鞭炮声、说笑声,有人在喊:“踩高跷的进来了!”
展怀忙拉着霍柔风站到一边,看着踩高跷的在他们面前走过去,两个人才重新跟上人群。
九曲黄河阵就如迷宫一样,走着走着,就发现前面走不通,众人只好嘻笑着折回来,向另一条路上走。
霍柔风几乎把城墙上的每一盏花灯都仔细看了,花灯上有灯谜,她连猜几个都不对,好不容易有个容易的,她猜出是花生,旁边的小孩说是枣子,于是一大一小都跑去兑奖,结果真的是枣子。
霍柔风看到小孩手里拿到的花灯,敲敲自己的头,九爷一定是长了颗花生脑袋。
第五三一章 歌也千家,舞也千家
九曲黄河阵里弯弯绕绕,霍柔风早就转向了,她和很多女孩子一样,都有一点路痴,但是展怀与她截然不同,展家是将门,尤以海战擅长,所有的男丁从小就接受严格训练,他的方向感极好,这种民间的迷宫阵对他而言就是信手拈来,无非是看到众人没头苍蝇似的误打误撞委实有趣,便想陪着霍柔风一起乐一乐。
霍柔风就在众人之中。
“啊,走错了!”
“啊,小展你别慌,跟着我,我带你出去。”
展怀索性把自己交给她,任由她绕来绕去。
好在这种迷宫阵也是有规律可寻的,霍柔风不笨,没过多久便摸清门道,得意洋洋地带着展怀走到了迷宫中央。
中央是一座用不知什么东西搭起来的高塔,有两人多高。
霍柔风看那宝塔黑乎乎的,便问展怀:“这是什么,是用煤搭起来的吗?”
展怀点点头:“这是煤泥砖。”
榆林产煤,有大大小小的煤矿,今年冬天,霍柔风便让人从榆林买了几车煤。
说完,展怀忽然举起手臂挥了挥,站在煤塔旁边的人看到了,立刻高声喊道:“塔塔火点起来啊!”
说完,便用火折子将一根浸过油的木棍点燃,塞进宝塔里面。
片刻之间,塔中便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方才还有黑黝黝的煤塔顿时变成了一座火塔。
显然,点火的人是在等着展怀下令,如果他们两个还没有找到迷宫的中心,这火就不会点起来。
这时,围观的人全都欢呼起来,随着火苗越来越旺,四周锣鼓喧天,鼓乐齐鸣,鞭炮声响了起来,噼里啪啦声中,气氛更加热烈。
围着火塔,有人吹起了唢呐,打起了腰鼓,还有人高声唱起了山歌。
霍柔风又惊又喜,拽着展怀的袖子问道:“这是什么啊,你快说,好有趣啊。”
“这是塔塔火,当地人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要垒火塔,在火塔里面添上木柴,火焰从里面烧到外面,火塔垒得高的人家,能烧上整整一个晚上。”展怀向霍柔风解释。
烧塔塔火是当地风俗,其实在展怀和霍柔风过来之前,先来的百姓们已经在火塔四周拜过五方土,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正在这时,方才还站着看热闹的女子们也扭起了秧歌,她们当中年轻的也如霍柔风这样戴了面具,上了岁数的则大大方方的扬着一张笑脸,随着找到这里的人越来越多,火塔前热闹非凡,有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大姑娘拽了霍柔风一把,道:“傻站着干嘛,高兴高兴啊!”
霍柔风便学着她的样子,也扭了起来,她四肢灵活,学得很快,围着火塔走了半圈,大秧歌已经扭得有模有样了。
展怀初时站在原地,目光跟随着她,双臂交握,藏在面具后面的脸上一直挂着笑。
“看,那个小姑娘秧歌扭得真好看。”
“是啊,看穿著像是个大户人家的。”
“大户人家的姑娘怎么会来扭秧歌的,说不定就是过年穿了件好衣裳吧。”
“管她是谁呢,我还没见过秧歌扭得这般优美的小姑娘呢。”
顺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这些人说的小姑娘就是霍柔风。
展怀与有荣焉,他的小姑娘做什么都好看。
那些人居然以为小九不是大家闺秀,不过他的小九也真非普通大家闺秀可以相比的。
他的小九太可爱了。
虽然九边之地民风开放,可是在火塔四周扭秧歌打腰鼓的也都是普通百姓,大户人家的女子顶多看看热闹,没有人能像霍柔风这样真的又扭又唱的。
展怀放眼望去,只见那些由丫鬟婆子簇拥着的小娘子们,正在对着热闹的人群指指点点,不时掩嘴偷笑,有衣著粗陋的百姓从她们身边经过,她们还会用帕子捂住鼻子,就好像会被什么味道熏死似的。
展怀摇摇头,他真幸运,到了要定亲的年纪,就遇到了小九,虽然多等了几年,可是却等到了世间最好的。
这时,霍柔风又随着欢闹的人群围着火塔转了一圈儿,她转到展怀面前,笑着说道:“你傻站着干嘛,来啊,我们一起。”
展怀无奈,被她生拉硬拽也下了场,只好跟着她一起围着火塔转,不过他是正儿八经走路的,扭秧歌什么的,他可学不来,虽然戴着面具,可是展总兵还是要顾忌几分形象的。
果然如展怀所说,火塔烧了整夜,只不过玩了一个多时辰,展怀便拖着已经满头是汗的霍柔风从九曲黄河阵里出来了。
外面放起了焰火。
展怀道:“我把烟花铺子里的存货全包了。”
霍柔风的小手滑进了展怀的衣袖,今天展怀做文士打扮,衣袖宽大,霍柔风的手钻进去,从他的手指一直摸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腕。
霍柔风的手有点凉,展怀知道,她就是把他当成手焐子,进来暖手的,可是面具后面的一张脸,还是红到了耳根。
展怀的手很热,手腕子也很热,霍柔风先是用手心贴着他,后来又换成手背,一簇簇烟火在夜空中不停变幻着颜色,把夜空渲染得珠光宝器。
展怀仰起头,看着五光十色的夜空,整条胳膊都是麻麻痒痒。
其实霍柔风的小爪子也就是在他手腕稍稍靠上一点点而已,展怀就已经半边身子都不敢动了。
“小九,今天晚上你还回客栈吗?”展怀问道。
“回啊,我们玩到天亮好不好,天亮我再回去。”霍柔风还没有玩够,看完烟花,她还想再回九曲黄河阵里转一圈儿,这次她要看看自己能不能一次性就从迷宫里转出来。
“好,那过一会儿我带你去吃宵夜。”连说了两句话,展怀的半边身子终于能动了。
唉,看来转移注意力太重要了,这就是兵法里的声东击西吧,父亲当年可没少教他。
远在福建的闽国公连打几个喷嚏,望着桌边的烛火,对钟夫人道:“今年冬天九边无战事,也不知小五在做什么。”
钟夫人白他一眼,不打仗就不知做什么了?你就恨不得让儿子们天天上战场。
“他要做的事情多着呢,这会儿说不定正陪着小九闹元宵呢。”
“闹元宵?”闽国公嘟哝一句,“真是无聊之极。”
第五三二章 携手欲何之
回到客栈时,已是四更时分,霍柔风困得直打盹儿,却还舍不得回去。她走路摇摇晃晃,随时都能一头栽到地上呼呼大睡,街上的行人依然很多,看不到拉脚的轿子和骡车,展怀索性把她背了起来。
阿全和阿有远远地跟在后面,两人面面相觑,要不要上去帮忙呢?
帮什么帮,能忙吗?
当然不能!
于是他们只好眼睁睁看到展怀把霍柔风背到了红宾楼。
展怀连门都没进,把霍柔风交给镶翠和嵌碧,便就匆匆忙忙走了出来。
出了门,他摘下脸上的龙头面具,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那里,仰头望向二楼的一扇窗子,直到窗子里明亮的灯光换成微弱的昏黄,展怀这才施施然地往总兵府的方向走去。
阿全和阿有连忙从暗处跑出来,跟在展怀身后,九娘子并非纤纤弱质,五爷大老远地把人背回来,连口热茶都没喝上,不对,连门都没能进去,苦啊。
霍柔风一觉醒来,上午已经过去大半,她躺在床上,模模糊糊觉得有点儿什么事情要告诉展怀。
她坐起身来,让镶翠给她拧了凉帕子擦擦脸,脑袋变得澄明起来。
哎呀,谢思成在榆林!
她光着脚跳下床,吓得镶翠和嵌碧连忙把她重新按回去,她急急忙忙洗漱了,换了衣裳就去了总兵府。
阿有看到她来了,连忙带她到后衙等着,展怀在前面谈公事,一时半刻闲不下来。
霍柔风在老银杏树下无聊地转着圈圈,今天是正月十六,街上依然很热闹,可是总兵府的后衙里也依然冷冷清清。
冬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冠洒到身上,半明半暗,几只麻雀落到树枝上,好奇地往下张望,霍柔风跳起来,冲着麻雀做个鬼脸,麻雀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霍柔风便又蹲在地上看蚂蚁,唉,这里冷清得连一只蚂蚁也看不到。
阿有见了,怕她冻着,劝她到屋里等着。
霍柔风眼睛眨了眨,阿有撩开了内书房的帘子,霍柔风却一头钻进展怀的卧房。
展怀住进来时,便没有想过会有长辈过来,因此他一来就住了上房。钟夫人从福建过来,是为了霍柔风才来的,见霍柔风没在这里,便就没有打算住下,没有让他腾出上房,在厢房里将就一夜,次日便去了马场。
因此,展怀便还在正屋里住着。
正房的堂屋用来会客,东西各两间次间,展怀住在东次间,西次间便是他的内书房,也是真正用来会客的地方。
尽管霍柔风在这里住过一阵子,可却从来没有进过展怀的卧房,今天她也是忽然好奇起来,想看看展怀睡觉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一进门,她果然失望了。
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可是怎么说呢,整齐得不像是在家里,而像军营。
屋子一侧居然还有个兵器架子,摆着刀剑和长弓,霍柔风都替展怀担心,万一半夜做梦,睡得迷迷糊糊用刀剑把自己伤了可怎么办?
兵器架子旁边挂着两身盔甲,她好奇起来,走过去仔细观看。
盔甲保养得很好,擦拭得锃亮,可是仔细一看,上面横七竖八都是刀剑砍划的痕迹。
甚至有的地方一看就曾经修补过。
甲胄坚固,如果不是被更加坚韧的利器所伤,是不用修补的。
可想而知,如果那些刀剑没有砍在铠甲上,而是砍在展怀身上……
霍柔风不由打了个冷颤。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这些年来,她从未听展怀提过有没有受伤,她也没有问过,在她的心中,展怀是不会受伤的。
直到亲眼看到这些甲胄上的划痕之前,她全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可是展怀又怎能不会受伤呢?他是血肉之躯啊!
霍柔风轻抚着铠甲上的划痕,眼睛有点酸,她是不是太过粗心大意了呢?
她和展怀定亲了,她是他的未婚妻子。
妻子两个字忽然蹦出来,霍柔风自己都吓了一跳。
呀,九爷要给人家当妻子了!
她搬了椅子,坐在铠甲旁边,开始考虑关于当妻子的事。
就像她从来没有想过展怀会受伤一样,她也没有想过如何做一个妻子。